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故繼續剛才的動作,打開修複艙的透明罩子,像是在解密某種機關,碰觸了艙內的幾個位置,便有一個控製麵板升了起來。


    麵對這些匪夷所思的情形,阿浮看了沙依格德一眼,見他目露擔憂,但沒有出手阻止的意思,隻好也靜觀其變。


    江故在麵板上操作了幾下,而後伸出右手食指,輕輕點在簡生觀的眉心。


    不知是不是錯覺,沙依格德在他們兩人相碰的瞬間,似乎看見了一星跳躍的銀光,從師父的額頭躍入了那人的指尖。


    他不由得問:“你在醫治師父嗎?他什麽時候能夠醒來?”


    江故迴答:“我來了,他就不用醒了。”


    片刻後,他收迴了手指,深灰色的眼眸平靜無波地看著麵前兩個人:“他這一路所經曆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們兩人怎麽迴事我也都了解了,還算是可靠貼心的徒弟。”


    被這樣一雙漠然的眼注視,哪怕被誇讚了,沙依格德和阿浮也不由心中惴惴。


    江故說:“從現在起,由我接替簡生觀,成為你們兩人的師父。”


    ***


    過了很久,師兄弟二人都沒有反應過來。


    接替?什麽叫接替?


    師徒關係還可以這樣接替嗎?


    半晌,沙依格德終於迴神,急急質問:“什麽叫你來了師父就不用醒了?你不是來救師父的嗎?你究竟對師父做了什麽!”


    江故淡淡道:“我方才傳輸了他此行的所有數據,如今他隻是一具空殼罷了。你們不用過於介懷,我接替他成為你們的師父,隻要把我當做他就可以了。”


    “我不懂,師兄,是我瘋了還是他瘋了?”阿浮摸了摸自己額頭,“我好像有點發熱,是不是腦袋不清醒了?”


    “我也不懂,江……閣主,什麽叫把你當做他?你們分明是兩個不同的人啊!”沙依格德努力保持鎮定,“這樣好不好,江……閣主,您也不要接替我師父了,您就讓我師父醒過來可以嗎?我求求您了!”


    “不要叫我江閣主,叫我師父。”


    “不,我怎麽可能叫你師父!你再厲害也不是我師父!我不管你做了什麽,你把那個什麽數據還給我師父!簡生觀才是我師父!”沙依格德語無倫次地說。


    “吵死了。”江故不耐地皺眉,“再吵信不信我騎你身上再把你馴服一次!”


    “騎、騎我?你怎麽知道師父騎過我?”沙依格德怔住。


    “……”阿浮欲言又止。


    “整個莫賀延磧不是都知道我騎過你嗎?”江故道,“有精力在這裏跟我胡攪蠻纏,不如快點向我確認身份。”


    阿浮用胳膊肘撞了撞沙依格德,小聲說道:“會不會是什麽靈魂轉換之術?你不是說師父是半仙半神之體嗎?或許他們之間有什麽移魂大法?”


    沙依格德冷靜下來,望著這個與師父截然不同的人,冷哼一聲,問道:“我在前往撒罕的路上,曾給師父寄去一封密信,之後師父特地讓黑翅鳶給我帶迴一樣東西,你可知道那封密信裏寫了什麽,師父給我的又是什麽?”


    這是隻有他和師父本人知道的事情,沒有旁人知曉,那時舞衣也還沒出現,更不會被多羅閣的人探聽到。


    既然此人非要說自己等同於師父,端看他能不能答上來吧!


    第70章 驗證


    麵對沙依格德的試探,江故絲毫沒有猶豫,宛如親身經曆過一般順暢迴答:“你那封密信上寫的是心中鬱鬱,嘴上起泡,疼。我讓跟屁啾帶去了你弟弟拜厄斯的水囊,裏麵裝的是我給他熬好的祛火湯,他沒喝完,正好給你喝。”


    沙依格德怔住了。


    阿浮也不知道那會兒是什麽情形,隻能緊張地問他:“是這樣嗎?”


    沙依格德抿了抿唇,他沒想到江故竟真的知曉這件事,更沒想到他甚至比自己還要清楚個中細節,忍不住向他確認:“那是師父給拜厄斯熬的祛火湯?他沒喝完才給我的?”


    江故道:“你們兄弟倆在這方麵還挺像的,遇上點事就容易著急上火,嘴上起燎泡。當時湯藥熬都熬好了,拜厄斯先喝了一碗,剩下的本打算留著第二天再喝,晚上我看到你的密信,就拿來先給你送去了。反正我與他同路,給他熬湯藥很方便,你那邊卻是離得遠顧不上。那小子心眼實, 第二天還以為自己不小心把水囊弄丟了。”


    聽了這話,沙依格德又覺得心中熨帖師父果然還是更在意他啊。


    描述得如此詳盡,由不得旁人不信。至於真假,若是沙依格德執意求證,自可給拜厄斯去信詢問,但大動幹戈隻為了這麽一件小事,實在是沒有必要。


    最關鍵的是江故的態度,他似乎是真的把自己當成了簡生觀,在認真迴應自己兩個徒弟的困惑與試探,言語上也有著他們所熟悉的冷靜。


    阿浮剛剛完成拜師,打量著這個與片刻前的師父截然不同的新師父,陷入了沉思。


    沙依格德忽然吹了一聲口哨。


    數息之後,就見黑翅鳶從空中俯衝而來,滑翔入門,直奔江故背後,儼然是要偷襲!


    江故略略迴身,深灰色的眸子瞥了它一眼。


    不知怎麽的,黑翅鳶猛地刹停,翅膀零亂地拍打兩下,隨即繞著江故盤旋了幾圈,竟老老實實地歇在旁邊的朽木架子上,主動銜了自己的一根羽毛遞給他。


    江故收下羽毛,摸了摸它的小腦袋。


    沙依格德震驚了:“跟屁啾你……”


    這傻鳥也把他當成師父本尊了嗎?每次跟屁啾搞偷襲,師父都會拔它一根羽毛作為懲戒,久而久之它已經被師父馴服了。


    這會兒是認出來了,被這人的氣場所懾,直接奉上自己的羽毛道歉了嗎?


    太荒謬了,太令人難以置信了,可是……他似乎真的承襲了師父的所有記憶和意誌。師父也曾說過,可以無條件地信任這個叫江故的人,他想怎麽做,都可以聽他的,那自己是不是該認下這個師父呢?


    沙依格德有些迷茫了。


    ***


    就在此時,邱浮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把手伸向江故頸後,挑起他幾根頭發就要拔!


    拔!再拔!


    江故的頭發毫不鬆動,一根都沒被拔下來。


    他平靜無波地看著邱浮,問道:“你在做什麽?”


    邱浮收迴手,捂著自己腹部差點崩裂的傷口嘶嘶抽氣:“啊,江……閣主,別誤會,我這是在……我……”


    江故的眼神落在他身旁的金屬匣子上,立刻了然:“哦,你想對我和簡生觀使用基因檢測盒。這東西剛給你,你倒是挺會物盡其用。”


    既然被發現了,阿浮幹脆也不裝了,笑道:“嘿嘿,師父,能賞我一根您的頭發嗎?”


    江故在自己手指上纏了一跟黑色長發,拔下來給他,又去修複艙那邊,拔了一根簡生觀的白發過來:“拿去吧,測測看。”


    阿浮如獲至寶,打開匣子側邊的機括,把一黑一白兩根頭發往出現的空洞裏塞。


    江故指點他:“最重要的是發根,太長的部分可以削掉。”說著他微微抬手,一道氣勁飛出,精準削斷了多餘的頭發。


    合攏匣子,阿浮靜靜等待著。


    他不像沙依格德那般糾結,隻是好奇為何江故可以全然接替簡生觀,這兩人之間到底是什麽樣的關係。正好新得了這個檢測儀器,不如試著用一下,看看會是什麽結果。


    說不定是父子?那就會顯示“親子關係”。


    如果是爺孫輩分,或者遠房親戚,那就會顯示“略微沾親”。


    如果是什麽半仙之間的傳承,會不會顯示“毫不相幹”?


    沙依格德也密切關注著這個小匣子,師父傳授用法的時候他也在場,如今阿浮拿出來驗證江故的身份,他覺得這也是個突破點。


    滴嘟。


    提示音響起,把師兄弟二人嚇了一大跳。


    兩人連忙去看結果,之間光滑的匣子表麵顯示了出四個字完全匹配。


    完全匹配?


    阿浮驚唿:“怎麽可能?完全匹配不是代表是同一個人嗎?”


    江故為他解釋:“我給你的這個檢測盒精度不夠高,如果是同卵雙生子的話,也會被判定為完全匹配。”


    “那你們倆是……”阿浮看了看垂垂老矣的簡生觀,又看了看年輕俊逸的江故,怎麽看也不像是雙生子啊,差著至少兩輩吧!


    “為了便於你們接受和理解,就當我們是雙生子吧。”江故斟酌道,“也可以說,他是我的一部分。其實這個儀器是無法檢測出我與他的基因的,隻是我命令它顯示成這樣罷了,否則你們不會罷休的。”


    “師父突然換了模樣,我們能怎麽辦?”沙依格德沮喪道。


    “把我當做他就行了,我和他本就是一體的。”江故說,“若是你們仔細辨認,會發現簡生觀與我的骨相是一樣的。但是識別一個人,可以問跡,看他做了什麽,可以問心,看他惦記什麽,但最好不要問形,所謂人不可貌相,便是如此。”


    師兄弟二人都沉默了,顯然是在努力接受這樣的現狀。


    江故不再多言:“我也隻能勸解到這裏了,剩下的你們自己看開點。我會繼續協助解決你們的困境,比如護送臥獅晴眼,確認絲路節點,給你這個曛漠王儲增加威望,比如給你製作酥粉,維護基因檢測盒,讓你了解自己身世,但我收徒也是要有迴報的。”


    “師……師父,你需要我們做什麽?”阿浮最先適應過來。


    沙依格德還有點如鯁在喉,望著他沒有說話,但也沒有異議。


    江故迴望他蒼翠的眼眸,歎道:“人在迴路……看來我還是無法擺脫這種循環。我的八厄,須得靠你們來解。”


    ***


    勉強捋順了師徒關係,他們開始合計接下來怎麽辦。


    這地方濕冷破敗、食物匱乏,又已經被追兵發現,確實不可久待。沙依格德要進獻珍寶,阿浮要行商倒賣,江故要迴一趟清瓊山,把簡生觀連人帶棺送迴去,三人都有要事在身,還是得盡快收拾停當,繼續往秣汝城的方向走。


    好在眼下有了江故這個絕頂高手助力,之後的路應當不會太艱辛了。


    說起怎麽離開,江故讓身受重傷的阿浮也躺進那個鳥蛋棺材裏。


    沙依格德反對道:“棺材這麽小,兩個人睡裏麵也太擠了,我想辦法去搞個大板車來吧,讓師父和師弟並排睡在上麵好了,我推著他們走。”


    江故潑他冷水:“這荒郊野外的,你上哪兒去找大板車?”


    “我可以迴城裏采買,或者讓護衛給我送過來啊。”


    “省點事吧王儲殿下,剛殺完他們這撥人,這時候迴城就等同於自投羅網,我還要守著簡生觀和阿浮,顧不上你那邊。”


    無奈之下,沙依格德隻能遵從他的計劃,眼睜睜看著阿浮疊趴在簡生觀身上,任由江故用棺材裏的細管子將他倆固定住。


    阿浮微蜷身體,臉幾乎緊貼在簡生觀頸邊。折騰了這麽久,他已然精力不濟,向沉眠中的簡生觀草草告罪:“師父莫怪罪,實在是情勢所逼,您這身上就借我靠一下吧。”


    江故大方地說:“沒事,你隨意。”


    沙依格德露出不忍直視的表情:“真是有傷風化,你趴老實點,別冒犯了師父!”


    阿浮迷迷糊糊迴嘴:“我都傷成這樣了,還能怎麽冒犯啊……”


    江故鎖好修複艙,也不用沙依格德幫忙,自己把裝著兩個人的棺材綁在後背,在碎石灘上馱著前行,如履平地,看上去毫不費力。


    師徒四人就這樣出了紋州。


    這一路又遇上了幾撥追兵,而且明顯能感覺到來人變得越發難對付,按照多羅閣的劃分及排名,最近的一次追殺中已經出現了無碑境的高手。隻是他們似乎也很忌憚江故,埋伏不成便緊急撤退,並不與他們正麵交鋒。


    沙依格德也因此更清楚地認識到江故有多強悍。


    彼時阿浮恢複了一些,入了城後,沙依格德也如願買到了大板車。因為裝在鳥蛋棺材裏的師父太過惹眼,他們便用一塊黑布蒙著,把它裝扮成尋常貨物,阿浮也不用趴在師父身上了,就坐在大板車上休息養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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