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薩克事先屏退了守在行-政-宮內的侍從與守衛,極盡奢華的典雅宮殿內靜悄悄的一片。


    塞戈維亞剛剛所言,哪怕是停頓時的標點符號,都清晰的飄蕩在了這空寂的大廳裏。


    不過,在那層層掩映的金色紗簾之後,似乎隱隱晃過了一道燈影。


    這微不可察的動靜並沒有引起塞戈維亞的注意,他低伏著身體,像是已經下定了赴死的決心一樣,等候著伊薩克進行最後的處決審判。


    伊薩克睥睨著腳下的身影,金色的瞳仁裏沒有一絲多餘的感情。


    青稚的嗓音裏透著一種與他外表截然相反的溫沉淡然:


    “比起這些,我現在更想知道,聖下在神授儀式當日將我引向另一條路的原因,是出於前任教皇-羅伊斯的脅迫嗎?”


    塞戈維亞雖有短暫的停頓猶疑,但最終還是闔上了眼,如實迴答:


    “教皇冕下……不,羅伊斯並沒有脅迫我。”


    伊薩克眸光一凝,搭扶在王座上的手指悄然收緊了幾分。


    俊美妖孽卻稍顯稚嫩的童顏上浮現冷淡的笑:


    “那這麽說來,你和羅伊斯一樣,也是侯準的支持者了?”


    “不。”這一次,塞戈維亞想也沒想地搖頭否認。


    他沒有抬起臉龐,但語氣中卻莫名的給人一種極其虔誠的感覺。


    “隻神明大人才能決定帝國的君主,神明大人的選擇,就是我的選擇。”


    言下之意,他並非侯準的支持者,也不是伊薩克的支持者,對帝國皇位的下一任歸屬並沒有任何其他想法,持中立態度。


    至於皇位的人選,一切交由光之神定奪,被光之神選中的人,就是他將追隨的人。


    伊薩克輕輕挑眉,“那你為什麽……”


    塞戈維亞攥緊了拳,重新睜開了眼,他那冰雪般的容顏比神山上的淨蓮還要高貴聖潔,褪去了華麗的神袍,反而使得他更加不染纖塵。


    接著,他抬起了線條流暢的下顎,遙遙望向了一級級台階之上的無上尊位,久久不語。


    塞戈維亞的內心在做著最後的掙紮,銀色的長睫輕輕扇動,半晌兒後才低低道出了真相原因:


    “雖然我已經發過誓,我願意傾盡我短暫的壽命,去追隨神明大人的腳步、聆聽神明大人的聖意,但是……如果當年沒有羅伊斯冕下,就不可能有現如今的我……”


    如果當年不是羅伊斯將他帶迴了神殿,將他從一個小神官一手培養、提拔成樞機主教,他現在估計不知道還在哪個街頭流落乞討。


    也是在羅伊斯的引導下,他對高潔的光之神深信不疑,甘願為光之神奉獻出自己的一切。


    在帝國新帝登基典禮的那一天,把伊薩克引向地宮,是羅伊斯最後吩咐拜托他的事情。


    也是這麽多年來,他對他的唯一請求。


    其實早在察覺到了羅伊斯想要做什麽的時候,塞戈維亞就已經預料到了會是今天這樣的結局。


    可最終……


    他還是無條件地答應了。


    這樣做,是他對羅伊斯最後的、也是唯一的報恩。


    迴答完了伊薩克的問題,塞戈維亞隻覺得時間都停止凝結在了這一刻。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樣久,高台上才傳來一道極其清淺的低喃:


    “原來如此。”


    倚靠在王座上的少年牽起了唇角,像是在笑,可眼裏更多的是淡薄的冷意。


    塞戈維亞低下了頭,沒有再多看,也自知不配再多看伊薩克一眼。


    他違逆了神明的意思,背叛了皇室,已經失去了侍-奉神明的資格,被褫奪一身聖力是遲早的事情。


    或許,這是他最後一次踏進帝國皇宮了。


    伊薩克稍稍歪著頭,搭在王座扶手上的手臂慵懶地抬了起來,白皙修長的手指支著下顎。


    一雙不摻雜任何感情的金色瞳眸睥睨著台階下的塞戈維亞,語調溫淡冷靜:


    “那我現在問你,塞戈維亞,你後悔嗎?如果時間倒流,一切重新來過,你還會做出和那天相同的選擇,將我引向地宮嗎?”


    “後悔。”塞戈維亞依舊沒有停頓與遲疑。


    然而,下一秒,從他嘴裏說出的話,卻令在場的氛圍瞬間沉降到了極點,空氣中濺起了千層薄冰。


    “可是,就算時間真的能夠倒流,我還是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其實那天在神殿裏見到伊薩克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後悔答應了羅伊斯的請求。可是……即便如此,他也還是要那麽做。


    後悔行事與堅持同樣的選擇,在某些時候並不衝突。


    哪怕一切重新迴溯無數次,他還是會答應羅伊斯最後的、也是唯一的請求。


    說著,塞戈維亞再度闔上了一雙琉璃般的銀眸,釋然地接受著死亡審判的降臨。


    “我自知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無顏再侍-奉神明大人,更無顏麵見陛下,還請陛下與帝國法庭早日定奪審判我的罪行。”


    沒想到的是,幾秒後,安靜的殿堂裏卻響起了一道低幽的輕笑:


    “嗬……”


    王座之上,銀發金瞳的小正太托著下顎,染著淺薄嘲意的眉眼間沁著湛湛的冷意。


    “聖下果然還是我記憶中的那個聖下,和教皇冕下比起來,聖下真是數十年如一日的……不知變通。”


    “聖下就沒有想過,如果聖下剛剛承認自己後悔了、做錯了,在神授儀式當天所做的一切都出於教皇冕下的惡意威逼利誘。或許……我會念在聖下您曾經對帝國的貢獻的份上,網開一麵。”


    “陛下,我既然答應了羅伊斯的請求,就已經做好了承擔一切的準備。”


    塞戈維亞平靜而從容地迴答,絲毫不為所動。


    作為帝國的樞機主教,他真正信仰、追隨的人是光之神,而不是皇室。


    也就是說,他絕不會為了活命而討好皇室。


    伊薩克看著塞戈維亞做出的反應,似乎感到有點意思,可又隱隱覺得無趣。


    如果神殿裏的記錄沒有被人篡改的話,推算起來,塞戈維亞也已經有一百多歲了。


    對塞戈維亞而言,作為見證著幾代君王更替的老人,他已經知足了,對這世間也沒有多少留戀,即便安然赴死也無所畏懼。


    伊薩克倒也願意就這樣成全了塞戈維亞,讓他與羅伊斯一同墜入幽冥深淵,結束他們漫長到看不到終點的生命。


    隻是……


    伊薩克發出了一聲罕見的低歎:


    “不得不說,你的運氣很好,聖下。即便我想處罰你、審判你的罪行,也不得不妥協。”


    他盯著塞戈維亞的低垂著的頭顱,繼而無波無瀾地進行宣判:


    “總之,你的性命不該絕於此。”


    聽了這話,塞戈維亞的身軀明顯一僵,他似乎沒有聽懂這句話的意思,久久僵滯著無法平複,瞳仁隱隱顫動。


    “不用這樣看著我。”伊薩克漠然注視著塞戈維亞逐漸抬起的臉龐。


    他睥睨著他閃爍不定的驚訝神情,唇畔的弧度愈發深重:


    “這是神明大人的意思。”


    在通過神授儀式那長達半天的試煉過程中,伊薩克獲得了連通神明、與神明交流的能力。


    在他決定褫奪‘塞戈維亞’樞機主教的職位、審判他的罪行時,他的腦海裏聆訊到了光之神的旨意。


    光之神希望他能寬恕塞戈維亞,給予他最後一次機會。


    這也是伊薩克這幾天裏沒有處置塞戈維亞的原因。


    即便他迫不及待地想治塞戈維亞的罪,這一次,也不得不看在神明的麵子上寬恕他。


    光之神留下了塞戈維亞的性命,想必一定是有他的用意。


    也就是說,塞戈維亞在未來一定還有著其他大用。


    就在塞戈維亞還沒反應過來之際,從高台王座上傳來的低幽嗓音再度令他的身體緊緊繃在了一條即將斷裂的弦上。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聖下是在帝國曆1088年繼任了樞機主教的位置,距今已經過去了39年。”


    伊薩克似乎在認真地計算著日子,迴憶著那些印刻在用古代語撰寫的典籍上的曆史,眸光變得深遠幽長。


    他輕輕叩擊著座椅扶手,“說起來,新皇登基,理應帶來一些新的變動。現任教皇-羅伊斯會在明天下午的審判中被正式褫奪教皇身份。到時候,我會趁熱打鐵,在審判結束以後昭告天下,宣布新任教皇之位的繼任者。”


    聽完伊薩克的冷淡闡述,羅伊斯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大腦一片空白,可以說是震驚至極。


    如果他沒理解錯的話……


    伊薩克……


    不僅不打算審判處罰他,甚至準備讓他繼任教皇之位?!


    這怎麽可能?他已經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過,無論是神明,還是皇室,都沒有任何寬恕他的理由……


    伊薩克沒有理會塞戈維亞的震驚,也並不在意他的震驚,繼續低低淡淡地闡述了下去:


    “在聖下繼任教皇之位以後,樞機主教的位置就空缺了下來。不知聖下心中是否已經有了合適的人選?”


    其實伊薩克也不是不清楚光之神留著塞戈維亞性命的原因。


    畢竟……塞戈維亞體內蘊含著的聖力,早在幾年前就已經超越了現任教皇羅伊斯。隻不過他行事向來低調,性子也比羅伊斯要內斂得多,不顯山不露水,讓人探知不出他真正的實力。


    對此,塞戈維亞卻並沒有感到絲毫的欣喜。


    凝結在他眉宇間的愁緒似乎更加深重了。


    “陛下……我已經說了,我已無顏麵對神明大人,會自請卸任樞機主教之位,接受您和帝國法庭的審判……”


    “聖下難道聽不懂話嗎?”


    伊薩克打斷了他,耐心在一點點地消退,幽幽壓低了音線:


    “留你一命,並不是我的意思。”


    如果神明允許,他早就將他處以了極刑。


    說罷,不等塞戈維亞反應過來,伊薩克以一種命令式的口吻做出了最後的吩咐:


    “既然聖下心裏對下一任樞機主教暫時還沒有合適的人選,那我推薦給你一位人選好了,希望你好好教導,不要辜負了神明大人對你的寬恕和期望。”


    終於,一直隱藏在簾幕後的兩道身影悄然顯現。


    侯姝抬手撥開了遮擋在眼前的紗簾,引領著身後修長挺拔的身影走向了幕前極盡奢華的殿堂。


    跟隨在她身後的少年融在一身白衣下,有著一頭烏發和一雙冰川般的藍眸,微抿的薄唇一線輕紅。


    頂著這樣一張堪比神隻般的絕世而脫俗容顏,很難讓人不聯想到神殿與神明。


    閻忱。(第一章出現的角色,很久沒出現了)


    尋找到流落在m國的聖子,這是伊薩克繼位以後接收到的來自光之神的第二條指令,也是這三天裏他投放了全部精力去完成的事情。


    在多方搜尋無果,山重水複疑無路之際,萬幸他在侯姝麵前提及到了這件事。因為無論如何他也不會想到,侯姝竟然……知道聖子的下落!


    原來,多年前,自聖女候選人-伊芙琳(伊薩克的母親)嫁入皇室以後,帝國神殿在光之神的指引下尋找到了新一任聖女人選。


    也就是……閻忱的生母。


    不過,在閻忱的生母向光之神起誓,將自己接下來有限的生命全部奉獻給光之神還不到兩年的時間裏,就觸碰了禁-忌。


    她不僅私下與平民相戀,甚至懷有了身孕。


    毫無疑問,這是對神明的背叛,是神殿近百年來最大的醜-聞。


    最終,為了保全腹中的胎兒與戀人,這名偷偷產下一子的聖女獨自扛下了所有神罰。


    她在之後被軟禁著的十年間,聖力盡失,生命也隨之枯竭。


    奢華的廳堂內,跪在地上的塞戈維亞僅一眼就認出了閻忱。


    或者說,他認出了閻忱這一雙冰藍色的眼睛。


    呈現在塞戈維亞臉上的神情在一瞬間變得無比僵硬,思緒隨之追溯到了多年前。


    閻忱的這雙眼睛,與當年在神殿裏嬉笑喧鬧、後來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與羅伊斯的可憐女人,簡直如出一轍……


    【冕下、聖下,你們說,被神明大人選中,將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他,到底是一件幸事,還是一件禍事呢……?】


    【冕下、聖下,求求你們……救救我的孩子,是我,觸犯禁-忌、背叛神明大人的人是我,我願意接受一切懲罰,我的孩子他是無辜的,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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