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梁一向與西魏交好,此次前來出使的人又是南梁重臣,若不是跟將軍府有著姻親關係,估計也輪不到林鈞請客招待。


    但到底將軍府夫人才過世不久,還在孝期,不便過於鋪張奢侈,便請他們到家裏吃個家常飯,林鈞是個武將,又不善言辭,故而拉上兵部尚書作陪,當然,他的用意還在於可以商議一下關於兩國聯合出兵的事情。


    也不知三皇子是怎麽知道消息,也要湊上來作陪,美其名曰:以示鄭重。


    至於樊兆宇及樊棟,擺明了就是樊氏喊過來露臉打醬油的,隻不過林鈞最近也在朝堂上幫襯樊兆宇疏通官路,樊氏一說,他也不好推辭,何況人多的話,也不會尷尬冷場,便也隨了樊氏的意思。


    正式的晚宴擺在荷香亭,吃酒賞景倒也附庸風雅,美事一樁。


    上一世,林炎冉這一晚上過得絕對精彩,她本來想引起三皇子注意,在他麵前留下一個好印象,希望他日後等她及笄便上門提親,結果被樊芙和林炎姝算計,被誣陷與人私相授受,生生壞了名聲,惹得父親震怒,老夫人不快。


    林炎冉坐在梳妝台前呆了半個時辰了,香籬是負責梳頭著裝的丫頭,瞅了瞅天色,便進房催促道:“大小姐,還是奴婢來伺候您梳妝吧,再拖下去,可要誤了時辰。”


    “什麽時辰?”林炎冉淡淡看她一眼,將手中箅子放下,側顏問道。


    “難道小姐不打算出去見一見舅老爺和大表哥麽?”香籬疑惑問道:“我可是聽說,芳菲園裏的兩位一整個下午都躲在房裏梳妝,不就是等著晚上在家宴上露臉麽?”


    “二小姐也就罷了,就憑樊芙那黑不溜秋的樣子,臉比香桃的都黑,再怎麽裝扮也就那樣,還想著怎麽引得三皇子注意,簡直是異想天開。估計到時候天黑眼拙的,都不知道去哪兒找得到她。”端著溫水進門的香芹接話道。


    香芹經過跟香桃一早上的促膝聊天,建立了深厚的姐妹情誼,知道香桃不介意才這麽開她玩笑,且香芹原本就因為上次的事情很討厭那個動不動就端架子耍威風的表小姐,故而這麽取笑樊芙不自量力。


    果然,一旁烹茶中的香桃抬起頭“嘿嘿”笑兩聲,有些不好意思,什麽也沒說。


    香籬拿起妝台上的箅子替林炎冉梳頭,打趣道:“芹妹妹可敢在表小姐麵前再說一遍麽?估麽著會被打板子咯,可別想著小姐還會救你。”


    香芹立即收聲,瞪一眼香籬便也打住話頭。


    林炎冉莞爾,淡聲道:“不著急,香籬先替我梳妝,香桃、香芹陪我去一趟三姨娘的院子。”


    香籬看在眼裏卻不敢問出聲,大小姐不緊巴巴的去荷香亭,反而跑去幾乎被人遺忘的三姨娘處要做什麽?


    平日在府裏,下人們都看眼色行事,向著樊氏和二小姐,把她們家正正經經的大小姐不放在眼裏,院子裏又有那個老家夥天天盯著,大小姐再這麽溫吞下去,可是會被欺負死的。可如何是好?


    隻是,她一個奴婢,除了琴姨嘮叨的時候也跟著應和兩聲,其餘也不敢多說什麽的。


    她按照林炎冉的意思,沒有刻意梳個新式發型,還是按照平時的打扮,雙環髻簪一對珍珠花,麵上淡施脂粉,隻不過將齊劉海放下來遮住前額,眉心點上朱砂,將平時頗為英氣淩厲的一對眉毛稍稍遮住,便顯得嬌俏許多。


    香籬原本打聽過,芳菲園那邊二小姐是穿一身簇新的粉紅裙衫,樊芙則是換上一身淡紫色的削肩長裙,她給林炎冉挑了一身胭脂紅繡海棠對襟襦裙,結果被林炎冉棄了,換一身天青水色漸變長裙。


    白色斜襟領繡銀絲玉蘭花,腰身係天青色流蘇束腰,裙底是深天青色白玉蘭百褶,手上再搭著同款式白色玉蘭袖挽,雖不能說是人間絕色,但也是娉婷玉立如一株枝頭玉蘭,雅致素淨,有著別樣的美。


    林炎冉去到三姨娘的青草園時,林炎翎在練習寫字,其母岑氏陪在一邊,繡著花樣,偶爾還咳嗽兩聲,每到這時,就聽到林炎翎稚嫩的聲音勸說其母不要做活計了,免得傷著身子。


    林炎冉打量著比她暢冉園還荒蕪的小院有些感慨,同樣是為父親生兒育女,她母親也就罷了,可這裏比較另外兩個妾室的院子,可畏淒涼無比。就連伺候的人也才一個老媽子兩個丫鬟,若不是有林炎翎時常去祖母那裏請安,估計父親都不太記得還有這麽一個女人曾經是他的枕邊人吧。


    這一切,都隻因身份不同,隻因她們願意去爭取,也懂得如何去爭取,而岑姨娘……


    聽得丫鬟稟報,岑氏疾步走出房門出來見禮,歉聲問道:“大小姐見諒,妾身這裏實在粗陋,隻有清水一杯,招待您。”


    林炎冉抬眼看一下從房裏不慌不忙的走出來的林炎翎,兩人目光相撞,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一些若有所思的不解。


    林炎冉主要是好奇這個一向膽小怯懦的妹妹什麽時候變得沉穩練達,尤其是那雙眸子,一點都沒有孩童該有的天真純真,像是藏了許多秘密一般,讓人看不透眸底那一絲神秘意味著什麽。


    林炎翎不解的是,這個大姐頂著將軍府嫡長女的頭銜,傳聞原本是個驕傲任性的嬌小姐,怎麽她見到的大姐與傳聞中的不一樣,何況按照常理說,大姐應該是感激樊氏母女的,卻為何要幫著自己和懦弱的娘呢?若說她有愛心,她自己都不信,若說她念著兩人娘親的一點情分,那更是扯淡。


    尤其今天,府中熱鬧非凡,林炎冉不想著去前廳招唿大舅老爺,反而跑來這裏做什麽?


    正好,這時,岑氏的乳娘將一碗濃黑的湯藥端進房,見禮之後,便讓岑氏趁熱喝,免得耽誤藥性。


    林炎冉沒有迴應岑氏的說話,此時卻阻止她喝藥,看一眼岑氏周圍的人,吩咐道:“你們都出去吧,我單獨有話對四娘說。”


    丫鬟們麵麵相覷,之後都退出房間,隻餘下林炎冉及林炎翎母女。


    林炎冉端著藥碗,將藥汁倒進窗口條案上的蘭草花盆裏,不消片刻,開得正好的紫羅蘭變黑死掉。


    林炎翎母女看得大驚失色。


    “我過來就是阻止岑姨娘進藥,以前的藥會不會有事,我並不知道,今天府中宴請賓客,我得知有人要鬧事,便過來阻止。”林炎冉將藥碗放廳中的圓桌上,慢慢說道。


    岑氏雙眸含淚,立即跪下道謝:“妾身謝過大小姐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隻願來世做牛做馬。”


    來世……林炎冉聽著這兩個字,有些感慨,她已經活在了來世呢……


    林炎翎雖不知道林炎冉為什麽這麽做,但她救了母親事實擺在眼前,便出聲道:“大姐姐有什麽吩咐盡管說,炎翎聽任差遣便是。”


    林炎冉沉吟一下,示意岑氏起身,笑道:“如此,便配合我做一場戲如何?酉時末,你去荷香亭稟告父親,說你娘自從喝了今晚送來的藥,便吐血不止,已經大不好了,要趕緊請大夫才行。”


    “就這樣?”林炎翎秀氣的眉毛挑高,問道。


    林炎冉微微一笑,道:“就這樣。”


    “好。”


    堅定的眼神,稚氣卻鄭重的語氣,林炎冉再次莞爾,這個妹妹有點意思。


    “如此,我便告辭了。”林炎冉深深看一眼小妹,起身離開。


    林炎冉走後,屋內隻剩下兩母女,岑氏還沉浸在剛才那碗藥的後怕中,林炎翎卻是若有所思的問道:“娘可知道是誰想害您?”


    岑氏茫然抬頭,看著女兒稚嫩卻沉穩冷靜的小臉,輕輕搖頭。


    良久,才盯著燭台上跳動的火焰,微微一歎道:“如今府中由樊氏把控,沒有什麽是她不知的,她就是知道,也沒有理由出手幫我們。今日之事就算老爺追究起來,恐怕也算不到她頭上。”


    故而,她隻會袖手旁觀,不會插手阻止。


    岑氏輕輕蹙起眉頭,一臉哀戚,心中猶自發愁,以後她們母女二人在將軍府的日子隻怕會越來越難過,她是苦慣了,隻是可憐炎翎才六歲……


    林炎翎倒是不知道母親在想什麽,單看她表情也猜到一二,垂了眸,暗自發誓,一定要找出那個害她娘親的真兇,忽而想到,大姐是怎麽知道有人要害娘親?她是不是知道是誰在暗地裏作怪?!


    林炎冉帶著兩個貼身丫鬟朝荷香亭慢慢走去,這個時辰,荷香亭裏的宴席應該是賓客盡歡吧。而林炎姝則一襲盛裝出席在珠簾後麵,彈琴助興。


    上一世,大約是酉時末的時候,小妹硬是闖進荷香亭,說岑氏大口吐血,哭著求父親去請大夫,父親大驚之於,一邊命人去請大夫,一邊讓客人們稍等,他帶著人奔去三姨娘的院子。


    不久,林炎冉就被人騙去花園,與樊棟撞在一起,接著就有人指出樊棟身上的荷包是她的,誣陷她與樊棟有私情,老夫人大怒,罵她不知廉恥,她渾身長嘴都說不清,最後還是舅舅一力維護,才平息此事。


    接著大表哥就邀請她去南梁,不要再在將軍府受氣受辱,隻是那時候,她心裏一直想著要在殷少融麵前挽迴麵子和名譽,當下就拒絕了他,沒多久表哥隨舅舅迴國。


    林炎冉邊走邊迴想著上一世發生的事情,嘴角翹起,冷笑,重活一世,她決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在她身上。


    晚宴已經開始許久,林炎姝也奏了兩首曲子助興,見過賓客,準備退下了,卻遲遲不見林炎冉,瀟肅看四處張望的兒子一眼,含笑問道:“怎麽不見冉兒?”


    林鈞剛才已經讓人去請了,看一眼遠處的九曲迴廊上依舊不見人影,眉頭輕擰一下,笑著遮掩道:“說是要精心裝扮一下,已經讓人去請了,這會兒應該也差不多到了。”


    樊氏站在他身側,端的是一副當家主母的模樣,此時嘴角帶著一抹適宜的淺笑,領著林炎姝跟眾人告退。


    兩人前後腳剛走出亭子,在九曲迴廊的轉角處迎麵撞上匆忙奔跑而來的林炎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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