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哥依然開著那輛灰色的小麵包。上車後東哥問我想去哪,我說:“開到河邊去吧。”


    坐在河堤上,腳下是滔滔洶湧的流水。時節已到寒冬,雖然是下午,天空卻灰蒙蒙的看不見陽光。河畔凜冽的寒風唿唿的吹過我的身體,閉上眼,我輕輕念道:“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東哥笑著脫下衣服披在我肩上說:“這裏就夠冷的了,你還高處不勝寒。要不我們還是坐到車上去說吧。”


    我搖搖頭,望著腳下滔滔而去的河水,想起叮當曾經說,明年夏天的時候我們四個一起去學遊泳。那始終隱忍著地一滴淚,終是落進了滾滾波浪之中。


    “怎麽了?月月,到底出什麽事了?”東哥大驚,神色緊張地伸手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好象我會隨時跳下去一般。


    “叮當死了!”我淡淡地吐出這四個字。


    東哥看著我,什麽也沒說,隻是沉默地、目不轉睛地看著我。麵對這河水,聽著耳畔不斷響起驚淘拍浪的急流水聲,這麽久以來一直沒有哭過、幾乎自己都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哭了的我,終於放聲、號啕大哭出來!


    “叮當,那麽傻那麽純那麽溫柔那麽可愛的叮當,她一直是我心裏的天使。在我最孤僻的時候她出現在我身邊,她陪著我走出了黯淡的童年,陪著我走進了五彩斑斕的青春歲月。她說會陪我一輩子,叫我不要傷心不要難過不要哭。可是她死了!她死了!”


    東哥輕輕摟著我,手拍著我的背。我靠著東哥的肩膀。從父母的婚姻出現裂痕以後,我就再也沒有靠在父親懷裏撒嬌過。這麽多年以來,這是第一次再靠在一個男人的肩膀上。東哥的身體傳來淡淡的溫暖,一如叮當曾經留在我心底將我拖出童年陰影的那個微笑。我趴在東哥的肩膀上,再也不去想什麽偽裝的堅強。肆無忌憚地眼淚如同腳下狂奔而去的水流,盡情宣泄而出。


    “她選擇了自殺,用殘忍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我不明白一向溫柔的她怎麽會有那樣的勇氣?在我心裏,她是最可愛的妹妹,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良的女孩子。為什麽那個謝軍會對她那麽忍心?居然會逼她走上絕路!錢,真的這麽重要嗎?人真的可以為了錢什麽都不管不顧嗎?將一個這麽善良又深愛自己的女孩子逼死,誰能狠得下心啊?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麽樣的?為什麽和我想象的不一樣?為什麽我看不懂?我真的看不懂!”


    “我一直以為人活著,是五彩繽紛的。我們努力追求,就能實現自己的夢想,就會得到成功。我一直以為每個人都是善良的,這個世界沒有壞人!可那個謝軍卻那麽壞!叮當被他害死了!他為什麽不能放過叮當呢?他吸毒他要賺錢,可叮當已經為他賺了那麽久的錢,他已經把叮當害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了。為什麽叮當好不容易又迴到了我們中間可以重新開始的時候,他仍然不放過叮當呢?吸毒,就隻是因為他吸毒嗎?我恨毒品!這個世界為什麽會有毒品這種罪惡的東西存在?我希望所有吸毒和賣毒的人都下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我真的好恨我自己。如果我堅決一點不同意她們去舞廳玩,如果我沒有把腿摔斷去住院,如果叮當被謝軍再找到的時候我能警惕心高一點,叮當就不會死了!我真沒用!我發過誓我會保護她,再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可我卻眼睜睜地看著她在我身邊死了!為什麽死的不是我?我寧願被騙去賣淫的那個是我!”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說到後麵我根本就已經語無倫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麽了。東哥始終一句話都沒有說,任由我的眼淚鼻涕大把大把的擦在他的衣服上。直到我哭的抽抽噎噎上氣不接下氣,喉嚨裏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是嘶啞地悲鳴著。


    看見我漸漸平靜下來,東哥終於說話了:“你想我幫你找出謝軍?你想殺了他?”


    我用力地點點頭。“不要勸我!沒有人可以阻止我!我曾經說過哪怕犧牲我的一切,都要保護叮當不受任何傷害。可現在叮當已經死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那個害死她的人永遠到地獄裏去!”


    東哥推開我,看著眼前的流水。他的神色很凝重,眼神裏竟然有疼痛和掙紮的痕跡。我停止了抽泣,眼前這樣嚴肅的東哥是我所陌生的。在我的印象裏,他一直都是一個溫柔體貼的人,自從他上次毫不猶豫的從紅燈區救出我們三個人後,我心裏已經將他定位成好人。雖然,他是所謂的混黑道的。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東哥終於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你知道嗎?月月。第一次在舞廳看見你,我就覺得你是一個很不一樣的女孩子。那天你站在舞廳的門口,你的樣子明顯讓人感覺到你不喜歡舞廳。你看起來那麽單純,笑的那麽甜,卻帶著一種奇怪地、不應該出現在你眼底的憂傷。就是那種矛盾的感覺吸引了我接近你。接近你以後才發現你真的是一個天真可愛不知世事的清純少女。那時我就想過,你去舞廳那種地方很可能是因為有什麽事。我怕你惹上自己解決不了的麻煩,所以把我的電話號碼留給你。你一直說叮當是你的天使,其實你不知道,在我眼裏,你也是一個天使,單純而美好的天使,應該站在陽光下微笑的天使!”


    我一臉的驚詫莫名。東哥說的話實在太讓人摸不著頭腦。雖然,敏敏和梨子也曾私下打趣過我,說東哥對我有意思,不然不會大老遠的一個電話就真的跑來救我們。雖然,我也確實曾經這樣想過,但東哥對我一直都是彬彬有禮從不突兀冒犯。現在這樣的情形下,他的表情這麽嚴肅,卻莫名其妙地說出一堆這樣的話來。我不能否認聽到這些話讓我心底很是感動,卻也有一種奇怪的不安。


    東哥笑了,笑裏帶著一絲自嘲。他緊接著說道:“我一直把你當作自己的妹妹。”我的心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隱隱有一種奇怪地失落感。不容多想,耳邊已經再次傳來了東哥的歎息。他就那樣自嘲地笑著,歎息著對我繼續說道:“也許,你失去你心目中的天使,我也失去了我的希望。我們都到了對自己命裏的天使說一句永別的時候了!”


    我楞楞地看著東哥,思維已經完全跟不上東哥跳躍式的說話方式,隻是下意識地追問道:“為什麽?”


    東哥突然直視著我的眼睛,緊緊鎖定了我的目光逼的我不得不同樣看著他。我看到他眼裏的痛,那種痛是那麽深切,深切到我的心也仿佛狠狠地被什麽東西狠狠地撞了一下一樣。然後,我聽見東哥的聲音響起:“月月,我從來沒告訴過你我是做什麽的,現在,我告訴你。我是這座小城,第一個賣海洛因的人!”


    平地乍響一聲驚雷!


    “我是這座小城,第一個賣海洛因的人!”這句話不停地在我腦海裏盤旋著、盤旋著……


    “你失去你心目中的天使,我也失去了我的希望。我們都到了對自己命裏的天使說一句永別的時候了!”


    原來,這個世界從來都不是我想象的那樣潔白無暇!


    所以,天使不會停留在這樣黑暗的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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