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故扣下機括,隻見那箭矢不偏不倚,正正插進了祝融魂的膛口。


    申屠涼:“!!!”


    電光火石之間,他自揮一劍,果斷割開了左臂上祝融魂的綁帶,分神對陣中兵士喊道:“快散開!”


    隨即他大退數步,輕巧提躍,紅衣被身後的風吹起,向前伸展。


    轟


    祝融魂炸了膛。


    事出突然,即便出言提醒,還是有數名兵士因此受了傷。


    江故緊追不舍:“我還剩一箭。”


    申屠涼驀然頓住腳步,站定了說:“師祖應當知道,當年你留下的不止是原版的迫雪箭匣,還有一樣東西,威力要強大得多。”


    江故也停了下來,雙方陷入了短暫的僵持。


    他皺眉道:“你對它做了什麽?”


    申屠涼好整以暇地說:“我對它束手無策,但這不影響它成為另一種投放於戰場的武器。”


    江故勸道:“它跟迫雪箭匣不同,不是這個時代應有的規格,你掌控不了它。”


    申屠涼笑道:“我大師伯和師父從不敢碰它,可若不去嚐試,怎麽知道您的心能否被掌控呢?是吧,師祖?”


    江故沉默。


    申屠涼示意眾人收手,兀自轉身行去:“若我身故,克林國便再無人有能力保管它,不知那會是何等後果?師祖,這最後一箭,您還要發嗎?”


    咻


    江故扣下機括。


    紅綢金冠跌落在雪地上。


    申屠涼散發振袖,張狂而笑:“師祖,不肖徒孫失禮了,再會。”


    第32章 心髒


    曹肆誡獨自前往山中的淘沙河穀。


    河水結了厚厚的冰層,礦工們推著他不久前購置的新板車,在冰麵上順溜地運送著礦石。車轍劃下一道道細微的碎冰線條,像是在勾勒一幅巨大的圖畫。


    堡中的暗潮洶湧絲毫沒有波及到這裏,大家專心地上工,任勞任怨地做著手頭的活計,熟稔地交談,暢想著這一單做完後,東家能多發幾個錢。


    曹肆誡一路走來,與他們點頭招唿。


    大師傅恭敬又熱絡地問他:“少主怎麽來了?有什麽事情要交待嗎?”


    曹肆誡搖了搖頭:“沒事,我就隨便逛逛,你們忙你們的。”


    於是眾人便不管他了,繼續推著板車前進,在少主的監督之下,幹活越發賣力。


    曹肆誡走到了引水車旁。


    為了方便各處取水用水,十年前他爹娘建造了這座高達九十尺的引水車。


    圖紙是他娘親手畫的,木質車身是他爹帶頭搭建的。完工試用那天,他偷偷躲在其中一個水鬥中,跟著整個引水車旋轉,在最低處灌了滿身的水,在最高處冒出頭來嚇唬娘親,最後在貼近地麵時跳了下來,被他爹追著打屁|股。


    眼下天寒地凍,引水車停用了,靜靜地佇立在這裏。


    那日鑄造坊的衛師傅來問過,引水車何時能恢複使用,據江故推算,要到三月初十才能消融化凍,三月十二才能初步通渠,到了那時候,引水車便可以重新運轉起來,為冶煉窯和鑄造坊源源不斷地供水。


    曹肆誡查看了一下水車的主要部件,確認沒有什麽故障,隨後在冰麵上點起一個火堆,讓引水車取水處的堅冰融化變薄,又抽出橫刀,加快破冰。


    等到取水處附近的冰徹底消融,他搬動引水車機關,讓它提前轉動起來。


    吱呀吱呀吱呀


    引水車緩慢地運作著,如同一個冬眠的巨人被喚醒,優哉遊哉地伸著懶腰,某些地方的關節還很僵硬,水鬥卡著不能翻轉,曹肆誡就耐心地一個個檢修,把巨人的所有手腳都活動開。


    礦工們遠遠看著,隻當少主是在憂心第二批軍備的工期,想嚐試著啟用引水車。


    待到經手其中一個水鬥時,曹肆誡動作微頓,在其中摸索一番,調整好角度,接著又去檢修下一個水鬥了。


    吱呀吱呀吱呀


    兩年前的夏天,他窮極無聊,又爬進這個引水車裏玩,蹲在其中一個水鬥中,隻等著下水衝涼,再去高空摸摸藍天。


    誰知那水鬥底板鬆動不牢,加上他長個抽條,不再是小孩的身形重量,竟在高空踩碎了水鬥底板,差點就摔了下來。娘親看見他晃蕩著兩條腿掛在上麵,急得直掉眼淚,叮囑他一定要抓緊木杆,千萬別鬆手,直到他平穩落地,才算放了心。


    此時自然也少不了一頓大罵,但娘親的打罵向來是高高抬起輕輕放下,甚至怕他驚嚇過後再被他爹教訓,又要吃苦頭,便幫他在父親那邊瞞下了這件事。


    可水鬥破了,是他闖的禍,總要想辦法彌補一下。


    於是曹肆誡把自己院裏的鵝耳櫪枝幹鋸下一條,在娘親的協助下測量尺寸,刨皮打磨,想辦法修補好了那個水鬥,盡量遮掩得天衣無縫。


    他以為自己隱瞞得很好,以為他爹自始至終都沒有發現端倪。


    卻原來,父親什麽都知道。


    或許是娘親沒瞞住,還是說漏了嘴,或許是他原本就知道,隻是裝作不知,就是樂於看他們娘倆偷偷摸摸搞小動作的樣子。


    所以他說“把圖譜跟最喜歡的盆景放在一起了”,所謂最喜歡的盆景,確實指的是那株鵝耳櫪,卻不是長在他院中的那一部分,而是修補在這引水車上的那一部分。


    畢竟這座引水車凝聚了他們一家三口的心血與智慧。


    曹肆誡稍稍摸索,便在那個水鬥中發現了暗格,裏麵有一顆厚實的蠟丸,其中封著的,便是祝融魂的整套圖譜。


    他找到了。


    ***


    這一天過得如此漫長。


    曹肆誡點上燈,融掉蠟丸,取出那份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兵器圖譜,仔細鑽研起來,順道拓印謄抄幾份,為大張旗鼓地泄露出去做準備。


    江故也披著風雪迴來了。


    他把一個奇形怪狀的東西丟到曹肆誡案上說:“給你一個祝融魂玩玩。”


    曹肆誡:“……”


    江故隔著蒙眼布看他:“怎麽?”


    曹肆誡深吸一口氣道:“怎麽你出去一趟,就直接帶了個實物迴來?那我還費勁巴拉找什麽圖譜?我直接看這個不就……”擺弄了兩下這個祝融魂,又看了看手中的圖譜,他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嗯?這裏怎麽變形了?看構造不該是這樣啊。”


    江故漫不經心地說:“哦,我用箭矢跟它對鏢,把它搞炸膛了,你將就玩玩吧。”


    曹肆誡簡直無話可說:“如此神秘莫測的兵器,被克林國藏著掖著這麽久,你一根箭矢就給它破了?”


    江故道:“我那徒孫不成器,折騰這麽多年,也就做了這麽個小玩意。”


    “你徒孫?”


    “你找到圖譜了?”


    兩人同時發問,便將別後之事詳述給對方,互通了各自的進展。


    說完,曹肆誡神情複雜:“那個人稱血瘋子的克林國軍師祭酒申屠涼,是你徒孫?這是什麽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


    江故點頭:“嗯,嚴格說來,你還是他名正言順的師叔。”


    曹肆誡聽著頭疼:“還是別了,我不想要這樣的師侄。不過話說迴來,你們修無情道的真能長生不老?你兩百年前就在到處收徒弟了?”


    江故:“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你的師兄師姐都死絕了麽?”


    曹肆誡勉強理了理思緒,決定暫且不與他糾結此事,轉而問道:“你說申屠涼那裏還有個真正難對付的兵器,是什麽?”


    “準確地說,不是兵器。”江故難得有些茫然,“是我的心髒。”


    ***


    “……”曹肆誡沒有聽明白,“什麽?”


    “心髒。”江故給他解釋,“兩百年前,他的大師伯拿走了我的心髒,如今在他的手上,是一個極大的威脅,比祝融魂要嚴重得多。”


    “你的……心?”曹肆誡仍舊無法理解,不由得伸出手去,覆在他的胸口感受,“沒有心,人不就死了嗎?”這副胸腔中傳來陣陣搏動,讓他稍稍鬆了口氣,“這不是還在嗎?對了,我記得在廢棄礦洞裏,你讓我把過你的脈,當做計時用。你的脈象非常穩健,哪裏像是沒了心的樣子,你莫要嚇唬我了!”


    “現在這顆用的是替代品,自然也可以維持身體運作,但要論提供的能量,與我原本那顆實在無法相提並論。”


    其他軀體的構造都更貼近於仿生形態,隻有真身是按照最高強度來適配的,那顆心髒是一個壓縮過的正反物質反應堆,不需要依賴陽光、食物等其他物質來供能,自己就能源源不斷地產生用之不竭的能量場。


    曹肆誡雲裏霧裏地聽他解釋完,總結道:“我明白了,你遇人不淑,收了個泯滅人性的徒弟,因為覬覦你的心,就欺騙你、禁錮禁你,給你開了膛,把它給偷走了,導致了我們現在這麽被動的局麵,是吧?”


    江故:“……”好像哪裏不太對,想了想說,“太久遠了,那時我的記憶有些缺失,其實不太記得具體細節。”


    “嗬,還用知道什麽細節?就是你沒認清自己徒弟的真麵目!”曹肆誡恨鐵不成鋼地罵道,“師……失敗啊江故,你總在大事上未卜先知,在小事上栽大跟頭!你以為每個徒弟都像我這麽正直機敏又能幹,還能處處為你著想?”


    “還敢教訓我?你是師父還是我是師父!”江故搜刮著該場景下的常用詞匯,調度情緒氣勢洶洶地說,“你這欺師滅祖的孽徒!我今日就要清理門戶!”


    “上我這兒逞威風來了?怎麽不見你把申屠涼清理出去啊!”曹肆誡嗆聲,“是不是老糊塗了,真要被你氣死!”


    江故:“……”算了,還是不太擅長這種鬥法。


    冷靜下來,曹肆誡自己迴過神,嘴硬道:“嘁,我又不是你徒弟,才不替你操這份心。”


    經過這番緩衝,江故梳理了一下因果,正色道:“既然提到了我那顆心髒,有幾件事要囑咐你,務必要記好了。”


    “什麽事?”曹肆誡別別扭扭地問。


    “我先教你十個符號,你背下來。”江故提筆蘸墨,在紙上寫下“零壹貳叁私伍陸柒捌玖”,又在每個對應的文字下方標注“0123456789”。


    “這一排我都認識,我算術很好的。”曹肆誡指著下方數字問,“這些是什麽?”


    “對應上麵這些字的符號,念法一樣,你大致記住形狀意思就行。”


    “我知道了,這是你們修真之人所繪的特殊符!”


    “差不多吧。”


    “我記下了,然後呢?”


    “曹肆誡,你聽好了。”江故認真地說,“如果有一天,你得到了我的那顆心髒,一定要妥善保管它。首先,它需要始終浸泡在水中,它會在水環境裏唿吸搏動,這是一種休眠狀態,放著就好,不用過多關注……”


    “等等!”曹肆誡打斷他,“什麽叫我得到那顆心髒要好好保管?我要是得到了它,肯定是先幫你治好這個……心疾啊,你要是擔心我不會治,就去找你們多羅閣的人給你治,總能治好的,可別成天放在我這兒,麻煩死了,指不定哪天就被我玩壞了。”


    “隻是以防萬一。”江故說,他近來仍未勘破此次八厄,隻能未雨綢繆。


    “哦,那行吧,你繼續說。”


    “一旦離開水環境超過十二時辰,我的心髒就會變得不穩定,要麽就要放迴水裏,要麽就要采取進一步措施,按下上麵的應急機關。”江故在紙上畫了一個蛋形的裝置,並指出了應急機關所在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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