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相門宗師符涼在門外高聲喊道:“多羅閣的餘孽,勸你們不要再負隅頑抗了。聖上鐵了心要將你們徹底鏟除,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也是逃不過的。”


    屋裏沒有任何動靜。


    符涼繼續規勸:“如今你們的老巢都已被夷為平地,整個多羅閣都被燒成了灰燼,還有什麽好留戀的?不如老老實實歸順,把我們要的東西交出來,朝廷不會虧待有用之人的。”


    師兄弟眸光俱是一沉:多羅閣被毀了?那師父豈不是迴不去了?


    但從那個風華境高手的言語中能聽出來,果然他們還有所圖,有所圖就有所忌憚,沙依格德迅速在心中謀劃好了退路。


    他冷哼道:“休想誆騙我們!多羅閣被燒了又如何?區區屋舍而已,我們閣主神通廣大,豈會被你們這些庸人所挾製!”


    約莫是觸到了什麽屈辱之處,符涼大怒:“真當我等拿你們閣主無法了嗎!武功再高強又怎麽樣?舉全江湖之力,想殺他隨時都可以,眼下不過是奉聖上之命,先行剪除他的所有助力罷了!你們護著的這位神醫,據說有起死迴生之能?這等人才,自然不能留給那廝!”


    “你們要殺了我師父?”沙依格德試探。


    “神醫畢竟是神醫,隻要能為聖上所用,不再為那閣主效力,能不殺自然就不殺了。”符涼見他們有所鬆動,越發誌得意滿,“我答應你們,隻要交出簡神醫,還有那具多羅閣的特殊棺材,便可以放你們其他人一條生路。”


    “倒也劃算。”沙依格德道,“這樣吧,我出來跟你談。”


    他給了阿浮一個眼神,示意他守著師父,不要輕舉妄動。阿浮心領神會,他們現下能做的就是盡可能拖延,拖到多羅閣的救援趕來。按照這個宗師的說法,簡神醫和這具棺材對多羅閣至關重要,隻要閣中人士還有一息尚存,絕不會放任不管。


    於是他走了出去,甩出雙刺戒備。


    外麵有五十多名穿著官兵服飾的江湖高手,唯一沒穿的那人,想必就是當中最厲害的無相門宗師了。


    沙依格德走上前,對符涼說:“我師父和那具棺材都在屋裏,我師弟也在。若你說話算數,肯放過我們師兄弟二人,便讓這些手下退到百步之外如何?等我和我師弟脫身,你們自可帶走我師父和棺材。”


    “喲,還是個西域徒弟。”符涼不甚在意地說,“你們隻有兩人,我們有這麽多人,我若偏要說話不算數,又怎樣?”


    “閣下要真那麽有把握,早就衝進去硬搶了不是嗎?”沙依格德道,“我之所以留下師弟在裏麵,自然是防著你們反悔,若要硬搶,我師弟便一把火燒了這屋子,連同我師父和那具棺材,一起給多羅閣陪葬就是!”


    隨著他的話,破屋裏冒出滾滾濃煙,是阿浮用幹草點起了火把。


    符涼神色一凜,略作猶豫後,抬手讓眾人暫退。


    “別退啊,退分散了我殺起來太麻煩。”


    ***


    水潭深處傳來突兀而淡漠的聲音,沙依格德循聲望去,隻見濃霧之中顯現出一個影影綽綽的身形。那人氣定神閑地飛掠而來,黑色衣袍的下擺掃過水麵,蕩起圈圈波紋,束發成瀑,如墨色浸染白霧,廣袖獵獵揚起,風姿卓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等他平穩歇落於碎石灘,走到近前,沙依格德才看清楚此人的樣貌。


    那是一副極為精致俊逸的容顏,每一寸輪廓都恰到好處,自負如沙依格德,都有種望而生畏之感。劍眉入鬢,鼻梁高挺,腰細腿長,尤其是那一雙淩厲的眼,在霧氣的掩映下似乎是深灰色的,帶著冷如金鐵的光澤。


    沙依格德下意識想問問他是誰,可惜不等他開口,那位無相門的宗師已經擺出禦敵的架勢,嚴陣以待:“多羅閣主……”


    多羅閣主?這位就是多羅閣主?


    沙依格德鬆了一口氣,他們的救援終於來了!同時又提起一口氣,就隻有閣主一個人來嗎?其他人呢?難道自家門派真的被滅得差不多了嗎?


    不管怎麽說,總算是有轉機了。


    沙依格德自知戰力太弱,立刻退迴破屋門口靜觀其變。


    符涼再不複之前的遊刃有餘,在此人的逼近下連退數步,不知是在分析局勢還是在給自己鼓勁,口中喃喃:“無碑境中階?高階?”


    那人迴答他:“按照我們多羅閣的劃分,我應當在更高級別,渡天客,聽說過嗎?”


    符涼搖頭:“不可能,那是你們杜撰出來的!我從沒見過什麽渡天客,上迴交手,也沒覺得你比無碑境強到哪裏去……”


    “那是你眼界不夠。”那人說,“上迴我急著迴閣裏搶救……沒空跟你們那些人纏鬥,姑且饒你一命,今日便讓你見識一下好了。”


    “……”符涼踩到碎石,腳下踉蹌。


    “我記得你。無相門,鏡水塵風決,”那人中肯點評,“不堪一擊。”


    第69章 接替


    沙依格德靠在破屋門上,聽見身後傳來阿浮的詢問:“外麵什麽情況?”


    阿浮順應他的提示,在裏頭點了火把待命,也隱約聽到有多羅閣的救援趕來,但因視野受限,看不到確切的進展。


    隔著門板,沙依格德告訴他:“好像來了個厲害的家夥。”


    “有多厲害?”


    “不知道,我沒聽懂他們說的什麽境界功法的,總之先看看再說吧。”


    他們這邊在說小話,那邊符涼已然召集了所有人手,圍攻那個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裏的多羅閣主。然而後者並未貿然出招,隻是敏捷閃避,且戰且退,也沒見他如何應付,卻將重重包圍撕開一道裂縫,愣是從中擺脫出來。


    那黑衣俠客直退到破屋門前,引得那群追兵也跟了過來,嚇得沙依格德立時渾身緊繃,茫然四顧:“怎麽了怎麽了,怎麽打到這裏來了!”


    阿浮聽到近在咫尺的動靜,哧溜一下竄到朽爛的窗欞旁,努力往外伸頭,好奇道:“發生什麽了?讓我看看讓我看看!哎呀我還沒看過高手過招呢!”


    掃開密集的兵刃攻擊,黑衣俠客閑適地對沙依格德說:“你是簡生觀的徒弟?給你個機會,露兩手我瞧瞧。”


    沙依格德指了指自己:“啊?我?”


    他剛剛可是聽見了,那個無相門的宗師在這人嘴裏也就得了個“不堪一擊”,自己這樣粗淺的功夫豈不是更沒臉見人?還要在多羅閣主麵前施展,會不會有辱師父的威名?可師父他老人家本來也不是以武功見長啊,不過自己醫術也沒怎麽學過就是了……


    一時間他腦中紛亂,反應就慢了半拍,讓符涼找到了可乘之機。


    符涼身法飄忽,轉眼就到了沙依格德麵前,掌中運氣,眼看就要給他當胸一掌。


    阿浮大喝:“師兄小心!”


    他就是被這樣一掌震傷了心脈,以師父的能耐都沒法徹底治愈,他可不想讓沙依格德再失去戰力,那他們就真的自身難保了。


    千鈞一發之際,黑衣俠客衣袖翻飛,行雲流水般地卸去了符涼的掌力,還順勢還了他一掌,把他擊飛到了潭水邊。


    他搖了搖頭說:“鏡水塵風訣本就講究隨心隨意,招數該如水中明鏡、風中微塵,你這又憨又莽的架勢,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符涼被羞辱得一口血狂噴出來。


    阿浮頓覺解氣,又不禁黯然,要是這人來得早一些,舞衣姑娘是不是就不用……


    沙依格德卻是無暇考慮那麽多了,他對阿浮喊道:“你別出來,無論如何保護好師父!”之後便甩出雙刺,迎向衝過來的敵人。


    黑衣俠客邊對敵邊觀察著沙依格德,見他與官兵模樣的江湖人士以一對二,堪堪招架得住,還差點被劃傷胳膊,點點頭道:“伏羲衍天功練到第三層,搭配不入流的刺客招式,還不錯,既快又準,很有潛力。”


    符涼聞言怒吼:“你是不是眼瞎!”


    就這?就這叫“既快又準,很有潛力”?他這樣的宗師叫“又憨又莽,不堪一擊”?這多羅閣主護短到如此地步,是不是太離譜了!


    在心中評估過沙依格德的能力後,黑衣俠客才正式開打。


    他原本赤手空拳,此時在右手袖中不知怎麽掏出一根細長的奇異兵刃,通體銀白,兩端銳利成鋒,除了中段圓潤光滑較為趁手以外,其身遍布嶙峋尖刺。順著腕間力道,他將這根棘刺橫執與手中,而後扭轉中間機括,將其斷為兩截,竟成了與沙依格德所持類似的雙刺。


    輕掠到沙依格德身前,黑衣俠客替他當下所有攻擊:“沒你事了,去那邊歇著吧。”


    被他柔和地一推,沙依格德頃刻間脫離戰團,又迴到了破屋門前。


    阿浮努力從窗子裏伸頭:“他到底在做什麽?耍你玩嗎?”


    沙依格德:“……得他像是在試探我的武功底細,然後親自給我做示範。”


    就在兩人對話的數息之內,那邊戰況已定。


    他們看不出那人的武功路數,也看不清他的身法招式,隻是覺得麵前有幾道淩厲的風唿嘯而過,不遠處的濃霧就染上了一抹血紅。


    師兄弟二人瞠目結舌。


    尋常的江湖人士在那人麵前就如同螻蟻般弱小,甚至承受不了他隨手一擊。棘刺劃過之處,不單單是個血口,而是炸出一蓬血霧。


    至於符涼,倒是在他手下挺過了兩招,黑衣俠客特地換用了沙依格德方才用過的刺殺招式,稍稍變化角度,從他脊椎穿刺而過,直接令這名無相門宗師癱在地上成了廢人。


    他轉頭指點沙依格德:“這樣殺就對了。”


    沙依格德訥訥頷首,他便利落地用雙刺旋掉了符涼的頭顱。


    碎石灘上恢複了寧靜。


    ***


    黑衣俠客將棘刺收攏於右手袖中,緩步走來。


    沙依格德筆直地站在門前,阿浮的頭伸出窗欞,一時卡住了收不迴去,師兄弟二人敬畏地看著這個傳聞中的多羅閣主。


    黑衣俠客看著他倆,微微皺眉:“這迴怎麽收了兩個……”見他們還在愣神,催促道,“處著幹什麽?還不開門?”


    阿浮倏然迴神,竭力收頭,為此還扯到了腹部傷口,疼得齜牙咧嘴。他捂滅了手中火把,給外麵的兩人開門。


    黑衣俠客跟在沙依格德後麵,環視了破屋一圈,徑直走向簡生觀所在的鳥蛋棺材。像是在檢閱什麽,他深灰色的雙目來迴掃了下,目光停留在棺中之人的身上。


    他問:“你們對他做了什麽?簡生觀為何穿著積吾女子的衣裙?”


    沙依格德與阿浮:“……”


    見他們不迴答,他看向沉眠的簡生觀自語:“這次收的徒弟是有什麽特殊癖好嗎?原以為一個老頭之神算是很穩妥了,沒想到也能折騰成這樣,你這趟西域之行到底經曆了什麽?”


    沙依格德與阿浮:“……”


    這樣自然問不出因果,黑衣俠客便要伸手開棺。


    這下兩個徒弟終於坐不住了,紛紛出手攔阻:“別動師父!”


    黑衣俠客暫且停手:“……你們覺得自己能攔住我?”


    見識過方才的戰局,二人知曉武力阻攔肯定是行不通的,打算好言相勸。


    阿浮說:“師父剛死,需要閉關休養才能醒來。”


    沙依格德補充:“師父之前說過,他躺在棺中修複的時候,千萬不要動他。”


    黑衣俠客道:“這修複艙都摔成這樣了,還進了水,非大修不能恢複,他現在這模樣,動不動也無所謂了,還不如交給我來處置。”


    沙依格德警惕道:“你……你真的是多羅閣主?”


    “我是江故。”黑衣俠客說,“他們非要把我認成多羅閣主,那就當我是吧。”


    “閣主也能亂認的嗎?”阿浮嘟囔著,“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門派啊。”


    “你就是江故!”聽到這個名字,沙依格德倒是想起了師父早前的叮囑,那時候師父說,如果有一個名叫江故的人來找他,可以無條件地信任他,他想怎麽做,都可以聽他的。


    有了這重保障,沙依格德終於安下心來想必師父有救了。


    阿浮不清楚這裏頭的彎彎繞,便沒有插話,隻聽沙依格德問道:“師父似乎很信任你,你跟我們師父是什麽關係?”


    “我跟他是什麽關係,取決於你們這兩個徒弟是什麽樣的人。”江故說。


    “什麽意思?”阿浮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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