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信號彈依然不時地在高八千的山頂上出現。盡管很多人已經知道這些東西不是從高八千放出去的,高八千上也沒有藏匿的所謂的美蔣特務和其他壞人,但有一些村民的懷疑卻來自另一方麵的猜想,他們認為,既然找不到信號彈是人為放出去的證據,那就應該是另外一股神秘的力量放出去的,至於是何種神秘力量,明眼人一聽就懂,無非是來自冥冥之間的那種東西而已。


    於是,各種各樣的說法在雁浦村不脛而走。有的人說是從白仙汪裏來的,有的人說是從翠玉河裏來的,有的人說是從雁嶺窪裏來的,有的說是從溫塘裏來的,還有的人說是從斷魂窪裏來的。你聽聽這幾個地方,都是在前文故事裏提到的名字,還都是一些神鬼靈異出沒的地方。說的人說的有來有去有鼻子有眼,就像親眼看見了一樣。聽的人不過是哈哈一笑,根本不相信,這些地方怎麽能升起信號彈?位置方向大都是南轅北轍。除了溫塘在北麵外,其餘幾個地方都不在北麵,怎麽能升起信號彈呢?


    於是,就有人去找看羊人張祥順,想讓他確定一下信號彈的由來。


    張祥順大搖其頭,說如果是別的東西我可能說個一二三來,這信號彈是現代化的產物,我怎麽能知道?


    這個張祥順賊精,他也知道信號彈涉及到軍事層麵,不能用自己那神神鬼鬼的一套說辭來解釋,弄不好是要擔負責任的,所以他不敢淌這一趟渾水。


    既然信號彈的謎底無法解開,幹脆不要試圖去解它。時間一久,也就沒人再去關注夜空中升起的信號彈,你升你的,我幹我的,就像從來沒有發生過這件事情一樣。


    村裏的會議照開不誤,楊樹方和周豔萍依然在會前給大家讀報紙,我依然為會議做發言記錄。


    有一次開會,穀占書講完話以後,突然對大家說,你們發現了沒有,這段時間好像看不見信號彈了。


    他這一提醒,人們也忽然意識到,是啊,這段時間真是看不見信號彈了。


    張大喜說,這說明什麽問題呢?說明我們的幾次夜間搜山還是有很好效果的。通過搜山,產生了較大的震懾作用,一小撮壞人不敢再膽大妄為了,變得老實規矩了。


    張大喜剛說完,楊樹方和周豔萍都悄悄笑了起來。


    我小聲問他們倆,你們笑什麽?


    周豔萍說,震懾個屁!搜了幾迴山,連個人毛都沒有搜到。沒有看見人,你怎麽震懾他們?


    楊樹方也說,我看是信號彈把自己震懾住了!自從高八千上出現了信號彈,村裏的人誰也不敢去那裏了,連趙三禿也不敢再去高八千砍柴禾了,那可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


    我反駁說,趙三禿不敢再上高八千,不是怕信號彈而是怕再把他關在村部裏受罪。


    楊樹方說,對呀,那還是信號彈引起的呀!


    我們三個人正在竊竊私語,張大喜大概聽見我們對他的話不太認同,就說,你們也別不相信,我敢斷定,起碼在半月之內,高八千上不會再有紅色信號彈升起。


    也怪,這話還真讓張大喜說著了。果然,半個月之內,高八千上沒有再升起過信號彈。過了半個月之後,信號彈就又在高八千上冉冉升起。


    張大喜喜不自勝地說,咱是民兵排長,熟識軍事知識,就是炸彈和原子彈咱也懂一些呢!


    有些人不服氣,挖苦張大喜說,炸彈原子彈你也懂?那你怎麽不去造幾個呢?


    張大喜趕緊改口說,我不是說自己能造,是說自己懂一點這方麵的知識。其實,他這方麵的知識,還是開會時聽楊樹方和周豔萍讀報時得知的一點皮毛,現躉現賣而已。


    過了幾天後,武裝部長董雨良召集各村民兵排長到公社開會,向大家宣布了一件事情:這段時間,有些村莊夜間發現了紅色信號彈,有的還組織民兵上山搜查,動靜不小。近日,我們接到上級通知,各個村莊一律停止搜山行動。下地勞動的好好勞動,在校讀書的好好讀書。紅色信號彈與我們無關,不要因為它再牽涉大家的時間和精力。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麽奇怪,越不讓關注的事情就越引起人們的關注。自從公社武裝部長召開了這樣一次會議以後,雁浦村原本已經慢慢淡漠了的信號彈事件又成為大家議論的焦點。


    為什麽不讓搜山?隻能說明一點:山上有問題。看來,不是隻有雁浦一個村莊發現了信號彈,周圍村莊也發現了信號彈。既然這麽多村莊發現了信號彈,上級部門為什麽又不讓搜查呢?為什麽讓信號彈隨意發射,問題不就越來越嚴重嗎?


    張大喜把縈繞在腦子裏的疑惑向董雨良部長做了匯報,並提出如果雁浦村高八千上再出現信號彈的話,自己還是準備帶著民兵去搜查。


    董雨良部長一聽發了火,張大喜,我看你這個民兵排長是不願意當了!不讓你搜山你就別搜,逞什麽能!


    張大喜碰了一鼻子灰,後來再也不敢提搜山的事了。


    半年後的一天,雁浦村裏來了兩個知識分子模樣的人,穿著考究,上衣有四個衣兜,左上側衣兜裏還插著鋼筆。很多年後我才知道這種衣服叫中山裝。兩個人都戴著眼鏡,肩頭上挎著皮包。一個人穿著皮鞋,另一個人穿著綠色的軍鞋。


    兩個人來到村裏,要找生產隊長和民兵排長。有人把他們倆帶到穀占書和張大喜的麵前。


    穿皮鞋的人年歲稍大一點,大概是個領導,從衣兜裏掏出一張紙,說是介紹信,交給穀占書。穀占書打開介紹信看了看,吸了吸鼻子,沒有說話,就把它遞給張大喜。張大喜看了看,皺了皺眉頭也沒有說話。


    沉默了片刻,穀占書開了口,兩位同誌要我們做些什麽盡管說話,我們盡量配合就是。


    年歲略小穿軍鞋的人說,請二位給我們找幾個村民,我們想開個小型的座談會,要了解一些情況。


    聽說是要開會而且是座談會,穀占書和張大喜突然來了興趣,他們倆可是開會的佼佼者,就善於開會。於是,連忙對兩個人說,這個好辦,什麽馬上給你們召集人。對了,你們想找什麽樣的人呢?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小學生行不行?


    年歲大一些人說,各個年齡段的人都找上幾個吧,對了,還要找幾個小學生來,活潑一點的,愛說話的。


    很快,穀占書和張大喜就把人召集到村部。我和楊樹方、周豔萍是學生代表,也受邀到會。


    年歲稍大的人先說話,他說自己叫宮建民,年輕一點的叫計風平,是一個工廠的工作人員,來雁浦村調查一些事情。


    張大喜一旁插嘴說,他們的工廠叫——


    他剛要說出工廠的名字,宮建民打斷了他的話,向他擺了擺手,意思是不要說出工廠的名字。


    張大喜不知道為什麽不讓透露工廠的名字,但又不好意思當場發問,隻好把後半截話咽到了肚子裏。


    幾個被邀請來的村民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知道這兩個人要調查什麽事情,又不敢問,齊齊地愣在了那裏。


    我忍不住問了一句,兩位同誌要調查什麽呢?


    計風平說,各位老鄉,前段時間,大家是否在晚上看見到村莊周圍的山上有紅色的信號彈升起呢?


    這一句話就像平靜的水潭裏扔進去一塊大石頭,立即濺起了無數的水花。在座的人都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起來,吵吵嚷嚷地要搶著發言。


    穀占書擺了擺手,大喊著,安靜,請安靜!


    會場裏稍稍地安靜了一下。張大喜指了指一位白胡子的村民說,周大伯,你先說上兩句吧。


    周大伯說,要說那些信號彈,我們雁浦村民是再熟悉不過了。前些日子每天晚上,村北的高八千山頂都有信號彈升到天空,紅紅的非常好看。鄉親們起先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後來聽說是信號彈,但也不知道是幹什麽用的。


    一個叫趙小朵的中年婦女接過話頭說,俺們膽子小,還以為它是什麽不祥之物呢!我都不敢叫俺的兩個閨女看。每當信號彈升起來時,我就把兩個閨女鎖在屋裏,用棉被蒙住她們的頭。


    周豔萍說,我的膽子小,我娘膽子比我更小,聽說高八千上有了信號彈,趕緊把喂養的幾隻老母雞逮住裝進籠子裏,怕被信號彈炸死,下不上雞蛋換不了錢了。


    ......


    鄉親們七嘴八舌頭地嚷嚷了半天。穀占書生氣地說,你聽你們都說了些啥?好像信號彈是洪水猛獸一般,嚇成你們這個樣子!信號彈也放了這麽長時間了,給你們帶來了什麽壞處?沒有吧!這說明,這個東西一定是好東西,你們怕什麽?


    周大伯說,這是開始時的情況,後來大家都習以為常了,也就不怕它了。有段時間沒有了信號彈,大家都還挺想念它的。


    宮建民和計風平對視了一眼,對在座的人說,信號彈給鄉親們的生活帶來了不小的影響,我覺得挺對不起大家的,我這裏向大家表示歉意。我聽說村裏的民兵還上山去搜查過,可有此事?


    張大喜說,有,就是我帶著人去的,可折騰了好幾個晚上,什麽也沒有搜查出來。


    宮建民和計風平聽了嘿嘿地笑了起來。宮建民說,鄉親們能不能說出信號彈的高度和亮度,村裏是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到看得清?


    計風平指著我和楊樹方、周豔萍問,你們三個歲數都小,眼力好,能看的清嗎?


    楊樹方說,看得很清楚,整個雁浦村,不論在哪個位置都能看得清。


    我和周豔萍一旁補充說,不錯,信號彈很高很亮。


    宮建民和計風平聽了滿意地點點頭。


    宮建民和計風平離開雁浦村時,再三叮囑穀占書和張大喜,我們介紹信上的內容,特別是那一組數字,請你們一定要保密。


    穀占書和張大喜的嘴太不嚴實,有一次村裏有戶人家辦喜事,他


    倆喝醉了酒後就把秘密暴露出來了。


    穀占書說,那組數字是3369。


    張大喜說不對,是3396。


    明明是3369,你怎麽能說是3396呢?穀占書紅著臉說。


    明明是3396,你怎麽非說是3396呢?你還如我看得清?張大喜梗著脖子爭辯。


    鄉親們也不知道究竟是3369還是3396,更不知道這個數字代表著什麽。


    故事講到這裏,時間上還要穿越一次。1978年,我參加恢複高考後第一次考試並被錄取,到都市去上學。班裏正好有個當年我們去調查信號彈那個縣的學生。


    有一次,家裏給他寄來了包裹,他當時正在醫院看病,委托我去幫他取一下包裹。我一看,包裹上麵的地址是3369信箱,心裏一激靈,這個號碼怎麽這麽熟悉呢?忽然想起當年宮建民計風平對穀占書張大喜提起的這組數字。兩者是不是有關係呢?


    我問這位同學,3369信箱是什麽意思?


    同學說,我們是山裏的三線廠,就是專門生產武器之類的兵工廠。這類工廠是保密的,所以對外隻能用這樣的代號。


    我向他提起宮建民和計風平。他說,宮建民是我們的副廠長,計風平是技術員。


    我又提到信號彈的事。


    同學說,我們廠就是生產信號彈的。為了試驗信號彈的性能,晚上要進行試射,所以工廠周圍一帶的農村差不多都能看到。宮建民和計風平去你們村,可能是了解信號彈功能的,比如高度和亮度有沒有達到設計要求等等。


    我問,這件事情怎麽我們村裏人都不知道?


    同學說,你越說越傻,兵工廠高度保密,普通老百姓怎麽能知道?


    再後來,我才明白,為什麽當時省裏市裏縣裏都壓住此事不讓搜山調查,敢情他們知道是怎麽迴事。公社武裝部長董雨良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請看下一章:地圖叔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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