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依格德:“……我的痛苦沒人看到,我的窘迫倒是記得挺清楚。”


    就在他們三人閑聊時,尼赫邁亞猛然注意到了人群中的沙依格德。他微頓了下,隨即愈加癲狂,提著那桶聖水衝過來,兜頭澆在了沙依格德身上。


    周圍的人大聲驚唿,本能地退了開去。


    ***


    事情發生得太快,沙依格德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當下給淋了個透濕,鬢邊的棕色卷發滴著水,還被這人大力推搡了下,踉蹌了幾步。


    他們這裏一下成了焦點。


    尼赫邁亞幾乎喪失了神智,卻清晰地說道:“沙依格德……你是一切的禍端……嗬嗬……你是安格拉曼降臨,我一定要毀滅你……毀滅你!”


    兩人就這樣在這座院落裏交起了手。


    拜厄斯想去幫哥哥的忙,被簡生觀拉住了。


    簡生觀說:“疫病會傳染,你把人群疏散出去,不要在這裏聚集。剩下的事你不用管,你哥會解決的。”


    拜厄斯抿了抿唇:“我知道了。”


    有拜厄斯清場,這座院落一下空曠許多,沙依格德不再顧忌,雙刺果斷出手,打算盡快製服尼赫邁亞。


    但他還是低估了尼赫邁亞的能力,這人能當上聖教長老,還能作為他的前任師父控製他那麽多年,不僅老奸巨猾,身手也十分出眾。哪怕重病在身,招數都失了章法,但瘋病發作的人力氣都出奇地大,依舊非常難纏。


    沙依格德並不想直接殺了他,這人的身上牽扯了太多利益糾葛,單純殺了反而浪費,如果能利用他扳倒曛漠朝中的頑固勢力,再搜羅到能讓瑟婭忌憚的證據,對他這個岌岌可危的王儲來說,才算是物盡其用了。


    於是,一個拚盡全力的瘋子和一個有所保留的刺客之間,形成了微妙的拉鋸。


    簡生觀抱臂站在旁邊,仔細觀察著沙依格德的身法,覺得他修習伏羲衍天功之後,內力外化進步挺大,不算辱沒了師門,按照多羅閣的體係劃分,應該踏入了千代境。當然,這是以他的眼光來衡量,若是讓閣主真身來評價,他可能還在“愚鈍逆徒”這一檔。


    雙方交手十餘迴合,對方完全不按套路接招,沙依格德漸漸有些心急,手上失了分寸,就聽棘刺“噗”地一聲紮進了尼赫邁亞的胸膛。然而對方似乎毫無痛覺,仍舊上前欺近,試圖用尖利的指甲劃開他的咽喉。


    眼見再多一寸就要紮入對方心脈,沙依格德及時抽迴棘刺,用手肘猛地擊退他。衝撞之下,尼赫邁亞大退數步,恰好來到了簡生觀身邊。


    沙依格德心知不妙:“師父快躲開!”


    可惜簡生觀不曾習武,比之尼赫邁亞的速度要慢上許多,尚未作出反應就被勒住了脖頸,當成了人質。


    沙依格德驟然停手。


    不知是不是被胸口的刺痛喚醒了殘存的神智,尼赫邁亞像是獲得了短暫的清醒。他轉頭看了看周圍,五指稍稍用力,便在簡生觀的脖子上留下五個血洞。


    沙依格德驚唿:“你放過我師父!”


    尼赫邁亞喘著氣道:“嗬嗬……你放過我,我就放過他……給我駱駝、黃金……讓我……平安離開莫賀延磧……”


    沙依格德幾乎立刻就妥協了:“好,可以,你要什麽都可以,隻要你……”


    “我是神使,你殺不了我。”簡生觀突然開口,“尼赫邁亞,你一個永墮黑暗的聖教長老,也配跟我談條件嗎?”


    “你別刺激他了!”沙依格德崩潰道,“他瘋了!師父你不要命了嗎!”


    “我……永墮黑暗?”尼赫邁亞愣了愣,渾濁的眼中充滿了不可置信,“我……瘋了?”


    “你殺不了我。”脖子上滑下五道殷紅的血跡,簡生觀平靜地說,“妄想以凡人之力對抗神明,你這樣的人,總是如此不自量力。”


    說不清尼赫邁亞是瘋是醒,他緊緊勒著簡生觀,一步步後退,口中喃喃自語:“神使?對,你是神使!你不是想救所有人嗎?也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他的腿撞上了那口井的邊緣,下意識地瞥了一眼,眸中閃爍著虔誠又瘋狂的光芒,“無上的神力……淨化……我們可以淨化……嗬嗬……神使,我可以用你來淨化聖水!我也終於可以擺脫苦痛……洗淨身上的罪孽,重新沐浴在大金烏神的照耀之下!”


    尼赫邁亞毫不猶豫地拖著簡生觀翻身跳井。


    沙依格德丟下雙刺衝了上去:“師父!”


    強大的墜力讓沙依格德肋骨重重裝上井垣,痛得他倒吸一口氣,但他絲毫不敢放鬆,雙手竭力拉著簡生觀。


    而簡生觀還拉著尼赫邁亞。


    沙依格德青筋暴起,艱難地說:“師……父,你拉著他幹什麽……鬆手啊……我拽不動你們兩個人……你不會又要叫我選……救他還是救你吧,我肯定救你啊!”


    簡生觀卻道:“必須連他一起救,不能讓他掉井裏,會汙染整個喃兀城的水源。”


    “我……救不了啊……”沙依格德臉都漲紅了。


    “我來。”簡生觀說,“你師父我別的本事不行,保命的本事數不勝數。”


    話音剛落,就見他腳下使力,不知怎麽就吸附在井壁上,而後連蹬兩三下,借著沙依格德的拉拽,就這樣攀了上去,還順手把尼赫邁亞甩出了井外。


    即便如此,沙依格德的胳膊還是嚴重脫力,抖著手坐在井邊順氣


    他實在給嚇得不輕。


    正常人需要休息,瘋子卻不需要,尼赫邁亞已然徹底癲狂,爬起來就衝著沙依格德撲來,顯然還想拉個墊背的。


    簡生觀不慌不忙地撿起落在地上的棘刺,朝著那塊高懸的烈陽輝印擲去。


    繩索斷裂,重逾百斤的石製輝印掉了下來,正正砸中尼赫邁亞。


    夕陽的最後一束光隱沒,鮮血暈開在簡陋的院落中。


    尼赫邁亞看見猙獰的黑暗漸漸吞沒了自己,看見那雙蒼翠的眼眸漠然掠過,停駐在那個神明般的白發老者身上。


    他滿心不甘:“我最珍貴的寶石啊,為什麽你不肯讓我親手雕琢。”


    夜幕終於降臨。


    第63章 共浴


    “我是來向陛下辭行的。”簡生觀對勾昌王說。


    “神使……不,簡大人的勘察已經結束了嗎?”高坐殿內的勾昌王不禁端正了身體,“可否透露一下是什麽結果?”


    “陛下,我不過是奉命來西域逛一逛,將絲路目前的情狀記錄給我們稷夏皇帝罷了,哪能給出什麽結果呢?”簡生觀模棱兩可地說,“依我看,經過猶然和勾昌的兩條路各有特色,也有弊端,但互相無涉,盡可以各憑本事拉攏商隊。”


    “簡大人說得有理,可那猶然積弱已久……”勾昌王仍不忘給對方抹黑。


    “恕我多嘴,有些手段使出來正大光明,旁人輸也輸得心服口服,有些手段表麵上損了他人利了自己,卻會帶來始料未及的報應。”簡生觀狀似無意地摸摸自己脖子上裹纏的布巾,上麵還滲著血跡,“還望陛下今後三思而後行,免得好不容易把絲路打通了,病痛災禍又接踵而至,豈不是得不償失了麽?”


    “唔,雖然不清楚簡大人說的是什麽,但承蒙提醒,我們勾昌自當感激。”勾昌王揣著明白裝糊塗,不肯承認對整個疫病事件的授意和默許,又把話題繞了迴來,“無論如何,還請簡大人在稷夏皇帝麵前為我們勾昌美言幾句。”


    簡生觀說:“對了,敢問陛下剿匪的成果如何了?我徒弟丟失的珍寶臥獅晴眼找迴來了嗎?若是勾昌附近的沙匪一直這麽猖獗的話,對絲路恐怕會大有影響吧。”


    勾昌王背脊生汗,尷尬道:“近來我們清剿了六股沙匪勢力,可以說是戰績斐然,可惜……咳,還是沒有找到臥獅晴眼。按照沙匪的習性,興許早就把它倒賣到別國了,這樣就太難找了,我們也無能為力啊。”


    簡生觀蹙眉點評:“嘖,看來你們這條道還是不甚安泰啊,害我徒弟平白遭此一劫。”


    勾昌王連忙調轉話頭:“沙依格德殿下,此事與勾昌本無幹係,我們做到這個份上已然仁至義盡了,天命如此,恐怕你這次隻能空手而歸了。”


    沙依格德冷哼:“原本就不指望你們能幫我查出什麽來,其他的就不勞煩勾昌王操心了。既然要出使稷夏,不管遇到什麽艱難險阻,我都不可能半途迴去。”


    勾昌王麵露遺憾,實則頗有些幸災樂禍:“這樣啊,那就預祝你此番空手出使……嗬嗬,一路順遂吧。”


    辭行過後,簡生觀起身要走。


    黃金買不通,人情沒搭上,還差點害人家被瘋子割喉,怎麽看這勘察絲路的結果都不會太妙。勾昌王咬了咬牙,使出了最後一招。


    他步下台階,攔住簡生觀,誠懇道:“簡大人,要不我拜你為師吧?我們整個勾昌都可以奉你為國師!”


    相處這段時日,勾昌王發現這個老頭極為護短,對自家徒弟簡直偏寵得沒邊了,他向來不擇手段,也拉得下臉,故而有此一計。


    沙依格德:“……”怎麽迴事,勾昌王這老匹夫也想當我師弟?


    簡生觀漠然道:“我看上去像是那麽喜歡收徒弟的人嗎?陛下還是不要做這些無用功了,絲路最終如何,還是要看我們聖上如何定奪。”


    如意算盤徹底落空,勾昌王臉上多少有點掛不住,轉身擺手道:“罷了罷了,簡大人慢走,恕不遠送。”


    ***


    師徒二人將所需的吃穿用度補充齊全,喂飽了駱駝,召集了護衛,準備離開勾昌,穿過莫賀延磧的最後一段,前往稷夏。


    “真的不要緊嗎?”看著簡生觀裹著布巾的脖頸,沙依格德還是十分擔憂,“師父,尼赫邁亞把你抓成這樣,你真的不會染上疫病嗎?”


    “不會。”


    “我身上帶著青腹隱瘤蜥的毒,也不容易染病,但我隻是被他撓破了皮,你就特地給我清創上藥,你這可是好幾個血窟窿啊,怎麽對自己就這麽馬虎?”在包袱裏翻找了一會兒,沙依格德找出簡生觀給他熬製的藥膏說,“我那天看得分明,師父你就是隨手包了下。不行,我還是幫你也抹一下藥吧,可別在迴家的最後關頭病倒了。”


    說著沙依格德挨到他身邊,伸手去解他脖子上的布結。


    簡生觀正坐在案前琢磨事情,隔開他道:“真的不用,放心吧,我不會生病,這傷口不需要抹藥,放著不管也不礙事。”


    沙依格德不依不饒:“怎們能放著不管呢?”


    他執意要親手給自家師父上藥,簡生觀偏不讓他碰自己脖子,兩人就在那兒拉拉扯扯,把簡生觀的衣襟扯得亂七八糟。


    突然一個人影衝了進來,死死鉗著沙依格德的手大喝:“哥!你又犯病了?”


    沙依格德瞪他:“誰犯病了?我要給我師父上藥!”


    拜厄斯訥訥鬆手:“哦哦,嚇死我了,我以為你瘋病發作,要對簡大人……呃,上下其手,行不軌之事……”


    “行了你閉嘴吧。”沙依格德隻得做罷,問他,“你來做什麽?”


    “我來向你們辭行的。”拜厄斯說,“我的任務是陪同簡大人勘察絲路,如今簡大人已經勘察完了,我也該迴曛漠複命了。”


    沙依格德不跟他拐彎抹角:“你這次沒聽你母妃的話協助尼赫邁亞,反而幫我把他給處決了,又放我平平安安離開勾昌,迴去肯定要挨訓。”


    拜厄斯抬頭望著他,瞳中褪去了那份孩子氣的天真,多了幾分鄭重:“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母妃不能左右我的意誌。”


    沙依格德頷首:“行,你有這份氣性就好,能給瑟婭添堵,我是樂見其成的。”


    “哥,母親她……”


    “不用在我麵前給她說好話,她為了你,與我的立場天然對立。”沙依格德淡淡道,“等我從稷夏出使歸來,再與你們慢慢清算。”


    拜厄斯抿了抿唇。


    他本想祝願哥哥早日康複,祝願他們前路無災無坎,又覺得自己這麽說似乎太過虛偽,於是什麽也沒說,隻朝著他們兩人行禮,便大步離開了。


    簡生觀:“你弟弟是個好孩子。”


    沙依格德微微垂眸:“嗯,他命好,隻需要做最輕鬆的事,就能得到別人最多的疼愛,有時候我真的挺嫉妒他的。”


    簡生觀想了想說:“放心,我不會收他為徒,所以我隻疼你,不疼他。”


    ***


    從勾昌到積吾這段路,他們走得十分順暢,沒有遇到任何危險。


    一來是因為多羅閣的勢力覆蓋到了積吾,有兼五一這個掌簽把控局麵,二來是因為阿浮的商隊與他們同行,力量壯大了許多,旁人輕易不敢上前挑釁。


    到達積吾後,沙依格德難得放鬆下來,便拉著阿浮和簡生觀去泡澡。


    在兼五一的安排下,三人包下了一個小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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