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從懸空寺中抽離,隨著一行人離去,三層精美的懸樓又普照起陽光,樓廊的木板很快便幹爽了,層疊的寺廟通風明亮。


    日頭漸猛,過了一個臨界點,便開始往燥熱靠近,空氣幹幹熱熱的,當夜,懸空寺西院一個小倉庫失火,那個西院正是那輛薄荷綠山地自行車存放的地方。


    小倉庫煙霧繚繞,穿著有銀色線條運動外套的女人正蹲下檢查那輛山地自行車,旁邊的黑風衣高個子男人拿著手機一樣的掃描儀在錄入信息,古老的倉庫裏迴蕩著現代機器的嘟嘟聲音,仿佛一個快遞網點。


    “20寸,薄荷綠,風琴山地自行車,這輛車權屬btw寄賣中心,沒有交易申報記錄,btw也沒有掛失。”男人讀著自己手上屏幕的信息。


    “是賣了出去還沒申報和過戶吧。車就開出來了。”女人扭了扭把手上的旋轉按鈕,一束投影投放到虛空之中,上麵如同設置界麵一般,女人打開用戶設置,顯示未登錄,隨後點開曆史軌跡,界麵突然藍屏了,女人皺眉。“這車要拿去修修才能查檔了。”


    男人點點頭,之後熟練地用掃描儀掃描車身,錄入各種信息。


    “這不會是個贓物吧。”女人起身,房間裏的煙霧和火對兩人似乎毫無影響,好像那隻是3d投影一般,但是懸空寺一角燃起的星火異常明顯,遠處已經有人在喊走水、


    女人慢悠悠推車出房間,男人跟著,隨手關好門。


    “029段今天塞不塞。”女人翻身上車,雙腳踩地,問男人。


    “自行車還會怕塞車?”男人雖然這樣說,但還是在掃描儀查起來。


    “塞車影響心情,會感覺紅綠燈也特別漫長,最討厭一大堆人堆在那裏。”女人嘟囔道。


    “028路口會有點擁擠,之後都很通暢。不過現在臨近高峰時段了,你要不先等等。”男人迴應女人。


    “等什麽,下班迴家了。最麻煩就是大家都差不多時間下班,差不多時間上班,差不多時間放假,都堆一起了。”女人拿出手套戴起來。“我去搜集軌跡,然後把車傳輸迴去直接走人了,你今晚是夜班是吧,等等去把車修了。”


    女人不等男人迴複,薄荷綠山地車已被她一腳騎出去好遠,前方扭曲著空氣,她閃進走廊的拐角不見了,眼前隻剩下拐角處懸崖的嶙峋怪石。


    男人搖搖頭,走到桃子樹下停著的平板車,平板車感應人站了上去,藍色指示燈亮起,輪子平滑運行起來,也消失在拐角處。


    男人黑色風衣後背有星星圖案,在陽光下很是好看,他在草叢裏穿梭,盡管草地上有各種枝椏和沙石,平板車依然如履平地,星星暗淡了下來,他進入密林,抬頭隻見樹木很高很高,斑駁的陽光灑下來,地上有各色植物青苔花草枝葉,但都不高。


    風吹來,高樹上如同翅膀一樣的花散落,空中旋著好看的圈圈,紛紛揚揚。


    男人伸出手掌,一朵花落在他的手裏,花瓣有細碎軟綿綿的花瓣,在手中盛放,花心卻如同深紫色寶石,男人輕輕抖動花朵,紫寶石發光,散發出虛擬3d投影,上麵是地圖,男人進行著一些標注。


    這是模擬紫鸞花製成的網格巡邏器,負責監測時空公路以及各輔道的異常情況,重點是搜尋散落的禁止流通物以及時空旅行者的遺失物,一旦感應到來自未來的物品,便會將定位反饋係統,隨後會有專員前來核實清理。


    男人和女人是今天來懸空寺清理被紫鸞花識別到的山地自行車,他們做的工作很雜,主要都是在路上,總是在路上,用不同的交通工具。


    別人通勤去上班,他們上班就是在通勤。


    男人不像女人那樣討厭堵塞的交通,有時他還挺享受塞車,他躲在車廂裏放著迷幻爵士樂,車窗外便是夢一般的霓虹城市燈光,在未來,街道天天都如同節日,裝點各色燈光,不用像古老的年代,要等待節日的煙火與燈飾。


    男人觸摸藍牙耳機,接通了打進來的電話,對麵先說話了:“宵央,問你個事,候補購票你用過嗎?兌現成功率高不高?”


    “你要去旅遊嗎?”宵央一邊設置整理紫鸞花探測器,一邊迴複:“用過幾次,但都沒成功。”


    “那後麵怎麽辦?”對麵又問。


    “買現票,退候補票。”宵央的聲音在密林裏顯得異常清晰,因為隻有他在這裏。


    陽光裏的藍牙耳機發出滋滋的電流,裏麵還發出電氣時代獨特的通話聲音:“所以候補購票的意義到底在哪裏,候補的是別人的退票,不是新放出來的票。”


    “意義可能在於,當你忘了買別人退掉的票時,這個東西記得。”宵央迴答。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但還是個沒用的東西。”對麵癲狂起來。


    “既然沒用,那就不用。”宵央仿佛已經習慣了對方的癲狂。


    “還是會用的,有點盼頭嘛!”發出哈哈哈哈癲癇一般笑聲的是個陰晴不定的女孩子。


    “做人真無望,明知道無望還要去事實,明知行不通,還要去走走。”


    “鹹魚也知道要翻個身。”宵央補刀。


    “明明就是賭嘛,人就是賭徒心理,‘萬一要是可以了呢?’”女孩扯起莫名其妙的社會學論題,一些不適合在生活裏輕鬆閑聊的沉重哲學命題


    “每個人都是天生的賭徒,他們不是不善此途,”,宵央卻總會自然而然陪她閑扯,“而是還沒行至末路。”


    “走到懸崖了。”女孩聲音有些喪氣。


    “嗯?這樣就舒服多了,賭唄,賭下麵是水”,至此兩人的對話到達了一種哲學的升華。


    但女孩變幻莫測,卻突然興奮地說道:“我發現買從起點到終點的票,成功率較高誒,所謂全程票。”


    宵央無奈笑著搖搖頭,對麵看不見他臉上的寵溺,他又陪著她無聊說了很多話,更加準確來說,是聽著她講了很多無聊的話,但他從來不覺得無聊。


    而另一邊他的工作搭檔已經換上了自己的自行車,往計劃的下班路線行駛,029段的確不塞,但女人覺得很累,她不同於男人,她不喜歡通勤,雖然一直在路上,她卻有種被困的感覺。


    她飛馳過029路段,前方閃現的是葵月的妙妙屋,葵月穿著寬鬆的淺色運動套裝,等著她。


    葵月招手示意。


    “我好累。”女人按刹車,停車。


    兩人散起步來,巨大的摩天輪遠遠發著光,點亮著這個樂園。


    “葵月,我不開心,我被叫阿姨了。”女人悶悶不樂,“我還不能罵迴去,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反應,隻是覺得,時間抓不住,我該怎麽辦?”


    這邊一上來就是嚴肅哲學。葵月今天換下了優雅的裝束,沒有精心地燙頭發,也沒畫眉毛,也沒塗口紅,對比起描畫了都市女性三件套(粉底眉毛口紅)的女人卻反而顯得清爽年輕。


    女人看起來其實並不是老,但是皮膚裝飾得過分完美,眉毛描繪得過分精準,還有雙唇勾勒的過分動人,還有那皺著的眉頭,不知道為什麽就散發著滄桑。


    葵月看著她,有時覺得自己在照鏡子,她平時的自己就是這樣的吧。


    “安然,你叫做安然,但你總不安心。”葵月喚著安然的名字,“感覺不滿足嗎?”


    “感覺被困了。”安然迴答。


    “那就鬆綁。”葵月接話。


    “這裏鬆綁了,就會換一個繩子綁上,其實不會有什麽不同,不是嗎?”安然像是個悲傷的巨大集合體。


    “你是說像是被狗繩綁住走不遠?像驢綁住轉圈圈拉磨?”葵月問。


    “綁久了會不會麻木呢?有一天鬆綁了,自己也不知道去哪裏?”安然有點楞,好看的燈光在她的美瞳裏閃著。


    “你現在像是被扯著線的風箏,你某程度很自由,可以飛很高,可以飛很遠,但你總覺得有一條繩子扯住你,隻要有繩子,就是不自由。”葵月說出了心裏的想法。


    “對啊,像風箏。”安然肚子餓了,“葵月,我們去吃雪糕好不好?”


    “你不是要控製熱量攝入嗎?”葵月小心翼翼開口,“會不會吃了後悔心裏難受?”


    “我不知道。”安然搖搖頭,“我現在覺得都沒有意思,無論多少斤,不也是有條繩子嗎?有什麽區別嗎?”安然皺著眉,好像想想出個所以然,但是徒勞無功。“人大概是無聊,才會創造出對立和矛盾,焦慮和憤怒,來讓無聊看起來沒那麽無聊,但都沒什麽不同的。”


    再往這個深挖,估計變成讓人打瞌睡的哲學大課了,葵月按住了這樣的苗頭,說起了別的話。


    “我最近有再見到應龍了。”葵月發起了情感專欄。


    安然八卦的心一下子起來,“說說,仔細說說。”


    兩人之間的氣氛總算歡快了一些。


    被這兩人無限分析著細節的應龍此時正在加班,他連續幾天晚上都是三四點才睡,腦子極度混亂,人極度煩躁,這種體驗和以前某段時光,特別相似,特別讓人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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