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雲乾在雲通寺修養兩年有餘,算得上佛前俗家弟子。


    他手上這串降香佛珠,乃住持晉源大師所贈。


    聽屬下道有一女子暈倒路邊,洛雲乾不疑有他,十裏外大羅山賊匪肆虐,他隻當女子是逃難而來。


    護衛長得令,命手下將人帶來。


    太子殿下身邊從不帶丫鬟,特殊時候特殊行事,到若華麵前的兩名親衛也顧不得男女之防,道一聲“得罪了”,便將人抬了過來。


    洛雲乾思及對方是女子,若由侍衛帶其共乘一騎恐有礙名譽,便撩起轎簾下了馬車。


    “將她送上車,此處離雲通寺不遠,孤騎行即可。”


    嗓音也如其人般溫潤。


    護衛長作揖:“殿下不可,您的身體——”


    “無事。”洛雲乾將佛珠套在腕上,“依孤的話去做便是,叫人牽一匹馬來。”


    他朝牽馬的士兵而去,正要上馬,卻無意瞥到正要被抬上馬車的女人容貌。


    便是隱藏在灰土裏,那張臉也掩蓋不住那股熟悉。


    洛雲乾的心跳亂了一拍,他鬆開放在馬鞍上的手,大步流星走向馬車,踏腳上去。


    男女授受不親那一套已被拋到腦後,徒留下望著他迫切背影消失在轎簾後的屬下們麵麵相覷。


    洛雲乾看著躺在車廂地毯上的人,從懷中掏出帕子輕柔拭去她臉上灰土,露出她本來麵目。


    精致麵顏瓷白細膩,柳眉長睫,瓊鼻櫻唇,與記憶裏別無二致。


    隻眉心多了粒朱砂,令這張嬌弱的小臉明豔幾分。


    是她?


    非她?


    洛雲乾愣怔當場,思緒飄迴寺中初見時。


    “啟程。”他命令。


    “是,殿下。”馬蹄聲起,車向前推進,稍有顛簸。


    洛雲乾保持蹲身姿勢,滿眼複雜的望著尚在昏迷中的人。


    許是當初第一眼太過驚豔,以至於這張臉在他記憶裏留下深刻印象。


    如若不是她,這世上真有如此相似之人嗎?


    到雲昭山腳,馬車無法登頂,護衛長命人抬了輿轎來。


    洛雲乾將若華打橫抱起上轎,並吩咐道:“命人調查一番。”


    他伸手探了探懷中人唿吸,見她氣息平穩,緊蹙眉頭才兀的鬆開。


    若隻是途中隨手搭救女子,送至小佛寺交由僧人即可,但他徑直將人抱去了大佛寺。


    後山清幽,小橋流水間開辟二進院落作為他休養居所。


    “讓劉太醫來。”將若華輕放到床上後,他立刻安排道。


    他靜立一旁,不自覺拿下腕上佛串,右手拇指撚動圓珠。


    劉太醫很快挎著藥箱踏入房間,自洛雲乾請求聖命來雲通寺休養,素有醫科聖手之稱的他也跟著出了宮。


    他帶了幾個禦醫跟來,專門負責為太子調藥。


    見床上病人是一農女,劉太醫隻以為是太子慈悲心發作救迴的。


    要是知道這女子是由太子親自抱迴,他怕是要驚掉下巴。


    “饑寒侵體,陰虛體弱,調養幾日即可。但病人頭部應是受過撞擊,或有失憶舊症。”他診脈後開了方子讓人去西院藥堂取藥。


    劉太醫在醫術上自是有幾把刷子,但蠱不屬於毒,非專攻者難以知道她體內還有同命蠱。


    撞擊,失憶……


    洛雲乾擰著眉頭站在床邊,這一站就是兩個時辰,直到床上的人醒來。


    若華顫抖著鴉睫睜眼,杏眼霧氣朦散,她懵懂坐起身,陌生的環境讓她瑟縮身體往床內側躲避。


    直到看見床邊頎長俊美的男子,她越顯驚慌。


    洛雲乾對上她濕漉漉的眸子,宛若叢林間遇到獵人的受驚小鹿,茫然中夾雜著懼意。


    “姑娘。”他放柔語氣喚了聲。


    牢記聖人之言的他,禮儀教養深入骨髓,萬做不得孤男寡女獨處一室之事。


    可今日或許是急於驗證眼前人的身份,他毫不猶豫做了平日裏自己認為十分出格的事。


    若華又往裏縮了縮,雙手抱著曲起的雙腿,警惕又迷茫的看著他。


    洛雲乾向前一步,就見她身子輕顫一下,知道她這是在怕他。


    收迴邁出的腳步,他沉吟片刻,唇角帶笑如春風暖玉:“姑娘暈倒在路邊,是孤、我救了姑娘。”


    若華露出思索神色,明眸緊盯著他,似要在他臉上找出說謊痕跡。


    “敢問姑娘芳名?”洛雲乾斟酌了下,才問。


    若華眨眨眼,小臉皺成一團,想了好久,才拍了拍太陽穴糾結開口:“我、我沒有名字。”


    “大娘叫我阿水,因為我是水裏飄來的。”說到這個,她眼淚啪嗒下墜,嗓音低啞而悲戚,“可是大娘死了,大爺也死了……大家都死了……”


    她當然不能憑空出現在大雍,路景行早就替她做好了打算。


    下鄉村就在她跳崖下那條湍急河流的下遊,距離她掉落地方約莫有三十裏遠。


    那個村子不久前被山匪血洗,無一人生還。


    在男人探究深沉的目光裏,若華抽抽搭搭吸著鼻子:“我躲在、在山裏不敢出來,太餓了才、才想出來找吃的。”


    她哭得實在傷心,仿佛要將所有的恐懼不安都宣泄出來。


    洛雲乾眼裏閃過心疼,他快步上前,遞上自己的帕子,抑製住想將瘦弱的她擁入懷裏安慰的衝動:“擦擦吧。”


    若華抬起朦朧淚眼,接過他的帕子:“謝謝你救了我,你是好人。”


    對他也卸下了些防備。


    下人端了熬好的藥來,見她又嚇得不敢抬頭,洛雲乾輕歎了聲,從托盤裏端起碗遞給她:“喝吧,喝了藥身體好得快。”


    視線與她那雙不諳世事的清澈眼眸相觸,洛雲乾的聲音更加溫柔,不由自主用上了哄孩子的語氣。


    “你真是個大好人。”若華捧著藥碗望他半晌,像是絞盡腦汁也想不到其他讚美之詞。


    洛雲乾深棕色的眸子裏泛著細碎的溫柔的光:“小心燙。”


    等人將空藥碗帶下去,若華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我好像不叫阿水,可我想不起自己到底叫什麽。”


    洛雲乾捉住她的手,頓了頓後鬆開:“沒事,想不起來就先不想。”


    “你無處居住,便先留在這裏。”他想了想說。


    如若調查結果與她口述一致,那麽她徐將軍之女的身份該八九不離十。


    便真是那樣,如今她患有失憶症,將她送迴丞相府恐會刺激她,從而影響她病情。


    不若留在他身邊再觀察觀察。


    洛雲乾暗自尋著理由,心卻莫名跳得奇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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