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映在侯姝臉上的神情,是顯而易見的驚愕與詫異。


    如果她沒聽錯、沒理解錯的話,光之神的意思是:


    她的出現,改變了侯梟在這個世界原本的結局,打破了暗之神的詛咒,逆轉了東大陸的毀滅結局?


    在溫暖的煦光下,侯姝消化著這簡短而有力的話語,琥珀色的瞳仁恍惚地閃爍著。


    她跟隨塞戈維亞來到神殿,本意是請求光之神降下神諭,昭明是否有壓製侯梟體內魔族血脈的方法。


    現在,她不僅見到了光之神,被告知了侯梟是魔族最後的純血,還是暗之神的血脈,甚至他的身體裏還承載著暗之神的靈魂碎片……


    這一切實在是太過複雜,侯姝在短時間內隻覺得大腦有些空白。


    不過,她還是捕捉到了、銘記住了關鍵的詞句信息。


    暗之神的詛咒被逆轉了,所謂的“大陸毀滅”預言也被打破了。


    那麽這也就代表著,即便侯梟的身體裏流淌著魔族的血脈,即便他極有可能是燃起大陸戰爭的“火種”,現如今已經都沒關係了?


    在她深入思考的這幾分鍾裏,‘塞戈維亞’緩緩坐在了她的身邊,與她保持著適宜的距離。


    他望著她低垂著的精致側顏,向來不帶任何感情的冷淡聲線裏似乎摻雜著隱隱的不解:


    “你難道不感到好奇嗎?詛咒是如何逆轉的,預言又是如何被打破的。”


    侯姝的這種情緒波動,已經超乎了他的認知。


    他不懂人類的感情,即便能感知到人類的喜悲,也不明白這種情感源自何處,又為何能掀起波瀾。


    顯然,侯姝對‘塞戈維亞’所言並不在意,眼下她隻關心侯梟的安危。


    她抬起了臉,對上了少年那雙清透琉璃般的銀眸,一直緊繃著的幹澀喉嚨隱隱有些啞意:


    “神明大人,既然詛咒已經被化解了,那麽侯梟他……”


    “他不會有事的。”


    ‘塞戈維亞’平靜地答,見侯姝一直望著自己,才又補充了一句:


    “卡洛斯這個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或許是因為他的身體裏流淌著一半芙拉維婭的血脈,在維斯塔利亞家族這麽多代皇室成員中,唯有他讓我感到‘有趣’。所以,我不會讓這樣有趣的孩子被汙濁的黑暗徹底吞噬。”


    聽到這裏,侯姝終於鬆了一口氣。


    光之神已經親自發話了,侯梟不會有事,那麽她也就徹底放心了。


    不過,侯姝那顆終於放下了的心髒又在下一秒重新懸了起來,羽翼般的纖長眼睫輕顫著上下動了動。


    “但是,侯姝,你的身上似乎隱藏著其他秘密,不打算向我坦白嗎?”


    這低幽的嗓音湧入了耳畔。


    磁性的音線似乎有著冰絲般的質地,令侯姝的僵硬從脊背漫延到了四肢百骸。


    不僅如此,那道從臉側遞來的深沉目光快要將她灼穿,令她再度感到了滔天的威懾與壓迫。


    侯姝的心髒莫名的‘咯噔’了一下,麵色不改,隱藏在衣袖下的手指卻緊了緊。


    難道……


    神明大人指的是……係統?


    自她踏入聖堂的那刻起,跟隨著她的係統就像是消失了一樣。


    雖然她的係統極少出現,但她平日裏是能感知到它的存在的。


    可現在,那個極其不靠譜的係統像是徹底消失不見了一樣,沒有半點聲息,實在是太古怪了。


    ‘塞戈維亞’似乎看出了侯姝心中所想,輕輕挑起了眉梢,淡聲果決地否認:


    “我指的並不是你從異世界帶過來的那個奇怪產物。”


    聽了這話,侯姝非但沒有鬆口氣,的心髒反而再度莫名的咯噔了一下。


    如果說……他指的不是係統,那麽……就隻有……那個了……


    “侯姝,從你第一次踏入聖堂的那刻起,我就從你的身上感知到了故人的氣息。”


    此話一出,這可以說是侯姝人生中第一次直觀的麵臨到了即將被戳穿的緊張。


    她的心髒怦怦直跳,後頸仿佛也被捏住了,無法動彈,更無法擺脫。


    而那幽雅磁性的嗓音仍舊未停,溫柔而直接地揭開了她手裏攥著的最後一張底牌。


    “難道真的要我親自說出來嗎?”


    侯姝依舊沒有給予任何迴應,雖然她沒有抱著任何在神明麵前僥幸逃避的想法,但被這樣直白的揭露,還真是讓她感到極度的心虛。


    ‘塞戈維亞’給了侯姝足夠的坦白時間。


    直到最後一絲耐心耗盡,他才雲淡風輕地揭開了侯姝隱藏至深的秘密:


    “你不是沒有信仰,隻不過不是我的信徒罷了。選中你的那位神明,他誕生於海上風暴之中,是現如今北地那片冰川雪域的真正領主,也是掌控著潮汐與風暴的主神——”


    “砰——”


    然而,就在‘塞戈維亞’即將揭露侯姝手裏攥著的最後一張底牌時,門口的方向卻突然傳來了一道轟然巨響。


    突如其來的巨大聲響令侯姝和‘塞戈維亞’的目光同時掃向了門口。


    “砰砰——”


    不僅如此,巨響再度傳來。


    有人從外麵想要破開聖堂的門!


    ‘塞戈維亞’僅僅隻朝著門口冷淡地掃視了一眼,就已經辨認出了門後的動靜源自於誰。


    他似乎輕輕牽了下唇角,隨後對著侯姝囑咐了一句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懂,其他人聽了一頭霧水的話語。


    “好了,你該離開了,再晚一點,他是真的會拆了我的神殿。最後,別忘了替我向那位故人問好。”


    聞言,侯姝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可您還沒有告訴我,要怎麽壓製侯梟體內的魔族血脈……!”


    ‘塞戈維亞’看著自己被緊攥著的神袍,無奈地輕輕一歎:


    “我不是早就已經做出解答了嗎?”


    侯姝可以說是一頭霧水。


    難道是她的記憶出現了偏差嗎,他什麽時候做出了解答?


    當她還想繼續追問下去時,身側的少年卻像是休克了一樣,眼皮驟然閉合了起來,後仰著朝著長椅的靠背傾倒了過去。


    光之神,離開了。


    與此同時,那道沉靜磁性的男性像是具有魔力一樣,在她的識海裏悄然顯現。


    【侯姝,你的出現,讓卡洛斯逆轉了詛咒,打破了既定的命運。】


    難道這就是光之神所謂的“解答”?


    她的出現,讓侯梟逆轉了詛咒,打破了既定的命運……


    神諭不會出錯,更何況這是光之神親口所言。


    可是……她在實際中要如何壓製侯梟身體裏暴走沸騰著的魔族血脈呢?


    在剛剛塞戈維亞倒下的那一瞬間,聖堂的門也被人從外麵破開了。


    熟悉的腳步聲令侯姝迴過了神。


    她根本不用迴頭去看,也已經從這陣急促的腳步聲中判斷出了來者是誰。


    侯梟。


    除了他,不會再有其他人。


    那些跟在侯梟身後、想要阻攔他的神官可以說是無奈至極,對於他每次莽撞失禮的舉動,那是一個敢怒不敢言。


    “大、大公閣下,根據帝國的條例,您不能攜帶武器進入聖堂!”


    “您這是對神明大人的大不敬啊!大公閣下!”


    侯梟的氣壓很低,肉眼可見的黑紅霧氣纏繞在他的身周,瀕臨到了爆發的邊緣。


    直到他推開了聖堂的門,看見了長椅上的那抹熟悉倩影,浮動在他身周的魔性氣息才稍稍減弱了一些。


    侯姝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裙擺,直到從門口遞來的腳步聲清晰地遞進了距離她不到半米的範圍內,才從容不迫地起身。


    她的目光卻沒有在第一時間投向侯梟,反而越過了他,看向了他身後的兩名神官。


    “聖下剛剛消耗了太多聖力,暫時昏迷了過去,他就交給你們了,麻煩了。”


    聞言,兩名神官紛紛看向了昏倒在了木製長椅上的塞戈維亞,麵露驚訝。


    其中一名反應足夠快的神官幾乎是立刻朝著侯姝低下了頭,恭敬地表示:


    “大公妃殿下言重了。”


    話落,這兩名神官又極其默契地對視了一眼,互相交換了眼神,迅速上前,一左一右將塞戈維亞從長椅上架了起來。


    臨轉身前,他們看著侯梟腰間的佩劍,心中縱有萬般無奈,眼下也隻能隨著他去了。


    接著,他們麵向了侯姝,而不是侯梟,仿佛這樣就能逃避得了侯梟那泛著殺氣一樣的幽戾眼神。


    “那……大公妃殿下,我們就先將聖下送迴房間了。”


    侯姝莞爾一笑,“去吧,路上小心一點。”


    等到兩名小神官架著精力耗盡而陷入昏迷的塞戈維亞離開後,侯姝不假思索地邁開了纖長的腿,眼看著就要從侯梟身邊直直越過。


    她沒有給予他任何一記多餘的眼神,視若無睹。


    不過,還未等到侯姝完全與侯梟擦肩而過,她那纖細瑩白的手腕就被緊緊控握住了。


    “放開。”


    侯姝連眼神都沒有波動一下,嫣紅的唇線輕輕一扯,吐出了兩個決絕的音節。


    這一次,她下定了決心。


    她要讓侯梟知道,向她隱瞞他現如今身體真實情況的後果。


    頃刻之間,像是壁壘一樣豎立在少年身周的冷漠氣場盡數瓦解。


    他緊握著侯姝的手腕,仿佛這次鬆開了手,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一樣,“夫人……”


    侯姝沒有搭理他,可他正牢牢地抓著她的手腕,讓她動彈不得。


    更過分的是,他抓握著她手腕的力度越收越緊,語調在不自覺地情況下變得迫切起來:


    “我知道你暫時不想理會我,可是……聽我說,我已經有了關於父親大人下落的消息。”


    侯姝當即將目光轉向了他那俊美妖惑的麵龐。


    “你確定……?”


    說起來,她還是頭一次在侯梟的臉上探查到如此緊張倉惶的神情。


    他是擔心她短時間內不會搭理他。


    還是覺得……她介意他的身體裏流淌著魔族血脈?


    那道從頭頂遞來的強烈視線由始至終籠罩著她,半秒後,侯姝的耳側傳來了一道沉重的低歎:


    “你覺得我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嗎?”


    頓時,侯姝眸光一凝,“父親大人現在在哪裏?”


    *


    驅車返迴莊園的路上,侯姝坐在後座靠窗的位置旁,沉沉地闔著眼。


    她的腦海裏反複播放著剛剛在神殿聖堂裏與神明對話的場景。


    那一幕幕,一句句,像是刻印在了她的腦海裏,深刻又清晰。


    就連侯梟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身體裏承載著暗之神的靈魂碎片,那麽想必更加不清楚暗之神千年前的詛咒了。


    經過了多番考慮,侯姝並不打算將這件事告知於侯梟。同時,她會將這件事徹底且永遠地封存在心裏,絕不會透露給任何人。


    這個消息一旦散布出去,勢必會給侯梟帶來極大的負麵影響。


    雖然侯梟的聲望與口碑早就兩極分化的嚴重,可這樣的消息一旦傳了出去,影響的就不單單隻是他的聲望了,甚至關係到他的安危!


    哪怕詛咒已經被逆轉,既定的命運也被打破,那些仍舊對暗之神的詛咒懷有畏懼之心的人可不會管那麽多。


    他們會集結起來,連同著那些曾經與侯梟結下了仇怨的人一起,對侯梟進行大規模的聲討。


    聲討已經是最輕的了,部分極端的人甚至可能會組織暗殺,預防詛咒預言成真,以絕後患。


    所以,隻要她不說,這件事就會成為永恆的秘密,一切都會維持現狀。


    現如今,真正值得她擔憂的事情。


    其一是侯梟的身體狀況,她要如何壓製他身體裏沸騰著的魔族血脈。


    其二,侯川的下落與病情。


    這時,坐在副駕駛位上的林寒熄滅了手機屏幕。


    他的眉頭越皺越深,表情也越來越嚴肅,像是突然得知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大公閣下,根據最新的確切消息,侯準他……已經離開帝國了。”


    聞言,侯姝悄然掀開了眼簾,侯梟也跟著將視線投向了前方副駕。


    林寒攥著手機,憑借著存放在記憶中梳理好的情報信息,繼續淡聲匯報著:


    “三天前,深夜,有人在帝國碼頭的一艘遊輪上偶然撞見了侯準。那艘遠洋渡輪途徑多個國家,有五處大型停泊點,途徑往生島,最終抵達北境。”


    也就是說,沒有人能確定侯準是在哪裏下了船,又去了哪裏。


    總之,他在重重高強度的封鎖之下……順利逃離了帝國。


    “不過,這期間有人見到……他的身邊時常相伴著一名紫發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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