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如破布般扔到了榻上,床榻年代久遠,一上前便咯吱咯吱響,上麵的鋪褥也已經被磨得露出了裏頭的棉絮,一看就是許久未漿洗過的,帶著斑駁。


    但安陸一上去就將被褥抱在懷裏,整個人瑟縮在裏頭,絲毫不嫌棄。


    羸弱看著安陸這副受驚嚇的樣子,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轉過身,無情離去。


    自從他被擄到了這裏,唯有第一天,他激烈反抗時,他出現,然後把他往死裏弄了一次。


    之後便每次都是這樣出現,靜靜地看著他,然後又靜靜地離開。


    他並不限製他的行動,他可以隨意出府,可如若有人跟他接觸,便如今天這般,妄想讓他離開或者給他求救的,他都會第一時間出現,然後將他無情帶走。


    人死不過頭點地,可這羸弱,也就是阿蠻,對他卻是殘忍至極,幾乎就是軟刀子硬磨,一直在割他的肉般,卻就是不讓他死。


    看見羸弱又要離開,安陸忽然從榻上爬起來道:“你殺了我吧!阿蠻,你我之間的孽緣也就了了!你也省得日日看著我這樣憂心,我也每日生不如死!”


    聽了這話,羸弱背脊挺得筆直,然後片刻後,冷嗤一聲道:“想死,還沒那麽容易!你之前為上,我為下,帶給我的屈辱,豈是這三年可以償還的?好好等著吧!”


    說完,他大步離開!


    安陸怔了怔,隨即大哭起來。


    說起來,他哭得時候還是如當年那般孩子氣,哭得稀裏嘩啦,可是哭完以後還是該吃吃該喝喝。


    雖然住的地方不是很好,但是一日三餐還是有的。


    隻是飯菜肯定不如他之前的吃食好吃,大都是粗茶淡飯的,他常常隻能咽下去一半,故而大多數時候是餓著的。


    不過剛剛在酒樓裏他吃了細糧烙餅,還有雞腿什麽的,此刻仆人送過來的飯菜就更吃不下了,隻留了半塊細麵烙餅,剩下的都讓仆人拿迴家給他家人吃了。


    秦國積弱,加上這三年一直在打仗征糧,連王孫貴族都無法每頓吃上細糧,仆人們更是一日隻能吃兩餐,在仆人們眼中,安陸的飯菜已經是極好的了,所以當安陸賞給他飯食時,他高興地直磕頭,然後捧著飯菜跑了。


    安陸則坐在荒涼的院子裏,托著腮直歎氣。


    剛剛看見重耳了。


    重耳提及了鄭受。


    想想他跟鄭受也有三年未見了吧?


    也不知他如何了?


    當年是他領著鄭受去了天佑城的,也是他介紹鄭受給了天佑帝和公孫月他們。


    如今天佑帝傳聞早已去世,公孫月把持北軍,天佑大朝的權柄看似一點一點地再次變大。


    可這中間的變數還有很多。


    齊國、魯國還有衛國都不是善茬。


    公孫月必定會再起殺戮。


    而南軍這邊,季國、晉國和秦國,這三國同樣不是好欺負的。


    三國雖然聯手,但其中的玄機也有很多。


    就比如秦國這裏,看似與季國在聯手,而實際上,一直在跟公孫月也有勾連。


    羸弱和贏好二人每個身後都有一支力量在支持,到底最後誰會登上王位,都不好說。


    深吸一口氣,安陸知道,自己其實已經不必想這些了,可有時候又覺得沒意思,想一想這些,好像日子還好過些。


    還有姐姐的書信。


    姐姐自從知道自己在秦國做質子,也是每隔一段時間來一封書信,中間夾雜著銀鈔。


    隻可惜,都被中間的驛站之人給搜刮走了。


    他如今身上隻有一些平日裏他出去打打零工賺點傍身錢。


    羸弱並不管他這些,也讓他多了一層希望。


    希望有一天,他可以攢夠錢,可以趁著某次戰亂,逃出秦國!


    而與此同時,重耳這邊思來想去,知道自己不能在秦國這裏多有逗留,便給剛剛酒肆的老板留下一些錢,讓他以後如果遇上安陸沒錢來他這裏討錢的時候,給他一些好菜好飯吃,並且告訴他,有事就給船家留信兒,讓船家給季國的鄭受傳遞消息,鄭受一定會救他。


    安頓好這些,他便再次帶人上船,一路奔波駛往季國。


    到了季國境內,重耳一邊走一邊看,看見季國境內百姓安居樂業、風物繁盛,走在街頭上,兩側開店鋪的、走街串巷擺小攤的、男人們衣著整齊體麵,女子花紅柳綠塗脂抹粉,孩童們麵容粉嫩健康衣著幹淨整潔,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訴他,季國這裏,遠比公孫月他們所猜想的,還要安定、繁盛!


    走著走著,他對身畔的隨從道:“我想,這季國如此繁盛,定是與我哥哥脫不了幹係!”


    那隨從之前也跟隨鄭受出征過,笑著點頭道:“自然,也就隻有太守那種心中博愛又胸中有溝壑之人方能營造這一片盈盈盛世。”


    重耳勾唇點了點頭,快走兩步,很快幾人便到了季宮的門口。


    季宮兩側都有守衛,他們自報家門後,守衛說入宮通傳。


    不一會兒,守衛出來了,讓重耳帶人進去。


    季宮比他想象的要樸素,但也隱隱透著肅穆。


    他猜想,這份肅穆來自於這座宮殿的主人——季越。


    這三年來,季越一直沒出現過,街頭巷尾不知何時忽然出現了一個說法,說是季越駕崩了!


    但季宮從未發喪過,便也就不作數,這季國的君王,依舊掛著的,是季越的名字!


    而越是如此,他越想知道,這季越到底是不是活著!


    如此想著,他三步並作兩步,不知不覺,他們一行人很快就走到了一處宮殿的門口。


    昭德殿。


    鄭受得到通傳,快步走了出去。


    待走到宮殿門口後,他很快就看見了一個熟悉的纖弱的身影。


    他微微一笑,快步走了過去,然後一把將那個熟悉的身影擁進懷裏!


    重耳幾年未見鄭受,忽然看見鄭受,躲在鄭受懷裏泣不成聲,眼淚鼻涕一大把,一邊哭一邊嗚咽。


    鄭受笑了笑,將他拍了拍,掏出手帕給他臉上擦了擦道:“重耳,別哭了,看你這哭得,不知道還以為我這個做哥哥的欺負你了!”


    重耳破涕為笑。


    而他們二人說話的間隙,一個修長的身影從後麵出現。


    重耳先是一怔,繼而看過去,卻發現,那人竟然隻是一道影子,無論怎麽看,都看不真實!


    重耳微微蹙眉,下一秒,鄭受笑著將他拉到身邊,對著身後的影子道:“阿越,這便是我同你說的我認的弟弟,重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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