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看不到他的臉,卻無端感覺,此刻的他宛如渾身豎起了尖刺,抱著對周圍一切深深的怨恨和惡意。


    顧雲媏眼瞼一顫,手伸出去——


    院門同時打開,稍微年長的丫鬟露出半邊身子,麵無表情地說道:“王妃本想請世子妃進去,聽聞世子在此放肆衝撞,遂改變主意,免了世子妃的請安,給世子上家法。”


    容與嘴角勾起譏誚的弧度,早知道是這樣,何必繞那麽大彎。


    他冷笑,二話不說一撩衣袍,屈膝跪下。


    顧雲媏預感糟糕,隻見一名拿著長鞭的彪形大漢走近,嬤嬤丫鬟們皆是高高在上的冷漠之色。


    荊芥壓低音量,“白檀,愣著做什麽,帶小主母站遠一點。”


    白檀也懵了,聽到他的話,把愣愣的姑娘往後拉了幾步。


    “啪——”


    鞭子劃破空氣的聲音都令人覺得痛,容與咬緊牙關,僅發出微弱的悶哼。


    顧雲媏眼裏有什麽東西破碎了。


    荊芥不忍地扭過頭,白檀難以置信地縮緊瞳眸。


    這……世子哪是王妃的兒子,是仇人吧……


    “住手!”第二鞭揚起,顧雲媏想也不想地衝上前,“住手!王妃要我等著我等著便是,你們住手!”


    嬤嬤的臉在燈籠映照下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世子妃,這兒可不是顧家,容不得你發號施令。王妃教訓世子,哪有你插手的份兒?顧家出來的人不該不知規矩!”


    容與低垂著頭,嗓音沙啞,“荊芥,送世子妃迴孤月小築。”


    “世子妃可以迴了。”那位年紀稍長的丫鬟也說。


    顧雲媏不想迴去,可是容與施法逼她走,她根本靠近不了半分。


    白檀低聲勸:“世子妃,好姑娘,我們先迴府,你身體會吃不消的。”


    況且留下並不能解決問題,世子不想姑娘看到他受罰。


    荊芥也好言好語地勸。


    顧雲媏眼底彌漫著水光,被白檀攙著走出去沒幾步,第二鞭重重落下來,她身體一顫,淚水衝出眼眶。


    緊跟著第三鞭、第四鞭……她心驚肉跳地哆嗦,終究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


    孤月小築。


    顧雲媏猛地驚醒,第一反應是往外衝。


    白檀攔住她,“姑娘,你去哪兒?我們迴到孤月小築了。”


    先前姑娘暈倒,郎中診斷是她本就體弱,站了一天外加吹了好久冷風,目前沒有大礙,但要小心過後出現病症。


    所以白檀不想姑娘再吹涼風。


    顧雲媏抓著白檀的手腕,“夫君呢?他迴來了嗎?”


    “世子剛迴,在療傷。”


    見白檀欲言又止,顧雲媏嚇得心裏一“咯噔”,“他是不是……傷得很重?我要去看看!”


    “沒有,不是,我的好姑娘,你冷靜些,荊芥說世子沒有大礙,奴婢隻是……”白檀歎了口氣,“心情很複雜。”


    都傳世子暴戾嗜血,可跟著姑娘在孤月小築這些時日,她所看到的世子和傳聞中判若兩人。


    更別說自小生長在那樣的氛圍,再好脾氣的人估計也會被逼出問題來。


    顧雲媏胸腔一股酸澀蔓延,偏頭抹了抹眼角,“我還是得去瞧瞧,不親眼看到不踏實。”


    “好,姑娘,奴婢給你拿鬥篷裹上,千萬別受寒了。”


    裹得圓圓的顧雲媏艱難地出門,發現這裏是最初住的院子,隱約知道原因,卻心存僥幸地問:“為什麽將我送來這邊?”


    “是世子交代……”


    “果然。”她眼睛通紅地吸了吸鼻子,“笨死了,給我換個地方就無需見我了嗎?”


    他完全可以設個結界,那樣即使她還在主院也找不到他。


    顧雲媏想,容與一定很難過,她要快點去陪在他身邊。


    主院。


    荊芥垂頭喪氣地蹲在門口。


    聽到腳步聲,他陡然跳了起來,又驚又喜,“小主母您來了?您不再休息休息?那什麽,主子在屋裏——”


    他也樂於見到小主母跟主子在一起,但是小主母身體弱,好像該臥床休養。


    “我無礙。”顧雲媏提起裙擺跨過門檻。


    忽聽地裏麵傳出冷冽的男聲:“荊芥,讓她走。”


    顧雲媏張大眼睛,鼻子酸酸的,對荊芥跟白檀擺擺手,自顧自走進門,“我就不走,荊芥可攔不住我,你能奈我何?再施個術法,給我定住,或是像先前那樣讓我無法靠近你?”


    容與身軀一震,眼角餘光掃過她,小丫頭穿得厚實,因此顯得比較笨拙。


    那張臉卻是漂亮又執拗。


    他閉緊嘴巴,打定主意不應她的話,說不定她便會氣跑了。


    顧雲媏確實生了氣,“你對我兇什麽兇?我又沒、我又沒打你,你倒是厲害,那鞭子在你眼裏算什麽,你不能輕輕鬆鬆給它弄斷嗎?你呆呆任它抽,迴來對我橫,真好,你真是厲害得不行!”


    男人薄唇緊抿,滿身頹喪氣息。


    蠟燭昏黃的火光搖搖晃晃,他的側臉蒼白如紙。


    原先那身衣裳換下來了,顧雲媏環顧一周,找到落在床尾的白衣,上麵沾染斑駁的血痕。


    她心一軟,向男人走近幾步,聲線柔軟,“夫君,你疼不疼?那個鞭子好粗,那人下手也好重啊,我看了難受,擔心你的傷……”


    小丫頭說話帶了哭腔,聽了能受住的絕對是鐵石心腸。


    容與嘴角動了動,想起母妃的話,開口變成紮人的利刺,“擔心我?嗬,顧雲媏,你可憐我麽?你高貴,你善良,你憐憫眾生!”


    顧雲媏硬生生被他激出了一腔火氣,“可憐你?你有什麽值得可憐的?


    “你四肢俱在,年輕力壯,修為高深,你還有一張會傷人的嘴!用得著誰可憐?


    “我明明是擔心你,你是我夫君,我記掛你受了傷!你卻胡說八道!曲解我的話你是能好受還是怎樣?”


    容與右手漸漸捏成拳頭,諷刺意味愈發濃厚,“夫君?我可不敢當你的夫君!你是顧三爺捧在掌心的千金,我是什麽東西?


    “沒聽過外麵的人怎麽說嗎?我殺人如麻,我茹毛飲血,我是個連親生母妃也討厭的晦氣貨色!你看清楚一點,當我是你夫君,日後你後悔了哭都沒處哭!”


    顧雲媏氣壞了,好想梆梆揍他兩拳。


    想起以前看別人吵架,常做的能增添氣勢的姿勢是雙手叉腰。


    她也小手把腰一叉,柳眉倒豎,“你茹毛飲血?誰說的?你做了嗎?你現在吃一個給我看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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