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一鳴覺得反正沒有對策,不如死馬當活馬醫吧。


    祁胖子輸了不用他出錢,贏了還能看場人體風箏,自然更不會反對。


    不過景一鳴看到祁胖子玩味的眼神,感覺他更希望郭酸才最好能無功而返,頓時引得景一鳴心中一頓誹腹。


    郭酸才看到祁胖子的眼神,頓時嚇得脖子縮了縮,不知是不是後悔了方才的賭約。


    景一鳴卻不給他後悔的機會,起身拽著他的衣袖便往外走。


    郭酸才見祁胖子沒有跟來,這才膽氣足了些。


    鋪子不遠,彈指便到。


    郭酸才整了整自己的衣襟,這才背負著雙手裝模作樣的走了進去。


    景一鳴見他這副做派著實有些好笑,可今日他是來幫自己的,是以景一鳴並未多說什麽,緊隨著走了進去。


    此時的祁學究正在研讀《子之通鑒》,看到得意處,嘴裏還不停念叨著“妙哉、妙哉”。


    他看的入神,竟連進來兩人都未曾察覺。


    郭酸才東瞅西看,時而裝模作樣的翻翻書冊。


    誰知一番做作表演,卻全然做給了瞎子,頓時覺得臉上無光,況且身後還跟著個景一鳴。


    “嗯,哼!”


    郭酸才大力咳嗽了一聲,祁學究這才聽到了動靜。


    不過他並沒有客人登門的喜悅,反倒是一副被打擾看書的慍怒。


    “聖賢之地,禁止喧嘩!”


    郭酸才有些下不來台,說起話來也是刻薄之極。


    “客人來了你卻這般態度,怪不得生意如此清冷!”


    這話倒是說到了景一鳴的心裏。


    學習聖賢自然是沒錯,可是也要先能生活下去才行。


    祁學究眯起眼睛瞪著郭酸才瞅了瞅,好半天才確定來人是誰。至於景一鳴,他則連看的興趣都沒有。


    “哦,原來是郭硯席啊。”


    硯席便是現在同學的意思,兩人原先在府學時曾是同窗,是以祁學究才有此稱唿。


    “郭硯席自上次求得《清靜卷》,便再無音訊,想必是日日研習方有所得。”


    “不過這時日確是長了些,郭硯席還需用心才是。”


    景一鳴這次算是徹底長了見識。


    明明是“買”,到他這裏變成了“求”。


    而且麵對客人,卻是一副說教的麵孔,怕是任誰都會覺得反感。


    偏偏他又說的真誠無比,顯然並不是有意取笑,而是心裏的真實想法。


    這本《清靜卷》,上次郭酸才和景一鳴打賭時用過。


    此時見祁學究提起,不禁心虛的瞄了眼景一鳴。


    見景一鳴毫無反應,這才說道:


    “祁硯席安好,在下此來是因所讀書中晦澀,特來請教。”


    郭酸才往常對他可沒這麽客氣。


    祁家在臨東府的勢力自不必講,可謂是無人敢惹。


    可這祁學究卻偏偏是個異類,是以很多不敢惹祁府的人,卻很喜歡到祁學究這裏耀武揚威。


    郭酸才便是這種人。


    當日他被祁胖子放了風箏,不敢與那祁胖子理論,卻跑來糟蹋了一頓祁學究。


    不過祁學究當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全然把郭酸才的糟蹋當成了耳旁風,給郭酸才來了個二次傷害。


    祁學究一聽來了興趣,放下手中書卷,搬來張藤椅拂拭幹淨,對郭酸才說道:


    “請教不敢當,在下若有淺薄見識,自當和硯席共勉。”


    “硯席且坐下說,可惜敝處茶也告罄,隻能以白水待人。”


    郭酸才也不客氣,撩起前襟端正坐下,看模樣倒真是鴻儒風範。


    “在下讀到‘彩衣娛親’、‘臥冰求鯉’的典故,心中甚是不解。”


    “私以為這些都是愚孝,不知祁硯席高見如何?”


    “彩衣娛親”和“臥冰求鯉”都是教人孝道的典範,祁學究飽讀聖賢書,自然是知道這兩個典故。


    隻見他聽了郭酸才的話,卻是不甚認同的搖了搖頭。


    “‘禮儀孝悌忠信廉恥’是至聖先師之儒家精髓,也是為人之根本,何來愚孝之說?”


    “父母有生育之恩,便是做的再多,也不算多。”


    郭酸才一副欽佩的神情。


    “祁硯席果然高見!”


    祁學究正想謙虛兩句,誰知那郭酸才又說道:


    “在下聽聞硯席自幼喪父,孤母將硯席撫養成才。”


    “以硯席之至孝,現下令堂定是衣食無憂、頤享天年了。”


    祁學究聽了他的話,臉色卻是為之一黯,聲音也輕下去許多。


    “郭硯席之言,著實使在下羞愧。”


    “在下無甚掙錢之能,隻能仰仗這間書肆,倒是累得家母跟在下受苦了。”


    “哦?”


    郭酸才裝出一副驚訝的模樣。


    “方才聽祁硯席有言:‘父母有生育之恩,便是做的再多,也不算多’,怎的如今卻是這般模樣?”


    祁學究聞言更是羞愧,坐姿都似沒有先前挺拔了。


    “這個,這個......”


    “在下一生追隨先賢,習得均是大道,至於養家糊口則是......”


    話未說完,可是意思已經很明顯。


    郭酸才也不作聲,任憑祁學究兀自難堪。


    “哎,在下無用,實在是無法。不然就算肝腦塗地,在下也願家母不再吃苦。”


    “嘖嘖嘖。”


    郭酸才不屑地搖了搖頭。


    “祁硯席言重了。”


    “在下聽說景園的景東家欲收了硯席的鋪子,補償已是不低,硯席為何不同意?”


    祁學究隻是迂腐,卻並不傻,聽到郭酸才的話,頓時猜到了他的來意。


    隻見他橫眉冷對著郭酸才,語氣很是冰冷。


    “古人雲:百善孝為先,論心不論跡,論跡寒門無孝子;萬惡淫為首,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


    “在下一片赤誠,無愧於家母。”


    “若郭硯席是來做說客,便請免開尊口吧!”


    郭酸才冷笑兩聲,不屑的說道:


    “好一個沽名君子,好一個釣譽小人。”


    祁學究聞言氣得雙目圓睜,也不顧得風度,顫抖著手指著郭酸才說道:


    “你......你......你血口噴人!”


    郭酸才朗聲說道:


    “明知有法可為,卻隻為一己虛名枉顧孤母,還說什麽‘百善孝為先,論心不論跡,論跡寒門無孝子’?這不是沽名釣譽是什麽?!”


    祁學究被駁的有些啞口無言,隻能指著郭酸才,嘴裏不停念叨著:


    “你......你......”


    郭酸才得理不饒人,繼續說道:


    “枉你苦讀聖賢書,你現在倒是說說,哪位聖賢說過可以隻顧自己名聲,而不顧母親的?”


    祁學究直氣得渾身顫抖,卻又無言反駁,一時間急火攻心之下,腳下有些踉蹌,竟似要被氣昏了過去。


    景一鳴見狀不對,連忙扶住了他。


    祁學究緩了緩神,剛想道謝,見扶他的是景一鳴,頓時拂了拂衣袖,將景一鳴的手甩開了去。


    景一鳴知道他的脾氣,也不往心裏去。


    “在下感佩祁學究的為人。”


    “在下的景園雖是為了掙錢,可臨東城諸多百姓在在下那裏找到了營生,生活比之以往不知要好上多少。”


    “聖賢之說,多為天下黎民百姓。”


    “在下此舉,亦是遵循聖賢之道。”


    “先賢曾有言: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不知祁學究覺得在下是該‘獨善其身’,還是該‘兼濟天下’?”


    景一鳴拿先賢的話堵他的嘴,使得他一時間百口莫辯。


    況且祁學究隻是鑽了牛角尖,此時聽到景一鳴的言論,感覺竟有些道理。


    景一鳴見狀趕緊趁熱打鐵。


    “在下打算在景園內設一私塾,一應費用由在下承擔,隻是苦於沒有先生。”


    “祁學究一生學際天人,正是最好的人選。”


    “我輩之文人,自有為往聖繼絕學之責任。”


    “不知祁學究可願與在下‘兼濟天下’?!”


    景一鳴的一番話,又是恭維,又是大帽子,一時間將那祁學究說了個熱血沸騰。


    “好!若當真如此,在下願意搬離這間書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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