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保光深深地歎了口氣,幽幽地說,唉,我這也是沒有辦法呀!


    一九三九年秋天,侵華日寇糾集兩萬餘兵力,對晉察冀抗日根據地北嶽區進行大規模“掃蕩”,企圖尋殲晉察冀軍區的八路軍主力部隊,攻占邊區,摧毀軍區後方,分割破壞根據地。敵人不僅對晉察冀邊區根據地實行慘絕人寰的“三光”政策,還進行慘無人道的細菌戰,導致多種傳染病大麵積流行。除此之外,敵人還搞嚴密的經濟封鎖,不允許一片藥、一粒鹽、一尺布進入根據地,妄圖利用軍事打擊與經濟封鎖手段瓦解根據地軍民的抗日鬥誌。


    進入十月份後,第五區公所轄內各村老百姓的生活必需品如火柴、堿麵、白布等嚴重缺乏,給群眾的日常生活造成很大困難。每當開火做飯的時候,人們就跑到村後的山頂上了望,看到誰家煙囪裏冒煙,便拿著一把柴草到這家去引火。張家到李家引,王家再到張家引……引火的隊伍往往能排半裏地長。到十一月初,有好幾個村莊又發生了嚴重的瘧疾,患病人數將近一千人。有的村莊,一家數口全被感染,有的村莊則無一人幸免。晉察冀邊區政府雖然緊急調撥來一部分藥品和生活必需品,終因杯水車薪,不能有效阻止疫情蔓延。由於得不到及時救治,開始有人死亡。


    麵對如此嚴峻的形勢,第五區公所做出一個大膽決定:派人潛入山西省靈丘敵占區,購買一些藥品、布匹和火柴迴來。深入敵占區,等於把腦袋掖在了腰裏,時刻都有生命危險。派誰去合適呢?荊保光是負責後勤保障的區公所副主任,自告奮勇帶隊前去。他說自己的家鄉在山西雁北,對那裏的地理位置和風俗民情比較熟悉。另外,他在晉察冀軍區是後勤助理,了解日常生活用品的價格和行情。楊萬強和穀小波經過研究,覺得荊保光去比較合適,就派了兩個年輕人與他一道前往,一個是區武工隊員陳延,人很機靈,腿腳也利索;另一個是雁浦村的民兵劉玉柱,靈丘縣城有他的親戚,人到了那裏好有個落腳的地方。


    三個人化裝成安國縣的藥材小販,每人肩頭挎著一個特大號的褡褳,裏麵裝著滿滿的中藥材黃芪,佯裝到靈丘縣換小米。靈丘縣小米是著名的特產。三個人在靈丘縣城通過地下黨買到一些火柴和藥品,晚上乘著夜幕出城。不料,剛出城就被鬼子的巡邏隊截住了。一個腦袋長得像猴子的鬼子小隊長問,站住,什麽的幹活?


    荊保光賠著笑臉說,太君,做點小買賣。


    買賣?猴頭小隊長警覺起來,大“掃蕩”期間,有人敢來這裏做買賣?他指著褡褳問,裏麵的什麽東西?


    小米。這裏的小米大大的好。


    猴頭小隊長從荊保光的褡褳裏抓出來一把,果真是金黃色的小米。他把小米放迴褡褳裏,擰著眉毛又問,哪裏的人?


    靈丘屬於雁北,荊保光算是當地人,但他參軍後走過好多地方,學會不少方言,就用安國話迴答,冀中平原安國縣人。


    安國縣?猴頭小隊長問,安國縣沒有小米嗎?跑這麽遠來換小米?


    太君有所不知。安國縣是有名的藥都,那裏有藥材,但小米不多。荊保光歎口氣說,今年鬧洪災,冀中平原被淹,莊稼絕收,一家人餓著肚子,無奈才用黃芪來這裏換點小米迴去度日。


    荊保光的話說得嚴絲無縫,猴頭小隊長見查不出破綻,揮了揮手說,滾!


    三個人心裏像一塊石頭落了地,趕緊往前走。誰知剛走了沒有幾步,猴頭小隊長忽然又喊叫起來,換小米的,站住!原來他對三個人的身份產生了懷疑。


    路邊有半堵牆,形成一個拐角,繞過拐角就是一片茂密的楊樹林。陳延和劉玉柱問,荊副主任,咱們怎麽辦?


    不理他,跑到樹林裏他們就找不到我們了。荊保光說。


    三個人迅速跑到拐角處,借著矮牆的掩護轉向楊樹林。


    這一跑露了餡。猴頭小隊長“啪啪”放了兩槍。槍聲一響,三個人跑得更快了。也是有些疏忽,荊保光忘記了這是敵占區,敵人會在短時間內調動大批部隊來尾追堵截。果然,三人還沒走出楊樹林,四周就布滿了鬼子和偽軍。


    猴頭小隊長為什麽放行後又產生了懷疑呢?問題出在荊保光身上。他的大號褡褳如果裝滿小米,最少也有五六十斤。一個人挎著這麽重的東西走路是很困難的。然而,荊保光為了盡快從鬼子眼皮底下逃脫,走路時顯得過度輕鬆。他們走了幾步後,猴頭小隊長身旁一個偽軍說,太君,可能有詐。


    何以見得?


    我在家種地時也用褡褳挎過糧食,很沉很沉,要彎著腰走路才行,哪像他們這樣直挺著腰板?褡褳裏恐怕不是小米。


    猴頭小隊長一想,是這麽個道理,看來這三人大有問題,這才喊他們停下。


    ......


    荊保光三人被押到鬆尾麵前,褡褳被掀了個底朝天,小米下麵的火柴、藥品都被掀了出來,一件件擺在桌子上。


    鬆尾在桌子邊走來走去,不錯眼珠地瞅著這些東西,然後走到荊保光跟前,“嘿嘿嘿”冷笑了幾聲說,用黃芪換小米,怎麽換了這麽多藥品和火柴?嗬,還是盤尼西林和奎寧。


    荊保光不作迴答,腦袋扭向一邊。


    這些可都是封平縣八路軍急需的緊俏物資呀!奎寧治療瘧疾,特效。鬆尾指著桌子上的東西說,講實話吧,你們是什麽人?從哪裏來到哪裏去?


    我們從安國縣來,用黃芪換小米,也換了些生活用品。這些東西是缺貨,迴去能賣個好價錢。荊保光說。


    鬆尾走到陳延跟前問,你也想迴去發筆小財?


    陳延的家鄉是蠡縣,與安國縣毗鄰,口音相差無幾,就按照荊保光的意思說了一遍。


    鬆尾又來到劉玉柱身邊,問了同樣的問題。劉玉柱沒有到過安國縣不會說安國話,語言模仿能力也差,就實打實用封平話迴答鬆尾。他說話時,正好馬翻譯官進來找鬆尾有事,一聽劉玉柱的口音,愣了一下,對鬆尾說,這是個冀西人。戰爭前,馬翻譯官曾跟著父親到過冀西,熟悉太行深山區雁浦一帶的口音。


    聽說劉玉柱是冀西人,鬆尾的精神高度緊張起來。他把兩隻眼睛睜得像銅鈴,緊緊地盯住三個人,像要把他們吃了一樣。他想,這三個人說不定都是來自冀西,藥品也是帶往冀西的。鄉下老百姓很少用到這些藥品,尤其是抗生素盤尼西林。那麽,這些東西就隻有一個去處——八路軍的野戰醫院和邊區政府機關。


    荊保光三人堅決不承認是為八路軍搞藥品,被鬆尾關押了起來。這天,劉玉柱托一個家是當地的偽軍看守給他親戚捎口信,讓他幫忙來搭救。這個親戚是靈許縣城首屈一指的富戶,當著鬼子的維持會長。他花錢買通了偽軍看守,前來探視時,將一把鋸條藏在蛋糕內。夜深人靜,劉玉柱用鋸條鋸開門窗,三個人偷偷逃了出來。也該著出事,當他們快逃出縣城時,恰巧又被鬼子巡邏隊擋住去路,而帶隊的碰巧又是那個猴頭小隊長。這次逃出來,三個人都帶著槍,是那個被買通的偽軍看守幫助他們搞到的。


    荊副主任,我開槍把鬼子引到別的路口,你和劉玉柱向封平縣方向快跑。陳延說著,朝鬼子放了一槍,然後向城北快速跑去。


    猴頭小隊長用手電筒一晃,發現一個人向城北跑去,而另外兩個人向城南跑去,很快明白是調虎離山計。他不上當,立即把隊伍分作兩撥,一撥朝南一撥朝北,緊追猛打,發誓一個也不讓跑掉。陳延撂倒幾個鬼子後,子彈打光了,因為拒不投降而被槍殺。跑向城南的兩個人,劉玉柱仗著年輕力壯,過去多次來這裏串親戚,熟悉地形而逃脫,荊保光則又被鬼子抓了迴去。


    這次被抓住,鬼子對荊保光上了大刑,灌辣椒水、坐老虎凳等等都用過了,但荊保光始終不承認為八路軍做事。為撬開荊保光的嘴巴,馬翻譯官想了一個絕招更是損招:在他家人的身上做文章。情報官鬆田次郎得知荊保光是靈許縣毗鄰的陽閣縣人,就派人把他的父母親抓到靈許縣城。


    行刑室裏,鬆尾對荊保光說,隻要你承認是八路軍並願意為皇軍做事,就放過你和你的父母親;如果不答應,那就讓你和父母親嚐嚐“披麻帶孝”的滋味!


    馬翻譯官一字一句地給荊保光翻譯過去。


    荊保光聽了,鬆了一口氣:披麻戴孝也算刑罰?鄉下死了人,晚輩哭靈不都是要披麻戴孝嗎?


    鬆尾知道荊保光心裏想什麽,獰笑著對鬆田次郎說,鬆田君,你告訴他“披麻帶孝”是什麽,好讓他有個思想準備。


    “披麻帶孝”是美國人發明的一種刑具:先把人打個血肉模糊,然後用白色紗布緊緊地纏在身上。待血跡幹涸後,再將紗布一條條撕扯下來——


    馬翻譯官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刑罰,驚愕地“啊”了一聲!


    鬆尾示意馬翻譯官給荊保光翻譯。馬翻譯官哆哆嗦嗦地翻譯出來。荊保光沒有等他說完,早驚出一身冷汗!天哪,世界上竟然有如此慘無人道的酷刑!這樣的酷刑我哪能忍受得了!我年邁的爹娘二老哪能忍受得了!荊保光用顫抖的手指著鬆尾和鬆田次郎破口大罵:“畜生,兩個挨千刀的東洋畜生!竟用這樣的酷刑對付手無寸鐵的老百姓,這就是你們宣揚的王道樂土?這就是你們要建立的共存共榮?造孽啊,造孽!……


    見荊保光反應如此強烈,鬆尾心裏一笑,嘴上卻不緊不慢地說,我們在中國殺了那麽多人,還在乎幾個窮老百姓?還在乎用什麽刑具?


    其實,用不用“披麻帶孝”,決定權在你自己手裏。你如果很好地配合,我們就不會使用。鬆田次郎不緊不慢地說。


    荊保光的心理防線徹底被摧毀了,下意識地問,怎麽配合?


    這不難。先說出你的真實身份。


    荊保光本不願意說,但想起從血肉模糊的身上往下生拉硬扯紗布條的驚駭情景,身上就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沒有辦法,他用幾乎是耳語的聲音說,我叫荊保光……


    你在那邊做什麽?


    荊保光的聲音更低了,似乎隻有他一個人才能聽到:“任晉察冀邊區抗日政府第五區公所副主任。


    盡管聲音很低,但鬆尾三個人還是聽得一清二楚。副主任?鬆尾、鬆田次郎和馬翻譯官聽了非常高興,想不到這一網居然撈上一條大魚來。


    馬翻譯官用日語對鬆尾和鬆田次郎說,二位太君,這個荊保光要是歸順了皇軍,作用可比“鵪鶉”大多了。


    鬆尾和鬆田次郎得意地點點頭。在這次大“掃蕩”中,鬼子對根據地的情報掌握得很少且不準確,處處被動挨打。現在有了這個送上門的副區長做內應,就不愁鏟除不掉第五區的抗日力量。


    一家三口人的性命都在鬼子手心裏攥著,荊保光投鼠忌器,不想幹也得幹,隻好幽幽地問,你們需要我做什麽?


    鬆尾糾正他說,不是你們是我們。


    馬翻譯官一旁插嘴說,用冀西的話說叫咱們。


    對,咱們,鬆尾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說,其實不需要你做什麽大事,也不需要太多,隻要是與八路軍和邊區政府機關有關的事情及時告訴我們就行。


    這、這恐怕不好辦。


    嗯,是不好辦還是不願辦?


    事到如今,我縱然有一千個不願意不也得辦嗎?


    知道就好。可以把你的難處講出來聽聽。


    雁浦村是邊區根據地,靈丘縣你們占領著,我哪能隨隨便便到這裏?不到這裏怎麽送情報?荊保光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從頭活一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眼淚汪汪的魔主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眼淚汪汪的魔主並收藏從頭活一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