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筆賬啊,我知道。雖說是盧家人欠下的,但我凜塵堡也絕不會賴賬。”曹肆誡道,“傅老板放寬心,您且先迴去,等您到家了,估摸著這筆錢也給您送到了。”


    哢啦啦


    曹肆誡忍無可忍:“江故,你這容州核桃還沒吃完嗎!”


    江故說:“我多扣了盧家兩筐,帶你吃一點?”


    曹肆誡:“……”算了,沒空理他。


    ***


    忙到傍晚,工匠們都下了工,來請示的大師傅也都迴家了,曹肆誡以為自己終於能喘口氣了,卻見薛儀把兩遝名冊送了來。


    曹肆誡抱頭哀嚎:“啊,饒了我吧!”


    跟江故和薛儀一起匆匆用了晚飯,他讓仆役多點了兩盞燈,又開始翻看起了名冊。


    薛儀已粗略看過一遍了,說道:“少主左手邊那一遝是去年的名冊,右手邊那一遝是今年剛登記好的。我將兩者做了比對,想從中找出異常之人,但是……”


    曹肆誡邊看名冊邊接過話頭:“但是盧家掌權期間,傭工的更替太過頻繁,也很雜亂,很多拉關係進來的人都不是封寒城附近的,查起來非常麻煩,也比對不出結果。”


    薛儀歎道:“正是如此。那時你我都被架空了,沒有經手過這些傭工,到如今更難摸清所有人的底細。”


    “那就把摸不清的全部拎出來,挨個調查。”曹肆誡說,“笨辦法也總歸是個辦法。”


    “嗯,我也是這麽想的。”薛儀上了點年紀,為了登記名冊熬了三天,強忍疲憊說,“我來給少主幫忙吧,這一個個比對起來,實在是很費神的。”


    此時江故踱步過來,揮袖排開他倆,坐到了案前:“行了,我來吧,你們太慢了。”


    曹肆誡望向他:“你來做比對?你比我們更不了解這些傭工吧,這麽多人,要排查出有問題的,你看得過來嗎?”


    江故懶得反駁,抬手去解自己的蒙眼布。


    此時除了曹肆誡薛儀外,還有兩名掌燈的仆役在房內,曹肆誡一看他動作,當即按住他的手,隨後起身吩咐仆役:“你們出去吧。”又對薛儀道,“薛先生,不是我要防著你,江故的眼睛實在不宜……”


    薛儀心中好奇,但這畢竟是江故私隱,心領神會道:“不好教少主為難,我這就迴避。”


    等旁人離去,曹肆誡才放了心。


    江故解開蒙眼布,現出六顆奇異瞳孔:“其實我無所謂,蒙眼隻是怕麻煩,倘若是你信任的人,不用刻意避著。”


    曹肆誡忍不住去看他流轉的眼眸,悻悻道:“還是避著吧,你這眼太不尋常了,稍不留神,當心被人當做妖怪燒死。”


    江故先拿起左邊的名冊,開始翻看。


    刷啦啦,一本。


    刷啦啦,兩本。


    刷啦啦,三本。


    曹肆誡:“……”


    這翻得也太快了!這不是一目十行,這是一目十頁吧!


    他忍不住道:“你在玩鬧嗎?你真的看進去了?”


    江故手上不停,依舊用拇指撚過名冊邊緣,快速閱覽:“錄入和檢索罷了,我過目不忘。”


    曹肆誡崩潰:“我也過目不忘,但我也是要‘過目’的!我需要在看的時候花時間記住!你這是什麽逆天的眼神和記憶力!”


    “不信?”江故丟給他一本名冊,“你隨便抽查就是。”


    “我……行,讓我考考你。”曹肆誡翻開一頁,“趙廣茂,年三十一……”


    “趙廣茂,年三十一,容州牛頭縣人,左腿微跛,於冶煉窯燒鍋爐,月薪九十錢。”


    曹肆誡又隨手翻開一頁:“劉小六,年十七……”


    江故半點不打磕絆:“劉小六,年十七,封寒長嶺鎮人,現居礦山村,搬運礦石,以量計薪,一石兩錢。”


    “崔榮花……”


    “崔榮花,礦山村軍戶,冶煉窯廚娘,其夫家世代開礦為生。”


    “行了,我信你了。”曹肆誡服了。


    江故便繼續刷啦啦地翻看。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所有名冊全部看完,江故說:“比對完了。”


    曹肆誡讓他戴好蒙眼布,並喚了薛儀進來。


    薛儀以為他們對名冊有什麽疑慮,忙道:“怎麽?有什麽問題嗎?”


    曹肆誡說:“他看完了,要告訴我們結果。”


    “看完了?”薛儀震驚,“兩遝全看完了?這才過了多久!”


    “總之,聽他說吧。”曹肆誡也無力解釋。


    江故道:“有三人比較可疑。其一,有個叫趙大虎的容州人,在去年的名冊上登記了兩次;其二,有個叫崔阿貴的礦山村人,去年和今年的名冊上都登記過,但去年有三個月都沒給他發過酬勞。”


    曹肆誡問:“沒發酬勞,這你如何知曉?”


    江故:“你忘了?我搶過盧家的賬簿,在裏麵看到過。”


    薛儀迴想了下:“似乎確有此事,待查。”


    曹肆誡:“那第三個人呢?”


    江故繼續說:“其三,有個叫袁存的人,家住封寒城蒼兒鎮,在鑄造坊淬鐵,熟練工,月薪一百二十錢。”


    曹肆誡道:“聽著沒問題啊,此人怎麽了?”


    江故:“他死了,但他還在做活。”


    第28章 排查


    他們挨個去調查了這三個可疑的傭工。


    趙大虎是從容州來的,但並不是盧家的親信,據說是在老家惹了點小麻煩,於是拐了好幾個彎才托關係找到這麽一份工,算是背井離鄉重新開始。此人在冶煉窯做事還算盡心,沒出過什麽岔子,故而這次登記之後,是打算給他安排試用期,以觀後效的。


    聽說有人找自己,趙大虎本沒有放在心上,隻當是其他鍋爐有什麽活計交接,誰知出來就看見當家主子帶著首席賬房先生,還有傳聞中的江督造使在等著自己,當即驚得手足無措,腦袋上汗如雨下。


    他磕磕絆絆地問:“東家找、找我有……什麽事嗎?”


    薛儀經驗豐富,沒有給他過多的反應時間,上來就道:“趙大虎,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們凜塵堡?”


    趙大虎一怔,急得臉都紅了:“沒、沒有啊!我哪有這個膽子?”


    薛儀捋捋八字胡,冷聲道:“我們翻查了去年的名冊,你一個人登記了兩次,酬勞也是領的雙份,敢在我們眼皮底下做這等偷奸耍滑之事,我看你膽子還是挺大的。”


    曹肆誡適時唱了唱白臉:“趙大虎,你把我們凜塵堡當冤大頭,我可以不計較,人總有做錯事的時候,也可以給你機會改過。我就想問問你這麽做是不是有什麽苦衷,或者什麽內情,說來聽聽,或許我可以幫上你?”


    江故:“……”慶幸薛儀歸來,自己不用再配合曹肆誡演戲了。


    聞言,趙大虎撲通一聲跪下了,辯解道:“東家,冤枉啊,我也不知為何會登記兩次,之前我還納悶,為何每月我的酬勞是雙份,我弟弟卻一文錢都拿不到,是、是不是賬上哪裏出了問題?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曹肆誡抓住了關鍵:“你還有個弟弟?”


    “是啊,我弟弟就在戊字爐上工,前兩天還重新登記過了。”趙大虎被嚇得竹筒倒豆子般地交代,“說來慚愧,我弟弟在老家被一夥騙子算計,當掉了家裏的良田地契,還莫名其妙倒欠了錢莊一筆債,我們也是被逼得沒法子了,這才想辦法到這裏來討生活。如今還欠著半數的債沒有還完,凜塵堡的薪餉豐厚,我們巴不得留下來好好做工,哪裏敢戲耍東家呢!”


    “你弟弟叫什麽?趙小虎?”曹肆誡問。


    “新舊名冊上都沒有這個人。”江故檢索了下。


    “不,我弟弟跟娘姓,叫荊茯苓。”趙大虎說。


    江故:“嗯,新登記的名冊中有這個人,舊的沒有。”


    曹肆誡:“不是,趙大虎?荊茯苓?你們家起名字也太隨心所欲了吧。”這倆名字八竿子打不著,誰能想到兄弟啊!


    薛儀也有點繞迷糊了,找來荊茯苓和謄抄名冊的人之後,才終於搞清楚到底怎麽迴事。


    原來去年盧家仆役給荊茯苓登記的時候,不會寫荊茯苓三個字,又懶得問清楚,聽到他說自己是趙大虎的弟弟,就寫了“趙大虎之弟”上去,因紙麵空白處不夠,“之弟”二字便擠在一起,看上去像個錯字的墨團,於是謄抄的人也沒注意,就謄了“趙大虎”上去。


    而荊茯苓一直在冶煉窯上工,雖然從未領到過工錢,但他知道兄長每月領到雙份,便猜測賬房那邊為了圖省事,把他們兄弟二人的薪餉都發給兄長了。他與兄長不分彼此,加之先前被人騙過地契銀錢,覺得薪餉放自己這裏不踏實,還不如都交給兄長打理,自然就不曾跟人提出過異議,於是就造成了此番局麵。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錯漏……


    曹肆誡對盧家的行事作風嗤之以鼻:“就這樣還想接手凜塵堡?一群祿蠹,爛透了!”


    江故波瀾不驚:“下一個,崔阿貴。”


    ***


    到了礦山村,問起崔阿貴三個月沒領酬勞之事,竟然全村人都知曉。


    崔大嬸說:“阿貴好慘的嘞,得罪了盧家的監工,被穿了小鞋,整日挑他錯處,那薪餉天天扣天天扣,可不就給扣光了。”


    伍大爺說:“阿貴家近來窘迫,都要揭不開鍋了,隻能問我們這些左鄰右舍借點銀錢度日,就盼著少主當家以後,日子能好起來。”


    崔阿貴本人膽戰心驚地問:“東、東家,我今年還能去礦裏上工不?我保證好好做活,絕不偷懶犯錯了!”


    曹肆誡問:“你之前犯了什麽錯?”


    崔阿貴茫然地說:“我、我也不知道,我覺得我的活兒都做完了,但是上頭說做得不好,不管怎麽樣,我、我認罰!東家,求你別把我趕走啊,我一家子就指望我開礦糊口,隻要您肯讓我留下,再給我加一石運礦量都行!”


    曹肆誡簡直聽不下去了:“他們不給你發酬勞,還給你加量?”


    “啊?嗯……”崔阿貴唯唯諾諾,尚不知東家是何意。


    “他在新登記的時候,自己給自己加了一石運礦量,大概是怕被篩下去。”江故道。


    “行了,我知道了。”曹肆誡按了按額角,對薛儀說,“薛先生,給他把那三個月的銀錢補上,運礦量還按常規的來。”


    “真、真的嗎?謝謝東家!”崔阿貴高興壞了。


    “不用謝,你……你好好幹活就行,把欠鄰居的銀錢都還了吧。”麵對這樣一個任勞任怨的老實人,曹肆誡也不知該說什麽好。


    這兩人都不是他們要找的人,那麽


    江故:“下一個,袁存。”


    ***


    曹肆誡忐忑道:“你說這個人已經死了,卻還在上工?這又是哪裏出了問題?登記錯了?領著空餉?總不會是借屍還魂了吧?”


    江故:“怎麽,你怕鬼?”


    薛儀安慰:“少主莫要害怕,萬般蹊蹺,定有其法門。”


    曹肆誡抓狂:“我不是怕鬼!我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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