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袁存真是那個掌握重要線索的人,而自己還沒有做好麵對答案的準備。


    不過,總要麵對的。


    鑄造坊中,袁存甫一看到他們,便暫時放下了手中的活計,說道:“你們終於來了。”


    曹肆誡自以為從容,這一刻卻仍然心神巨震:“什麽?什麽意思?”


    袁存開門見山:“我等你們很久了,不是來問我圖譜下落的嗎?”


    曹肆誡:“……”


    找到了?這就找到了?


    與爹娘之死有密切關聯的人,可能知曉廖振卡所尋圖譜下落的人?


    有太多話想問這個人,但他思緒紛亂,斟酌了半晌,竟是不知從何問起,生生卡住了。


    還是江故先開了口:“你在淬鐵?淬的是什麽?”


    袁存用鐵釺夾出成品給他們看:“箭簇。”


    這幾天開工了,工匠們都在加緊鑄造兵部所需的第二批軍備,淬煉箭簇似乎相當正常。但江故一眼就看出,他身旁製作完畢的諸多箭矢不是軍備。


    江故說:“你這箭矢比兵部那批要短小,是用在哪裏的?”


    袁存笑了笑,把淬好的箭簇按在箭杆上,又恢複了手上的活計:“我修好了一個小機關,等會兒給你們看。”


    曹肆誡找迴了理智,問道:“你冒名頂替了袁存?你到底是誰?”


    那人坦然迴答:“我叫安穀裏,是稷夏安插在克林國的細作,因偷了他們一份涉及軍機的圖譜帶迴來,遭到廖振卡等人的追殺。為了避禍,隻能冒名頂替了一個叫袁存的工匠。”


    寥寥幾句,已大致說了個明白。


    曹肆誡皺眉:“你是擅自闖入凜塵堡的?這場無妄之災,就是你帶來的?”


    “無妄之災?”安穀裏瞥他一眼,把身側零散的箭矢收攏,四支一份,慢條斯理地說,“袁存此人,雖是封寒本地人,之前也在凜塵堡做工,卻在三年前攜家眷探望靖州城的遠房親戚,之後患病死在了那邊,為此,凜塵堡還給了他妻兒一筆撫恤。”


    薛儀感懷:“老爺夫人向來體恤工匠,婚喪大事,都會幫襯著點。”


    安穀裏把箭矢分成了十六份:“至於現在這個袁存,是去年年初登記進來的,戶籍信息和幹活酬勞都跟先前一樣,仿佛隻是探親歸來,繼續為東家效力罷了。”他問曹肆誡,“你還覺得我是擅自闖入的?”


    曹肆誡怔怔:“去年年初,我爹娘還健在,也應當就是那時候接到了圖譜。所以,你是我爹娘特地安排進來的,他們什麽都知道,從一開始就參與到了這件事中來。”


    “還不算太笨。”安穀裏挑出幾支箭矢,再度打磨起尖端,“你當凜塵堡為何能與兵部連年往來?據說是十幾年前多羅閣給出的啟示,布下了一場大局。你爹娘深明大義,很早就成了我們這條線上的一環。更重要的是,我偷來的那份圖譜,隻有凜塵堡能接下。”


    “那份圖譜上究竟是什麽?”


    “一種兵器。”安穀裏嚴肅地說,“一種可以在戰場遠程攻擊,以一當百的火器。克林國那邊叫它祝融魂。”


    曹肆誡:“火器?像稷夏的火蒺藜、飛火箭那樣的?”


    安穀裏搖了搖頭:“不一樣,我不知該怎麽形容,或許你看到圖譜能大致明白。”


    江故質疑:“祝融魂?這名字好故弄玄虛,誰起的?”


    安穀裏:“……可能是他們那個軍師祭酒吧,那人慣會故弄玄虛。”


    曹肆誡終於問到了最關鍵的點:“所以,這個祝融魂的圖譜在哪兒?廖振卡把凜塵堡翻遍了都沒找到,一把大火燒完,我也不知該從何找起。”


    安穀裏在手邊的灶膛裏摸摸索索,取出一個被黑灰裹覆的布袋子。


    薛儀:“???”


    曹肆誡震驚:“就在這兒?!”這也太順利了吧!幾經周折,東西竟然還在這人手上嗎?


    安穀裏忙道:“不不不,這是我前麵說的那個小機關。”他拍了拍上麵的灰,從布袋子裏取出一個金木材質的匣子,“不好意思啊,讓你們誤會了。”


    薛儀:“……”


    曹肆誡給嚇得沒脾氣了:“到底在哪兒!”


    安穀裏按下匣子上的暗扣,把清點好的箭矢安裝進去:“我不知道啊,我把圖譜交給你爹娘之後,就由他們保管了。不過你爹為防萬一,向我透露過,說這東西事關重大,他跟自己最喜歡的盆景藏在一起了。”


    曹肆誡茫然:“盆景?小花廳裏的盆景全都給燒了啊……”他轉問薛儀,“薛先生,你知道我爹有哪個盆景還保存下來了嗎?”


    薛儀皺眉迴憶:“沒有印象了……”


    就在這兩人糾結於盆景時,江故卻把注意力放在了安穀裏綁在手臂上的小機關上了。


    他道:“這是迫雪箭匣?”


    安穀裏訝然:“這位……江督造使,你認識它?”


    江故上前,隔著蒙眼布仔細瞧了瞧:“哦,是仿製品,也行吧。”隨後他催促曹肆誡,“我勸你先去找找那個什麽盆景。”


    曹肆誡迴神:“怎麽?”


    江故道:“廖振卡要來了,你沒看安穀裏都裝備好準備逃命了嗎?”


    曹肆誡看向安穀裏,果然,這人已褪去所有喬裝,準備好了對敵的武器,一副隨時要跑路的樣子。


    他反應過來一些事:“江故,你早知道這個袁存就是我們要找的人吧,為什麽還要列出前兩個不相幹的人來調查?”


    江故短暫沉默了下,才道:“為了迷惑一下廖振卡,讓他們不要那麽快鎖定目標,隻是這種小把戲,他們很快就能識破。還有,為了讓你做好準備,別太害怕。”


    一瞬間,曹肆誡眸光閃動。


    他說:“你真的在修無情道嗎?我怎麽覺得……”


    江故提醒他:“走吧,在你找到圖譜之前,他們不會把你怎麽樣。真出了什麽事也別怕,等我來救你。”


    曹肆誡問:“你要去做什麽?”


    江故道:“去處理一些陳年舊怨。”


    第29章 盆景


    曹肆誡心知廖振卡不是江故的對手,不太擔心他這邊,於是帶著薛儀先行離開了冶煉窯,打算盡快找到祝融魂的圖譜,結束這場恩怨。


    迴去的路上,曹肆誡向薛儀反複確認他爹那些盆景:“大部分都在小花廳對吧?還有兩盆滴水觀音在我爹娘的臥房裏,榆錢樹在書房……沒了吧?還有嗎?”


    薛儀也在迴憶:“應該就這麽多。”


    曹肆誡分析:“按照安穀裏的說法,我爹把圖譜跟自己最喜歡的盆景放在一起了,那我爹最喜歡的盆景是哪個?”


    薛儀迴答:“應當是那株五針鬆?近兩年老爺對它最是上心,其他盆景偶爾還會交由仆役照看,唯獨那株五針鬆,每迴都是老爺親手修剪養護,不讓外人沾手,平日閑暇時,也最常對著它品鑒觀賞,我覺得就是它了。”


    曹肆誡點頭:“嗯,你我所見略同。”


    說話間,他們來到了小花廳的遺址。


    那場劫難之後,小花廳早已被付之一炬,盧家未經曹肆誡同意,擅自把這處改成了小庫房,裏麵堆滿了重建凜塵堡時清出的雜物,再不複從前的模樣。


    曹肆誡推開門,聞到一股久未灑掃的腐朽氣味,外頭的寒風灌入,灰塵紛揚,讓人眼睛鼻子都不大舒服。他打了兩個噴嚏,四下看看,隻見這裏麵東西堆放得雜亂無章,甚至都很難找到下腳的地方,儼然是個無人在意的角落。


    曹肆誡點了盞燈拿在手上,粗略巡視一圈,不由有些氣餒:“多寶閣肯定給燒沒了,盆景從上頭摔下來,肯定都碎得差不多了,還能找到什麽?”


    薛儀卻比他有信心,鼓勵道:“盧望均接手凜塵堡後,得了廖振卡的警告,不敢把堡中的東西亂扔,因而隻清理了燒成灰的桌椅木椽,原有的物品隻要還勉強成形,就都保留了下來,歸置到一起。


    “多寶閣是木質的,留不下來,盆景裏的樹木也留不下來,可栽樹的陶盆和瓷器,應當還是有留存的,或許我們可以從這裏入手?”


    曹肆誡眼神一亮:“薛先生說得對!我爹那麽多盆景,不可能一點痕跡都沒有了,倘若陶盆和瓷器沒被扔掉,應該還在這屋裏……


    “唔,越想越有可能!所謂跟最喜歡的盆景放在一起,很有可能就是埋到了盆景的土裏!有泥土和盆體保護,說不得真能完好無損地保存下來!”


    薛儀笑道:“正是如此。”


    曹肆誡頓時幹勁滿滿:“好,那我們就先找到那盆五針鬆的陶盆吧!”


    兩人在小花廳裏好一通翻找,倒是找到了集中堆放花盆之處。然而碎裂的陶片、瓷片,還有傾撒的泥土,燒成焦炭狀的樹木枝丫,全都混合在一起,整理起來著實麻煩。別說辨認什麽種五針鬆的陶盆了,黑乎乎一團團的,根本什麽都分不清,他們隻能在這堆廢墟裏一點點扒拉,扒拉出來什麽就是什麽。


    待到這塊區域盡數扒拉幹淨,相當於把整個雜物堆換了個位置。


    可惜還是一無所獲。


    “不行,還是找不到。”曹肆誡犯了愁。


    “再去老爺夫人的臥房和書房裏看看吧。”薛儀問,“你收拾他們遺物的時候,有找到過什麽可疑的物品嗎?”


    “廖振卡想掀棺材那次,我迴來又仔細找過了。沒有,真的沒有。”


    兩人又去臥房和書房看了,這兩處也是重建過的,每日都有仆役灑掃,比小花廳幹淨整潔得多,但滴水觀音和榆錢樹早就沒了。


    曹肆誡道:“我剛剛在小花廳裏看到了裝滴水觀音和榆錢樹的陶盆,應當是盧家人給清理過去的,那就還是沒有。我爹最喜歡的盆景……不是五針鬆嗎?還有哪個?”


    薛儀皺眉,大概是受曹肆誡心情的影響,也有些著急:“顧不上你爹最喜歡哪個了,咱們確定把所有盆景都找過了嗎?”


    “確定啊,就這些了,我……”曹肆誡忽然愣住,“等等,說是我爹最喜歡的盆景,沒說我爹如今最喜歡的盆景啊……”


    “什麽意思?”薛儀不解。


    “意思是,我想起來了,還有一個盆景被我們漏掉了。”


    ***


    話分兩頭。


    借由在凜塵堡做工的便利,安穀裏給自己搞了身將軍鎧,再加上綁在胳膊上的迫雪箭匣,看得出他還是很想活命。


    江故說:“這將軍鎧很貴重的,借用完還給曹肆誡。”


    安穀裏大大方方賴賬:“江督造使,我都好多年沒穿過稷夏的軍服了,這將軍鎧真是氣派,比克林國的好看,就讓我穿走吧。”


    “你在克林國也是個將領吧?”江故說,“細作這活可不好幹。”


    “是不好幹,不是人過的日子。”安穀裏黯然道,“你知道麽?我殺過稷夏的兵士,殺過不少,殺得我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誰了。”


    “你是身不由己。”


    “是啊,所以我尋到機會,偷了圖譜和迫雪箭匣出來,跟他們撕破臉了。”他望著外頭的天地,笑了起來,“終於迴家了,也不知為何,明明是一樣的山一樣的雪,就是這邊的風景更美,讓人歡喜。”


    “嗯,廖振卡來了。”江故甩出圓棍,對他說,“你是人證,還有大用處,我來對付他。穿鎧甲跑得慢,你不用等我,一直往南麵跑。”


    “我知道,我給自己備了匹馬。”安穀裏毫不客氣,丟下他急奔而去,“交給你了啊,若我能迴到秣汝城……”


    風雪已吞沒了他的聲音。


    江故看向廖振卡:“又見麵了,廢話少說,開打吧,早打早完事。”


    廖振卡已然習慣了他直接開打的個性,但還是提醒他一句:“安穀裏跑不掉的。”


    江故道:“看他造化吧,我先把你解決了再說。”


    他擺開棍勢,以己身為中心,劃出一個圈,霎時間,冶煉窯中的風雪匯聚成了一股龍卷,直向廖振卡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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