楊延宜給唬得麵無人色,他今天穿著便裝出門,原意就是不想被百姓認出,這欣喜若狂的店家差點壞了他的事。


    他連忙捂住了店家的嘴,連聲說道:“楊某今日約了人在這裏,有要事相談,切莫高聲!”


    那店家慌不迭的點了點頭,兩手在粗布衣襟上擦了又擦,都不知道放哪裏好了。


    楊延宜見狀,也不忍再讓他為難,輕聲說道:“可有僻靜的說話地方?”


    店家連忙點頭,又將封上的門板拆卸下來,把楊延宜迎到了樓上雅間。


    正當下得樓來,店裏有一老嫗從後廚走了出來,向著店家說道:“當家的,這門板怎地又卸下來了?可別誤了孩子的大事!”


    店家本欲關門,所以將店內的夥計一並放了假,是以店內隻有這老夫妻二人。


    他激動的滿臉通紅,壓低嗓音道:“你可知樓上的是誰?是楊將軍當麵!”


    那老嫗手裏端著的水盆“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她顫抖著說道:“楊將軍?是……是那位楊將軍嗎?”


    “開原城還有哪個楊將軍?你還愣著幹嘛呀?那可是請都請不來的神仙!”


    老嫗連忙將水盆踢開,跟店家兩人慌忙的煮起了茶,又端出店裏麵最昂貴的四時幹果和一應小吃食。


    等店家兩人滿臉堆著笑,將茶水和點心奉上桌後,楊延宜看到這兩位老夫妻那陪著小心的樣子,心裏很不是滋味。


    他還不習慣那種高高在上的感覺,看著這比自己雙親年紀還大的人滿臉陪笑的招唿自己,很是過意不去。


    在懷裏尋摸了一會兒,尋摸出一塊散碎銀子來,放在桌上,說道:”有勞兩位了,不知這是否夠付茶錢呢?“


    店家連連擺手,說道:”楊將軍能光臨小店,已是小老兒的福氣了,哪裏敢收大人的銀子呢?“


    楊延宜沉聲道:”楊某曾有嚴令,不得受百姓一衣一食,還請老人家不要壞了楊某自己定的規矩。“


    店家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放,隻是在那裏扭捏著。老嫗在他身後輕輕退了一下,開口說道:”楊將軍既然讓收,你就收下吧。“


    店家迴頭狠狠的瞪了老嫗一眼,那老嫗卻走上前來,朗聲道:”楊將軍體恤百姓,你要不收,他反而難做了,不要做這般扭捏模樣。”


    說完,拿起了桌上的銀子,又朝著楊延宜說道:“老婦倒有個請求,老婦有兩個兒子,一個年二十五,一個年二十八,想讓他們到楊將軍帳下聽命,謀個差事。”


    楊延宜端起茶喝了一口,滿口都是胖大海和金銀花的香味,尚未痊愈的喉嚨也好受了些。


    聽完老婦的話後,他點了點頭說道:“令郎有衛國安民的誌向,那很好啊!你們前去報名便是,但能不能通過挑選,卻不是楊某所能私下認定的。”


    老嫗點了點頭,又道:“原當如此,老婦還有個請求,請楊將軍應允。”


    “何事啊?”


    “將軍您看,小店生意一直都不是很好,不知將軍有沒有什麽辦法。”


    楊延宜聞言皺了皺眉頭,他甫一進茶樓,便覺得有些奇怪,但又說不上來是為什麽。


    他走到窗邊,向著臨街望去,看到有一個說書的攤子,周圍圍著稀稀疏疏的幾個客人,心裏有了主意。


    於是開口說道:“你們茶樓裏,怎麽沒請個說書先生呢?”


    店家一愣,那些說書先生,平時都是在路邊上、大野地裏,隨意用布簾在地上胡亂一鋪,就開始說書,討飯一般的人,怎麽可能請到茶樓裏來呢?


    他們雖然是商人,但與那些賣藝的乞者還是有不同的。


    楊延宜接著說道:“店家你提供場地,說書人借你的寶地說書,聽眾坐得久了,自然會買茶吃喝。如此人場、錢場皆得,可不是兩相便宜嗎?”


    店家還在躊躇時,老婦卻是大喜,提著群角行了一禮說道:“多謝楊將軍了!”


    說完,拉著滿頭霧水的店家下了樓。


    這時,門外也響起了馬蹄聲,應該是林小旗到了。


    說話間,隻見剛離開的店家兩口子又帶著林小旗和兩個穿著長衫的年輕人走了上來。


    林小旗雙手抱拳朝著楊延宜行完禮後,指著這兩位讀書人道:“楊大人,這兩位便是開原城內有名的才子,沈誠,萬曆四十五年舉人。這位是王修,開原的生員。”


    介紹完,又用手指著楊延宜,朝著兩位讀書人介紹道:“這為便是錦衣衛百戶,楊大人。”


    兩名年輕人聽完後,雙手相互交疊,朝著楊延宜作了個揖,高聲說道:“學生見過楊大人!”


    楊延宜也連忙學著他們的樣子,深深做了個揖,說道:“請坐、請坐!楊某當不得兩位一禮。”


    楊延宜在上首坐了,林小旗配坐在橫對麵,是為下首。


    明朝以左為尊,兩個讀書人微一推辭,便由沈誠這位舉人在左側坐定了,王修坐在右側。


    這個時代的人,一舉一動都有禮儀在裏麵,尤以讀書人為甚。


    就拿他們見麵的作揖來說吧,就有土揖、時揖、天揖、特揖、旅揖、旁三揖之分。雙方身份不同、年紀不同,都有不同的作揖姿勢。


    讀書人見到朝廷裏那些做官為宦的,當自稱學生、晚生。


    大明以文製武,他們身為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在對待武將時,肯自稱學生,就尤為難得了。


    這裏麵就明顯含著他們對楊延宜現階段所作所為的肯定,不願將他視作不同文墨的莽夫和粗鄙丘八。


    林小旗嗬嗬一笑,說道:“楊大人乃是世襲的錦衣衛百戶,說起楊老爺各位或許不識得。但楊老太爺,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沈誠本端坐在左側,問言詫異問道:“不知令祖是?”


    楊延宜挺煩這套的,但又沒有辦法。他不是讀書人,沒辦法像他們一樣,以某年某科,中得何功名來做開場白,拉近關係。


    所以也明白了林小旗的一片苦心,長身而起,雙手朝天一揖道:“楊某德薄,家嚴見背得早,但家祖昔年所訓,仍言猶在耳。”


    林小旗也站起來,朝天一揖道:“楊大人家祖乃是楊公諱字繼盛,我錦衣衛上下,莫不視楊公為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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