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裏之外的軍中,黑暗籠罩一切。


    烏色的土地上躺著尚有唿吸的士兵,離得最近的一個營帳中閃爍出如螢火蟲般的火光。


    張懷套著明顯不合身的軍衣在桌上努力地寫著什麽。


    一旁的椅上坐著軍中的大將,深色的盔甲掛著血滴,搭在膝上的隻手早已沒有最初模樣,鮮紅的顏色如蛇猙獰爬行。


    突然,大將從椅上起身,手起刀落,一片血液飛濺而出。


    “啊!”杜槐花被滿目的鮮紅嚇醒。


    顫動的眼珠看到最近的翠色,隨後是遠一些的藍色。


    是第二日的天空了。


    她重重喘息著從地上坐起,抬頭就看到張歲擔憂望來的視線,僵硬地扯起唇角,“做噩夢了。”


    隻是噩夢太過真實,真實地讓她有些心慌。


    摸了摸狂跳不止的胸膛,杜槐花去看身邊躺著的張明珠。


    吃了藥之後,她的精神好了不少,臉色也沒昨天那麽可怕了。


    還能軟軟地叫她娘。


    杜槐花幫她拭去額上的汗珠,溫柔地‘嗯’了一聲,“今天好受些了嘛?”


    “好多了。”張明珠看向在一旁煮粥的張歲,“這次多虧了妹妹。”


    從前那個不怎麽會說話的妹妹不知何時已經發生了改變,居然在短短的時間之內變得這樣有擔當。


    逃荒一路若是沒有她,隻怕一家人都不知道要死多少次了。


    張歲感受到視線中的專注和殷切,勾了勾唇角,“大姐這是和我說謝謝?”


    張明珠抿了抿唇,知道自己之前對她不算用心,但她現在是真心感恩,“是的。”


    “那大姐就見外了,都是一家人說什麽謝謝?”張歲舀出一碗粥,朝張明珠笑得燦爛,“咱們是親姐妹。”


    年輕一些的時候,張明珠不是很喜歡她這個妹妹,總覺得她做事沒有著調,完成度也不好,更覺得爹娘鍾愛她。


    所以沒少在背地裏的時候給她白眼看,也隻有在出嫁的前一天晚上才對她說了幾聲好話,表現了絲毫的姐妹情。


    也因此,她們姐妹間沒有多深的情感。


    現在因為外在的因素綁在了同一條繩子上,反倒讓感情增進了不少。


    張牙屁顛屁顛地小跑過來,在張歲的耳邊說:“我也是親姐弟。”


    張歲捏了他早就不夠肥嫩的臉頰,“小滑頭。”


    吃完早飯後,繼續踏上逃荒路。


    三天後的傍晚,天色漸暗,到了晚間時候居然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


    “下雨了!”


    “老天終於開眼了嗎!”


    看到雨的難民們歡欣鼓舞,激動地張嘴去接從天而降的甘露。


    逃荒一路偶爾能遇到一些溪流可以接些水喝,但上次下雨已經是很久之前了。


    如今這場雨來得突然。


    許多人在一開始的時候感到興奮激動,時間一長就著急避雨,還要將背上的物資保護好,否則這一淋了雨什麽東西都不成吃了。


    而這荒郊野嶺的又哪裏有什麽地方能避雨?


    所以很快,快樂的歡唿聲就變成了埋怨和咒罵聲。


    “賊老天你這是要我們死啊!”


    “什麽時候下雨不好非要這時候下,本來日子就不好過你這是要人命啊!”


    一邊罵一邊還得護著糧食。


    張歲在下雨前就帶著家人先找到了一個可以避雨的地方,是一棵枯樹下。


    樹上搭著一塊油布就能充當雨傘的作用。


    油布是在板車裏找到的,很大塊,鋪起來擋個雨問題不大。


    還專門找到了人看不到的地方搭著。


    正準備找出些米麵煮晚飯吃一道陌生的聲音突然從身後響起,“行行好幫幫忙吧。”


    她還沒看,杜槐花的聲音就冒了出來,“這是怎麽了?”


    男人的聲音帶著無助,“前幾天身子就不舒服了,今日淋了雨突然就不省人事,我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請你們幫幫忙吧。”


    杜槐花為難地說:“我們又不是大夫怎麽幫你忙?”


    那男人說:“不瞞你,你們昨天在林子裏煮藥的時候我看到了,本想昨天就找你們的,可她不願意我也不好意思麻煩你們,但今天我實在是沒辦法了。”


    他說著跪了下去。


    男人的膝蓋很硬,跪在地上深陷泥土裏。


    他身上的衣服早被雨水淋濕,連頭發都粘在了臉上,一張顴骨高聳的臉居然顯出兩分可憐模樣。


    杜槐花猶豫地看向張歲。


    她實在拿捏不定主意。


    張歲放下手裏的活朝男人走去。


    他懷裏的女人大概是他的妻子,麵色蒼白,身形瘦削,好像是個骨架子套在了衣服裏。


    她記得前兩天有看到過他們,女人那時候就已經虛弱地走不動道了。


    張歲指了指油布裏麵,“先進來。”


    男人千恩萬謝地抱著女人進來,“我姓牛,叫牛顯,這是我媳婦叫王蓮。”


    “之前一直生病?”張歲幫忙把人放到板車上,一邊問一邊檢查。


    “我媳婦她身子從小就不好,嫁給我之後也沒養起來,我其實知道逃荒一路很是辛苦,可我要是不帶著她一起走的話不是讓她死嗎?”牛顯說著抹起了眼淚,“我是個沒用的男人,她嫁給我也沒享什麽福,我也不想她就這樣……”


    經過簡單的診斷張歲略微知道了王蓮的情況。


    她道:“你媳婦身子不好是胎裏帶的,但這次昏倒是因為長途跋涉生病所致,再加上剛剛淋了雨有些發燒。”


    頓了頓,看著牛顯一臉著急的表情,張歲也不瞞著,“她的身子支撐不了她走那麽長的路,若還是要繼續,早晚會死在路上。”


    這話說完,四周便就隻剩下了雨聲。


    仿佛所有人的唿吸都被凝固了。


    杜槐花緩緩捂上嘴巴,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盡管見過了生死,可這樣不近人情的話從嘴巴裏說出來還是讓人難以接受。


    牛顯不大的眼睛滾出豆大的淚水,一顆顆如同珍珠從下巴滾落。


    片刻。


    他抓著袖子狠狠抹了一把眼淚,像是做好了某種決定,“那不知道有沒有什麽藥能讓她好受一些?”


    張歲想了想,從空間取出一些草藥遞過去,“煮了喝會好受一些。”


    牛顯顫抖地接過,“謝謝你。”


    然後就要抱著媳婦離開。


    杜槐花忍不住地發出邀請,“不如就在我們這兒歇一晚?”


    牛顯背對著她,堅定地搖頭,“我們就不打擾你們的寧靜了,不要把晦氣帶給你們。”


    他說完,果斷抱著女人走向雨中。


    很快就消失在了雨夜的水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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