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還跟在自己的身後?


    李藏名一直沉浸在自己紛雜的思緒中,但那其實也渾渾噩噩的,說是想事情太過入神,所以沒發覺身後還跟著兩個人,但仔細迴想,卻是一團漿糊。


    他是真的什麽也想不明明,很勉強才壓下紛亂的思緒,去思考水苔的問題。


    為什麽要迴去碧血閣?他都已經親手殺了閣主,迴去送死嗎?


    李藏名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向跟在身後的二人,沉默半晌,才開口說道:


    “我已經不是碧血閣的弟子,也永遠不會再迴去。”


    頓了頓,又道:


    “你們兩個,最好也不要迴去了,王妃迴過神來,碧血閣必然會有大的震蕩,在事情未定之前,你們兩個隨便找個地方隱居,或者浪跡天涯吧。”


    這是……要徹底分道揚鑣的意思?


    水苔蹙眉,問道:


    “那你呢?”


    雀奴也“啊”了一聲,不可思議的看向他:


    “喂!我和水苔可是賭上命才選擇背叛閣主幫你的,結果你翻臉不認人用完就丟了是吧,不要以為你變好看了我就不敢打你。”


    李藏名抬眸看了他一眼,下意識說:


    “你打得過我麽?”


    雀奴:……這種時候,幹嘛提這種掃興的事情!他那是一種表達心情的誇張形容,懂不懂啊!


    果然煙生還是那個讓他討厭的煙生!


    “我總可以打得過你。”


    雀奴倍感鬱悶的時候,水苔卻突然插話進來,直直看向李藏名,冷冷說道


    “至少現在的你,對我而言,沒任何威脅。”


    哎?


    水苔竟然也有參與到他們鬥嘴中的一天嗎,而且竟然是偏幫自己!


    可是語氣這麽嚴肅是怎麽迴事!感覺比剛才和煙生打起來的時候還要嚇人。


    雀奴的眼神在他們兩個身上來迴轉了轉,感受到氣氛的微妙,明智的選擇了沉默。


    見他不應答,水苔又接著說道:


    “煙生,你當真毫無一絲情誼,我們做了這麽多年的同伴,難道還不配與你同行?”


    李藏名:……


    同伴麽。


    但他要去報仇,他活著就是為了報仇,又何必牽扯其他人進來,為他的仇恨而消磨時光呢。


    報仇之路,沒有必要找尋同伴,他也不需要同伴。


    況且,就連至交好友,都有白首按劍的時候,何況隻是任務上的同伴呢。


    早晚會有分離的時候,既然終究離散,不如從此刻開始。


    李藏名的目光從眼前二人臉上掠過,最後看向水苔,說道


    “閣主已經死了,碧血閣或許也將完全覆滅,那麽碧血閣中一些不能言說的規矩,也就沒有遵守的必要,所以,有一個問題現在可以問了。”


    李藏名問:


    “水苔,你的過往如何?在你來碧血閣之前。”


    水苔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問起自己的過去,但意外也隻有一瞬間,隨後便移開視線,淡淡的說道:


    “不記得了。”


    李藏名又看向雀奴:


    “雀奴呢,你也不記得你的過去了嗎?”


    “我可到死也不會忘記。”


    雀奴冷哼一聲,頗有些不屑的說道


    “我被我老爹買給了不會生的養父一家,結果我到了他們家不到半年,他們就懷上了小孩,那小孩沒出生前,他們家倒是還覺得我是個好兆頭,孩子生下來後,就當我不存在,整日給我吃剩飯剩菜,這也無所謂,卻還要打我罵我,處處看我不順眼,好幾次差點把我打死……是鄰居家的女兒趁著她們走親戚的時候,偷偷把我帶上,然後半路塞給我一些幹糧碎銀,就把我放下了,讓我自己去逃命,就算是我死在街頭,也比被活活虐死的強。”


    李藏名不對他的過往發表任何的看法,隻是若有所思道:


    “也就是說,就算現在你自由了,應該也不會迴去你的故鄉。”


    雀奴嘖嘖兩聲,不屑道:


    “迴去做什麽?把他們給殺了嗎?”


    這個他倒是順手,但相比起來特意迴去一趟亮明身份,殺了他的親生父母,養父母,他更厭惡和他們見麵相認。


    如有可能,希望到死也不要再見一次麵。


    雀奴暗自憤恨了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察覺出什麽不對的地方,奇怪的看向李藏名:


    “你忽然問這個做什麽?”


    為什麽問這個,當然是因為這一點才是自己打算和他們分開的原因。


    “你們兩個,一個忘記了故鄉,一個不願迴去故鄉,但我不同。”


    李藏名扯了扯嘴角,說道:


    “我時時刻刻都想迴去我記憶中的時光,日日夜夜都想將我的仇人千刀萬剮,我之一生,唯有報仇一事可做,這是你們無法感同身受的情感,我也不願意讓你們耗費生命,陪我一道一生都被永遠禁錮在仇恨之中,所以,就此分別吧。”


    李藏名最後分別看了水苔與雀奴一眼,便轉過身去,卻也沒立刻離開,而是又停了一停,說:


    “另外一件事情,要不要說隨你們的自由王妃若當真能明白過來一切,她是不會任由碧血閣繼續存在下去的,甚至碧血閣的弟子也會盡數除去,所以不單是你們,包括其他碧血閣弟子在內,想要活命的話,趁著今夜盡快逃走吧,越遠越好,哦,對了,記得逃命前燒了記載弟子們名冊的樓閣。”


    其實碧血閣弟子的名冊,大概率王妃那裏是有完整的備份,甚至真正的名冊就在她哪裏,但……聊勝於無吧。


    反正放一把火把碧血閣燒了,對其他弟子而言,至少能暫時求一個心安。


    隻是想到此處,又讓李藏名愣了一下,繼而低垂眉眼,扯出一個嘲諷的嘴角。


    該是他是活成了他仇人的樣子了麽,他的素霓山莊被人一把火燒了,到頭來,他卻如他的仇人一樣,建議別人想活命,也放一把火才好不,他其實不是為了別人能夠活命,他隻是想一把火燒了碧血閣,但他又不想迴去那個地方,所以唯有請別人代勞。


    當年的仇人,是否也是如此,其實也不是為了所謂的“掩人耳目”,“逼不得已”,僅僅隻是因為想一把火燒了素霓山莊而已呢。


    隻是純粹的惡,何必再找借口。


    李藏名無聲冷笑了一下,隨後便收斂麵目,徑直踏出了離開的腳步。


    風蕭蕭,葉寥寥;


    不過兩辜舊時與今朝。


    “煙……李藏名!”


    見他要離開,水苔喊了他一聲,下意識要喊【煙生】,但她隻喊出一個字,就忽然意識到,和他同吃同住許多年的那個【煙生】,已經不存在了。


    背影還是那個背影,轉身看來卻已經是全非的麵目,就連名字也是那麽的陌生。


    水苔忽然間後悔喊了一聲,害怕他轉身過來後,自己看到一張陌生的臉。


    那或許是一張驚心動魄,足以讓所有人失神的漂亮皮囊,卻不是自己所期待的那張臉龐。


    第243章 一覺千裏


    盡管,水苔記憶之中的那張臉才是虛假的,可是和她多年相處下來的,是一個外表平庸,比她還要萬事冷漠的,叫做煙生的人。


    而不是眼前這個容貌奇姿,卻一心隻想著報仇的人。


    所以她忽然間生出不想麵對的膽怯。


    所幸李藏名聽到她的聲音,也隻是停了停腳步,等待她接下來要說的話,並沒有轉身看她。


    水苔莫名卸去一層憂慮,卻又莫名生出一種惆悵。


    水苔帶著這樣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開口說道:


    “你不想我與雀奴跟著你,可以,但你要去哪裏,也不能告訴我們嗎?你身負重傷,靈氣散盡……就算想要遠走高飛,總也可以先迴去碧血閣一趟,先養好傷不遲。”


    李藏名:……


    他要去哪?他也不知道,但碧血閣絕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所以李藏名最終也沒有迴答這個問題,隻是確定水苔除卻這句話之外再無話可說,就沉默著走向了更深的夜裏。


    一旁,雀奴看著李藏名緩慢離去,再不迴頭的身影,若有所思的講:


    “他是不想活了嗎哎呀,這可不是我烏鴉嘴!”


    迴過神發現自己把心裏話說出來之後,雀奴看了一眼水苔的臉色,倒吸一口冷氣,連忙找補道


    “也不是我故意咒他,我看他的血都快流盡了,身上傷口又那麽重,不做處理……怕是真活不到明天。”


    水苔除了臉色一如既往的冷如冰霜,倒也沒有真因為這種話而遷怒雀奴,除了聲音更冷一些: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該講的話已經講盡,就算活不到明天也與旁人無關。”


    說完,水苔又看向雀奴,似乎是思索了一番,才說:


    “我要迴去碧血閣,你隨意。”


    水苔最後看了一眼李藏名遠去的身影,然後也轉過身去,走向另外一條道路,雀奴左右看了看,最後仰天長歎一聲,還是選擇了朝著水苔的方向跑去。


    一闕孤月照焦城,映草昏昏映蝶明。


    李藏名在無意識的漫步中,不知走了多久,走入到一片被燒焦的斷壁殘垣之中。


    那是素霓山莊被燒毀之後遺址,而時隔多年無人問津,遺址上已經到處長滿了青苔草蔓。


    李藏名腦子昏沉一旁,身重如山,幾乎隻是憑借本能行走在凹凸不平,已經看不出路的青苔草蔓上。


    腳下的草蔓之中,又時不時冒出一兩塊磚頭泥土,或凹下去一塊爛坑,讓他走路也踉踉蹌蹌的並不平穩,但他現在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的前行。


    兩隻碧色靈蝶在前方上下飛舞探路,入目所見,都已經找不到舊日記憶中的形象,隻能勉力迴想,才能補缺完整的輪廓,再多細節,卻怎樣也想不起來了。


    憑借模糊不清的記憶,在斷壁殘垣之中走了許久,李藏名才勉強找到自己小時候居住的房屋,已經是屋頂全空,四壁殘缺,裏麵的東西更是早就被洗劫一空,隻剩一些殘破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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