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湄進了門,一眼望去,已經了然。


    那些喊著要出城去跟周泛一決高下的,無非是那些既不領兵也不掌權,隻是因為早些時候跟著周同起事的舊部,這些人沒有軍功在身上,又不甚清楚戰場上的殘酷,有無全憑一張嘴,若是讓他們實實在在到戰場上麵走一遭,恐怕這世上又要少幾個酸儒,多幾條野鬼。


    雲湄將目光在眾人臉上掃了掃,最終定格在獨自坐在角落裏的鄭勳身上。


    齊王曾經來信說,此人可堪大用。


    既然連周同都不因為此人是個降將而輕慢於他,反而能夠委以重任,也間接說明了這個叫鄭勳的,必然有其過人之處。


    反正這兩邊爭執不下吵得不可開交,雲湄索性徑直來到鄭勳身旁,試探性的問道:“大夫遠道而來,想必比我等這些人都要了解城外的情況,不知大夫對是戰是和有何見解?”


    鄭勳這會兒連腰都還沒直起來,聽見王妃竟然繞過一眾人專門來問自己,心中難免詫異。


    這下好了,反正也不用再把腰直起來了。


    鄭勳先是聞言,然後又抬起頭看見了齊王妃雲湄笑吟吟的走向自己身側,盡管那張傾國傾城的臉有著號稱天下第一美人兒的稱號,但此刻的鄭勳哪敢再多看一眼。


    鄭勳急忙低下頭去,把身子又往下躬得更厲害了,雙眼死死的盯著自己靴子的尖尖,不敢讓眼睛往比的地方挪半寸。


    雲湄笑吟吟走過來,同時嘴裏還問道:“不知大夫對於此事怎麽看?”


    鄭勳心裏一驚,這莫非是在考我?


    雲湄一步步朝鄭勳走過去,隻還有三四步的距離。


    鄭勳卻是腦筋急轉,三四步的時間幾乎把所有的一切都在腦中走馬觀花般過了一遍。


    隻聽說齊州大將薛罡不僅是齊王的心腹近臣,更是齊王跟王妃兩人的媒人,這個薛罡在齊王和王妃心裏恐怕都極有分量,要不然也不會被安排一個留守齊州這樣的好差事,不用出生入死,到頭來卻還能落一個大功。


    如今王妃這樣問,想必心裏卻是十分支持薛罡的,隻是不好明麵上駁了這麽多人的麵子,所以來問我鄭勳這個外人。


    鄭勳啊鄭勳,承蒙人家看得起你,你若是今天站不好隊,恐怕明天就難再有出頭之日。


    鄭勳腦中各種想法如閃電般一一劃過去,等他捋了個大概之後,王妃雲湄已然走完那剩下的三步來到了鄭勳麵前。


    鄭勳不敢抬頭,而且還要把腦袋深深的往地下埋。


    聽見了雲湄的話,隻見他假意略作思量一番說道:“啟稟王妃,微臣以為凡將戰之城人心必失,待戰之軍人心亂,而今漢軍憑一鼓作氣之勢悍不可擋,其士氣也盛,其智謀也廣,若此時與之交戰,實乃以我之短以攻其長,非但不能有所建功,反而因此失落城池,此不智也。”


    雲湄聽完,點了點頭,隨即又問道:“那依大夫之見,現在應當如何?”


    鄭勳再次略作思忖,然後又開口道:“微臣來時,曾得主公口諭,命我等死守城池,不可有失,故而臣以為,當依薛統領之法,放棄三郡,集結兵力死守岱城,臣相信,不日之後主公必然班師,屆時我等將漢軍主力拖延在此,主公趁勢奇襲豫州,對城中的諸位大人來說,又何嚐不是奇功一件呢?”


    鄭勳說完,雙眼不動聲色的瞟向統領薛罡站的地方。


    雲湄似乎十分滿意這個迴答,當即做決定,放棄將要失守的兗州、濮陽、譙郡三城,轉而從各地調集兵力死守岱城,為的就是等周同迴師攻打豫州以解齊州之圍。


    既然王妃發話了,加之鄭勳嘴上說得到了周同的口諭,先前那些主張主動出擊的人也紛紛閉上了嘴。


    與之而來的則是那看似遊離於岱城主線之外的鄭勳一躍成為了岱城防守作戰的主要人物,雲湄對其委以重任,再也沒有人有資格說什麽。


    事情看起來似乎很好解決,但是唯有身處中心的鄭勳此時脊背上已經滲出來一層密密麻麻的白毛汗,也唯有他能正麵感覺得到,除了那個齊王周同之外,他身邊的這些人好像也沒有一個省油的燈。


    眼前這個看起來和藹可親的王妃殿下,以及那個大智若愚的張通海,也盡是些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鬼。


    岱城之事告一段落,隻是接下來三天之後,便接連傳來三郡相繼失守的消息,雖然城池丟得很快,但是克城的漢軍也不好受,不願給人一直當槍使的周泛這時候決定暫緩一下進軍的腳步,因為他也在等那邊淮水之戰到底是個怎樣的結果。


    周泛想要坐山觀虎鬥的想法又一次占據了上風,可他好似忘了,當年就是因為李年的猶豫,給了周同喘息的機會,到頭來讓周泛失去了他最大的倚仗周洄。


    盤踞在淮水的劉整每日好整以暇,在劉整心中經過無數次的推演過,他料定齊軍無論從哪個方向都突破不了自己的防線。


    現在的劉整,儼然成了王弼的心腹重臣,除每日巡查一遍江防之外,已經官至三品兵部尚書領右武衛大將軍的劉整,每日身穿大科釉羅紫綢衣,腰懸翠玉綢帶,昂首挺胸的出現在朝堂之上。


    這可是他的祖父三科進士都不曾享受過的待遇。


    看起來,劉整好像真的重鑄了他劉家的榮光,甚至達到了祖祖輩輩這一輩都沒有企及過的高度。


    劉整時常心裏在想,要是當年那個迂腐到隻知讀書的老爹知道他兒子如今靠著當海盜成為了朝中重臣,又不知九泉之下該作何感想。


    這天朝會,王弼照例先問詢一遍沿江部署情況。


    主將劉整這時候就會從一眾紅紫隊列裏大踏步走出來,微微躬著身子,向小皇帝一五一十稟告一遍。


    說是向小皇帝稟報,但是自打劉整開始上朝以來,就沒見過那十四五歲的小皇帝說過一句話。


    每次王弼總是一邊聽一邊點頭,然後自己再向龍椅上的皇帝複述一番剛才的話,劉整一開始還不太明白,到後來也知道了,這是王弼在向眾人示威,他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除了我王弼,你們都沒有資格跟皇帝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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