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好這時夫子進來了,學生們紛紛都迴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桓添玉也剛好趁著這個時機將司今安推迴她自己的座位上,重新整理著自己剛剛紛亂的心情。


    明明已經說過千萬次要斬斷這段孽緣,可情這東西真的像極了絲線,仿佛有生命一般尋到一絲悸動就纏上來,她總是要趁這情絲繞成密不透風的網之前趕緊扯斷。


    來的夫子卻是早就不擔任教課的祭酒洛升,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秋獵上女兒闖的禍,才自請下基層表現表現,好拉迴一點在武帝心裏的形象,他此刻走進來的樣子似乎都沒有從前那麽昂揚,帶著幾分躊躇。


    他一進來看到桓添玉,立馬緊張地動作一頓,而桓添玉看到洛升,隻是輕輕點點頭擺擺手,聰明人之間無需多言,洛升馬上明白她的意思,投來感激的目光,然後走到座前翻開了今天要講的《說文》。


    說起洛升,雖然他的女兒和小兒子養的都不怎麽樣,但洛升本人卻還算得上是個好官,在韓敬之後接手國子監,竟然整頓地比韓敬之還要好,深知師道者用處,做了不少改進。


    最起碼在上一世他沒有主動站隊,淪為利益熏心之流,桓添玉是非分明不會牽連旁人,所以她倒也樂意賣洛升個人情,反正以後總用得上。


    洛升講起《說文》頭頭是道,卻見底下這批官家子弟都有些心不在焉,便歎了口氣放下書,另開了個話頭,


    “方才講解的《碩鼠》此文諸生可有能拿史實枚舉的?”


    桓添玉前麵的一個少年登時舉起了手,被洛升點了之後,少年大聲道,


    “慧遠年間的江夏陳家便如同此文中‘莫我肯顧’、‘莫我肯德’的碩鼠,殘害百姓貪婪無度的晉楚的罪人!”


    少年說得義憤填膺,激起了一屋子少年人的熱血,大家紛紛開始附和,洛升本意是讓學生們枚舉曆史典故,但此刻見他說了個鄰近的史實,勉強也算答對便也讓少年坐下。


    桓添玉在後麵的桌子上托著腮執筆在宣紙上描紅練字,心思卻不自覺地順著這番話想到了江夏陳家。


    這個江夏陳家正是秋獵上給桓天泓的蚺袍局的原型那個陳家,江夏陳家之前是比汝南蘇家還要有名還要龐大的真正的世家門閥。


    跟落到蘇鋒手裏已經不振的蘇家不同,陳家在那個穿蚺袍的家主手裏時還算鼎盛,而他本人早期也深得慧宗寵信,如果說現在武帝的朝廷裏是韓派蘇派分庭抗禮,那慧宗時期就是他一人權傾朝野。


    他這個程度已是天下人無法企及的,可人的欲望是無法滿足的,一個滿足了便還有下一個,他權傾朝野的欲望滿足了,便將視野投放到了王座之上。


    而慧宗是晉楚的第二任皇帝,陳家主想要做吳三桂也要看看慧宗願不願意當崇禎,慧宗察覺之後自然是手起刀落對陳家開始了清洗。


    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江夏陳家在外一片好民聲,實際私底下卻是大肆斂財,貪的銀子金子比國庫還多,查來查去竟然得有二十億兩,這把本來還留有情麵的慧宗氣得徹底翻臉,陳家以前做的惡事也被徹底翻出來,一一羅列最後誅九族也不過分。


    陳家主行刑那日竟是百姓結隊出行,相慶去觀看,由權臣淪落到階下囚,陳家主可謂不虧。


    說到陳家,桓添玉不由想起一個故人,連忙在心裏算著時間,重生之後要布的局太多,一時把這件要緊的事情忘了,算算時間此時還早,她要做的那件事最起碼也要等到一年後,桓添玉這才安下心來,繼續聽著洛升講話。


    洛升聽見學生們都在議論罪臣陳氏,也不由得感歎,“江夏陳家的案子還是由陛下主審的,據說當時陳家院子裏的山石河水都是銀子打的!”


    此話一出底下年少沒有真正參與過這件事的學生們倒吸一口冷氣,紛紛追問,洛升也隻好繼續給學生們講著當時的情景,


    “這案子先帝交給當時還是武王的陛下親審的,陛下當時因為軍功漸漸被先帝器重,所以先帝才有意將此案交給陛下審理,陛下雖然是首次接手這樣的案子卻是做的十分漂亮,整件卷宗做的滴水不漏,罪證確鑿,陳氏貪的每筆銀款都追到了來曆,那些行賄的人也沒逃過製裁。”


    官家子弟們對皇權都有天然的崇敬和效忠,更別提形貌英武雷厲風行,能上馬打仗下馬從政的武帝了,洛升此話一出立刻引來一片驚歎,但沸騰的人群之中卻有一個異樣安靜的人,那就是身為皇室中心了解內幕的桓添玉。


    她起初也是這樣崇拜自己的父皇,但上一世後來武帝老矣,她也接觸到了一些從前接觸不到的史料,那些卷宗上寫了武帝是如何狠辣地在七日內就拿到陳家主的所有口供,


    “武王遂撬其甲,十指甲盡,遂撬其足,血肉淋漓。”


    還寫了武帝在拿到誅九族的指令之後親自摔死陳家剛出生嬰兒的情景,“嬰啼,武王擲地而死,嬰腦裂漿流。”


    彼時已經上戰場見過死人的桓添玉看著這些文字瑟瑟發抖,而那些機密卷宗上還染著陳年血跡,桓添玉猜的出來那是編作者被武帝斬殺時沾染上的血跡。


    多年敬愛的父皇竟是如此猛鬼,桓添玉一時連靠近武帝都不敢。


    親眼目睹過真實密辛的桓添玉此時自然不會和那些少年少女們一樣對武帝更加尊崇佩服,而是獨自一人在喧嘩之下記起了當時的恐懼,渾身如墜冰窖的寒涼,瑟瑟發抖。


    重來一世桓添玉隻想著要複仇要利用武帝,也一時忘了武帝是真的活生生殺出一條血路登上王位,也是有真本事的人,年輕時稱得上暴虐的性格根本改不掉,現在也正值盛勢凜然,所有的孩子對他的畏懼似乎是刻在骨子裏的。


    比如上一世桓添玉擁盡兵馬之時也不敢對武帝有任何不敬;就連妄為如蘇派大膽如韓派的皇子們,都是乖乖地等到武帝駕崩才敢動作,桓添玉敢肯定他們所有的孩子中間沒有一個敢直接地對武帝站起反抗的。


    父權君權仿佛具具白骨,壓在他們頭上如困了孫悟空五百年的五指山,讓他們所有人都不敢有一絲反骨不忠。


    即使重來一世,桓添玉對武帝的害怕似乎還刻在骨子裏,但她的複仇又必須劍指武帝,桓添玉握住自己因為大膽想法都微微顫抖的雙手,心知自己必須跨過這一關。


    她好像意識到了重生之後最難得一關,無論是蘇派亦或是韓派的諸多豺狼虎豹她都不怕,唯有強大威嚴的父皇是她心底最大的心魔。


    弑君弑父,又有幾個人能真正毫無不留情且膽大的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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