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著閻忱那雙與昔日聖女九成相似的冰藍色瞳眸,塞戈維亞的心情久久無法平複。


    太……


    太像了。


    最終,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從王座之上飄來的冷淡低喚拉扯迴了塞戈維亞已經飄遠的思緒。


    “聖下?”


    伊薩克饒有深意地俯瞰著塞戈維亞,將他臉上的每一寸細微表情納入眸底。


    塞戈維亞已經著了魔般的失焦銀瞳恢複了清明,反應過來以後立即垂下了頭顱,低聲表示:


    “是我失禮了,陛下。”


    伊薩克倒是沒怎麽介意,單手托著下顎,慵懶恣意的坐姿沒有半點王者該有的威嚴,卻給人一種莫名的壓迫感。


    他輕輕地笑著,下達了不容違逆的指令:


    “看你的樣子,應該是已經認出了他。那麽,他就交給你了,不要讓神明大人和我失望。”


    帝國神殿百年來才出了兩位大主教,羅伊斯和塞戈維亞,現如今……是時候培養新的血液了。


    而閻忱不僅身負聖力,更是被光之神親自選中的聖子,甚至可以說是下一任樞機主教、甚至教皇的最佳人選。


    但是,閻忱現如今還沒有完全激發身體裏的潛能,更沒有覺醒全部聖力,需要有人去指導、培養。眼下沒有比塞戈維亞更合適的人選了。


    *


    帝國宮廷,花園。


    綠樹成蔭的宮廷巷道間。


    侯姝走在前方,步調從容平穩,觀賞著周圍的景物,淺笑著道:


    “我們好像已經很久沒見了,閻忱。”


    聞言,跟隨在侯姝身後的黑發少年腳步一頓,但隨即恢複了正常。


    清風將他那幹淨磁性的嗓音遞向了前方。


    “好像的確有不短時間了。”


    閻忱盯著侯姝的背影看了幾秒,接著偏過了臉,看向了波光粼粼的人工湖麵。


    他看上去很淡然,語調平和舒緩,像是簡單的陳述事實:


    “沒想到東海岸一別,再次見到大小姐,會是在帝國皇宮。”


    令人吃驚的是,短短幾個月不見,侯姝竟然成了帝國的大公妃殿下。


    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位傳說中權勢滔天的大公爵的另一重身份……


    居然是在m國赫赫有名的侯家三少爺——侯家的惡狼、侯家大小姐的瘋犬,侯梟!


    閻忱現如今迴想起與侯姝、侯梟初次見麵的那晚,仍舊覺得有幾分不真實。


    如果那晚他沒有陰差陽錯的被侯梟抓住,後來也沒有被侯姝解救,說不定現在已經是一縷孤魂了。


    閻忱注視著侯姝的背影,久而久之,思緒不受控製地迴溯到了那個陽光明媚的上午。


    身著一條單薄的白色雪紡長裙的明媚少女坐在陽台的欄杆上,纖細的手指間夾著一支高腳杯,晨間的光像是輕薄的紗幔,披拂在了她的身上。


    她飲下了杯中的酒,雪白的雙頰泛著淡淡的緋色,黑色的長發漂浮擺動,在稀薄的空氣中紛飛亂舞,是晨間的精靈,又是惑世的妖姬。


    那一天,他受到了迄今為止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求婚。


    (詳情迴顧第八章)


    【和我訂婚吧。】


    【我現在是在向你求婚,你不打算給點迴應嗎?】


    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音容笑貌今猶在,隻是……


    閻忱陷入了短暫的失神,世間萬物仿佛都安靜了下來,直到……


    他的眼睛忽地被一枚猩紅如血的寶石戒指晃過,華美的金光折閃過了他的瞳眸。


    那一瞬間,他整個人就像是被針刺了一樣,唿吸都跟著一滯。


    而那道刺目的光不是來自別處,正是……侯姝無名指上的——婚戒。


    頓時,像是有一顆石子投入了平寂無瀾的湖麵,暈開了千層漣漪。


    侯姝走在前麵,心無旁騖,滿眼皆是宮廷裏的奢華建築景物,自然沒有察覺到身後的動靜。


    她迎著明媚到刺眼的陽光,冷白蔥瑩的手指撥開了麵前蒼翠的枝葉,低低淡聲道:


    “其實……我原本以為,你會繼續待在東海岸。沒想到你會放下現如今唾手可得的一切,隻身趕來帝國,更沒想到你願意進入神殿,終生侍奉神明。”


    閻忱在東海岸的這幾個月裏,已經逐漸收攏了不少勢力,以他現在的本事與能力,完全在東海岸立足腳跟,也足以與他同父異母的兄長分庭抗衡。


    侯姝本以為想要說服閻忱前往帝國就足夠困難了,更別說讓他放下目前所擁有的一切進入神殿、成為終生侍奉神明的神職人員了。


    所以,在傳信給閻忱前,她幾乎沒抱什麽希望。


    可是……


    完全出乎侯姝意料的是,閻忱在收到她的來信後,竟然一句話也沒多問,毅然決然地趕來了帝國。


    這其中……或許是有什麽其他緣由嗎?


    果然……


    閻忱沒有給予任何迴應。


    他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麵,悄然停下了腳步,立足在了樹蔭之下。


    蔥蘢的綠蔭籠罩著他的大半絕倫容顏,淨蓮般高潔,將他那雙冰川藍的瞳眸襯托得更加清冷出塵。


    侯姝敏銳地察覺到身後的腳步聲倏然消失了,於是也停下了腳步,接著慵然轉身,望向了身後的少年。


    少年一瞬不瞬地盯著她,漆黑纖長的睫毛未曾扇動一下,深沉的眼神裏是晦暗的專注。


    “大小姐曾經應該調查過我吧。”


    對此,侯姝無可否認。


    無論是通過係統提供的資料,還是她本人在這個世界裏命人提前搜集的情報,早就將閻忱這個人的底細摸清摸透了。


    從頭頂枝葉上墜落的緋紅花瓣在空中翩躚飛舞,最終輕輕旋落在了少年黑色的絲發間。


    他抬起了手,掌心向上,接住了一片單薄的櫻色花瓣,輕輕握在了掌心。


    清淡如風的嗓音跟著響起:


    “其實自我有記憶起,就已經不記得了生母的模樣。在我的腦海裏,她從來都隻是一片模糊的影像。”


    “在我十歲那年,母親的一位故人找到了我,將一本由古代語撰寫的典籍連同著一枚充滿了聖力的吊墜交給了我。後來,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本典籍和那枚吊墜……是母親最後的遺物。”


    聽著閻忱輕描淡寫的敘述,映在侯姝那雙琥珀色瞳仁中的斑駁樹影微微晃動了幾分。


    這些……


    都是她由始至終從未了解過的部分。


    無論是係統,還是她自己派去的私家偵探,都未曾透露過關於閻忱的這部分經曆。


    “多年來,明明對那個女人的記憶早就已經模糊了,可我還是想找到她,質問她為什麽要拋棄我,無論是出於迫不得已的苦衷還是其他什麽理由,我都要問個清楚。”


    說到這裏,少年清清淡淡的語氣在不知不覺中變了個調,聽起來竟然有幾分莫名的沙啞。


    “直到……我收到了她的死訊。”


    這句話裏的‘她’,自然指的是他的生母。


    聽到這裏,侯姝忽地明白了什麽,茅塞頓開,眸光一凝。


    她篤定地盯著少年清冷絕塵的容顏,張了張唇:


    “所以,你之所以願意來到帝國、進入神殿,是為了……”


    “不錯。”


    閻忱沒有絲毫猶豫和停頓,迴以了侯姝一記深切的眼神。


    他之所以願意迴到帝國,並且自願歸順神殿,是為了他的母親。


    他要查明她的死因,尋找一切關於她曾經在神殿留下過的痕跡,哪怕那些印記早就已經磨滅在了時光的長河裏,無處可尋。


    侯姝對閻忱自願進入神殿的動機表示理解,可是……


    這種事情不是可以隨意開玩笑的。


    自從親眼目睹教皇-羅伊斯在神罰之下失去了聖力,在還不到半分鍾的時間裏從清雋少年變成了白發蒼蒼的垂暮老者以後,就連從不信奉神明、堅信人定勝天的侯姝也不由得對光之神產生了幾分敬畏。


    雖然她仍舊不是光之神的信徒,但不代表她藐視神明。


    “你真的想清楚了嗎?一旦你進入了神殿,向神明起了誓,就再也沒有迴頭的可能和餘地了。”


    然而,那兀自響起的清雅男音直接打斷了她。


    “聽聞不久前,大小姐和大公閣下締結了婚誓。”


    閻忱的話題跳轉太快,但侯姝迴應得及時,遲疑了不過三秒,道出了心底的不解:


    “這兩件事……有什麽直接或者間接的聯係嗎?”


    聞言,閻忱偏過了神隻般的麵龐,望向了清淺無瀾的水麵。


    他似乎勾起了唇角,像是在笑:


    “當然沒有什麽特別的聯係,但就像大小姐所說的那樣,在神明麵前締結的誓約是不可逆的,絕無迴頭的可能與餘地。”


    他自願進入神殿,許下誓約,將自己的一生獻給光之神,絕無逆轉的可能。


    而侯姝與侯梟締結了永恆婚誓,也同樣絕無逆轉的可能……


    侯姝對此依舊感到雲裏霧裏,“閻忱……?”


    閻忱卻在這時重新邁開了修長的腿,像是一陣捕捉不到的煦風,沾帶著幽然的冷香,自侯姝身側悄無聲息拂過,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當然,除了一句融在清風中的淺淡低語:


    “時間已經差不多了,該迴去了,大公妃殿下。”


    侯姝沒有立即跟上閻忱的步伐,而是停留在原地注視著他不斷遠去的背影。


    這一別,下次再見……


    他就會是另一重截然不同的身份了。


    想到這裏,侯姝不禁在心中暗暗感歎。


    如果說這個世界隻是一個所謂的“乙女遊戲”世界,那麽現如今的故事線已經被她全盤打亂了。


    這交錯雜亂的命運紅線,看來是無論如何也疏解不開了。


    這時,一道自身後遞來的溫淡男音擾亂了侯姝的思緒。


    “大公妃殿下。”


    侯姝聽到動靜轉過了身,率先闖入她視野裏的是少年那泛著冰藍色澤的銀白絲發,以及那雙琉璃般澄淨的銀眸。


    塞戈維亞。


    侯姝並沒有感到太大的詫異,自然地與他打了招唿:


    “聖下,好久不見。再過一段時間,我就要尊稱您一聲‘教皇冕下’了。”


    “大小姐說笑了。”


    隨著塞戈維亞的靠近,一層泛著金色聖力的橢圓形屏障從他的腳底漫開,直到將他和侯姝兩人完全籠罩。


    這是用來隔音的消音屏障。


    侯姝先前見塞戈維亞施展過一次,已經見怪不怪了。


    不過,侯姝還是低眸看了一眼腳底的金色光影,隨後又抬起了下顎,看了看頭頂上空的淡金色圓弧,淡笑著表示:


    “這裏是帝國皇宮,我想聖下無須將自己的聖力消耗在這種事情上。”


    塞戈維亞也不囉嗦,停駐在了侯姝麵前,直接道明了來意:


    “因為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關乎到了帝國的危機存亡。”


    侯姝依舊表現得十分淡然,麵不改色。


    “如果真是這麽嚴重要緊的事情,聖下不應該先去稟告陛下嗎?”


    “大小姐,這件事與您的丈夫、帝國的大公閣下有關。”


    此話一出,侯姝的眸光在一瞬間恍惚了一下,唇畔的弧度隱隱消退了幾分:


    “還請聖下言明。”


    “大小姐是大公閣下的枕邊人,也是與大公閣下最親近的人,這些天來……不知您……是否察覺到了什麽異常?”


    “侯梟嗎……?”


    顯然,侯姝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察覺到塞戈維亞所說的‘異常’。


    不對,也不是沒有……


    這幾天裏,原本儲放在莊園臥室裏的魔法道具被撤走了不少,不僅如此……


    雖然她每天都在為侯梟治療,但他的氣色卻沒有多少改變和恢複。還有,她時不時能感知到他的氣息不對勁。


    浮躁,波動,好像在刻意壓製著什麽。


    塞戈維亞盯著侯姝的眼睛,似乎想要把接下來從他嘴裏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刻印在侯姝的心上。


    “大公閣下的身世……關乎著一段隱秘的往事,他的身體裏流淌著……魔族的血脈。”


    魔族……?


    這對於侯姝來說,還真是個陌生的詞匯。


    也對,既然這個世界裏存在著神明,存在著係統,那麽存在著魔族……好像也不是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


    不過……


    她還是暗暗感到吃驚,侯梟……竟然是魔族?


    “大小姐……?”


    見侯姝久久沒有做出任何迴應,塞戈維亞輕喚出聲,試圖重新引迴她的注意。


    然而,就在下一秒。


    “嘩啦——”一聲。


    籠罩在他們頭頂的淡金色圓弧結界宛若玻璃般破碎,化為了淡金色的粼粉,從天幕之上洋洋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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