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薩克沒有給予任何肯定或者否定的迴應,但侯姝從他身上釋放著的極低氣壓中已經得到了答案。


    侯準……


    越獄了?


    說實話,她一時之間無法把侯準與越獄這件事聯係到一起。


    帝國監獄守衛森嚴,就連帝國皇宮也沒有強度如此之高的戒備,那麽侯準是如何在獄卒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見的?


    除非……


    帝國監獄裏存在著侯準的……內應!


    伊薩克見侯姝遲遲沒有入座,於是安撫性地朝著她淡笑著道:


    “姐姐不用太擔心,卡洛斯哥哥已經去處理這件事了。”


    侯姝迴過了神,挽起裙擺優雅入座,她想要從伊薩克臉上的神情探查出他的心情,卻窺探不出他的任何情緒。


    說起來,侯準越獄這件事情,對伊薩克造成的影響會是最大最不可估量的。


    侯準對伊薩克來說,不僅僅是皇位的威脅者,他們之間還隔著一段弑父的血海深仇。


    可伊薩克表現得極其淡然自若,對待侯準的態度也像是一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


    而且……


    自伊薩克正式登上皇位、舉辦登基慶典以來,還從未踏進過帝國監獄一步。


    他沒有去監獄審問過侯準,也沒有詢問過羅伊斯教皇現如今的情況如何,更沒有去探視過伊芙琳,他的生母。


    算起時間,大概再過兩三天的時間,就到了帝國法庭的審判日。


    屆時,帝國法庭將會對教皇-羅伊斯的瀆神罪行與前任帝國皇後-伊芙琳犯下的弑君罪行進行公開審判。


    至於侯準……


    盡管他血洗了皇宮,弑殺了利維坦陛下,可他所犯下的罪行無疑是帝國皇室近百年來最大的醜聞,為了皇室的顏麵,為了皇室的聲譽,這件事無論如何也不能被公開。


    所以,就算要審判侯準、處置侯準,也得換個理由與罪名,隻能暫時將他無期限的關押在帝國監獄裏,推後審判他的罪行。


    可現如今,他逃獄了……


    似乎察覺到了侯姝的分心,伊薩克主動端起了茶幾上的瓷壺,為她斟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花茶。


    冷白的手指一推,輕輕推置到了她的麵前。


    “三天後,帝國法庭會舉行一場審判。我已經下達了指令,這三天裏封鎖整個帝都,如果這樣也能讓他逃出去,那就是他的本事了。”


    說到後半句時,伊薩克的語氣明顯的壓低了幾分,沉沉的嗓音裏沾染著危險的冷意,還有幾分淺薄的蔑然。


    侯姝低眸看著眼前茶幾上冒著熱氣的精致瓷杯,但沒有立即端起來。


    她望著平靜無瀾的茶水表麵,似乎在思考著什麽,斟酌著接下來的措辭。


    今天上午的時候,她前往了帝國監獄,見到了伊芙琳,與伊芙琳達成了一筆交易。


    雖然刻印在她手腕上的誓約印記被侯梟強行抹除了,可她和伊芙琳做出的約定還是做數的。


    眼下,侯姝思考的是,要不要將這件事告訴伊薩克。


    伊芙琳犯下了弑殺儲君的大罪,就算帝國法庭最後特赦了她,估計她也會被永遠驅逐出帝國,再也無法踏入帝國一步。


    想必伊芙琳也料到了這樣的審判結果,所以才會在今天早上不惜一切的與她做了那筆置換交易。


    哪怕待在帝國的最後一刻,哪怕即將麵臨的是死亡,伊芙琳仍在為伊薩克打算考慮。


    所以,即便侯姝不認同伊芙琳的很多做法,也不喜歡伊芙琳這個人,但她不能懷疑否認伊芙琳對伊薩克的母愛。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盡管伊芙琳沒有主動提出要見伊薩克,但在正式接受審判之前,她應該還是想見伊薩克一麵的吧……


    而對於年僅十二歲的伊薩克來說,如果真的錯過了伊芙琳的最後一麵,多年以後迴憶起來,注定是一生的遺憾。


    想到這裏,侯姝最終還是決定表達自己的勸誡,希望伊薩克能前往帝國監獄一趟,探視被關押著的伊芙琳。


    這不是為了伊芙琳,而是為了伊薩克。


    “尤斯,你應該已經收到消息了,今天上午的時候,我去了一趟帝國監獄。”


    說話的同時,侯姝抬眸朝著正對麵望去,隻見少年那雙金色的瞳仁裏清晰地倒映著她的影子,專注而認真。


    他低低淡淡地吐出了三個字:“我知道。”


    侯姝欲言又止,“那……”


    “姐姐。”


    伊薩克似乎察覺到了侯姝想要表述什麽,主動打斷了她,眉眼深沉。


    他取下了食指上象征著權力的金色指環,看似隨意地把玩,漆黑如鴉羽般的長睫輕斂,低低且淡然地笑著:


    “這幾天裏,我提出了幾次前去探視的請求,都被母後迴絕了。”


    金色的指環不斷硌著掌心,薄唇勾勒出的弧度頗帶幾分自嘲的味道。


    “她不願意見我,也不肯見我。”


    不是伊薩克不願意探視伊芙琳,而是伊芙琳不肯見他。


    其實侯姝能理解伊芙琳這樣做的原因。


    伊芙琳現在是戴罪之身,也是即將接受審判的死囚,與伊薩克保持距離、盡可能的撇清關係,是為了他好。


    可侯姝也覺得這並不是什麽問題,伊薩克現在是帝國的皇帝,隻要他想,這個世上就沒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聞言,侯姝緩緩起身,繞過了沙發,走向了伊薩克的身後。


    她低下了頭,無聲搭撫上了他的肩。


    接下來的一字一句,哪怕連個標點符號都很清晰地灌入了伊薩克的耳朵裏。


    “那你呢,尤斯,你想見她嗎?”


    *


    日沉月升,繁華的帝都籠罩在了漆黑的夜色中。


    大公爵府。


    主臥裏。


    侯姝靜坐在沙發裏,身著單薄的睡袍,半幹的長發搭在一側的肩上,瑩白的肌膚上沾染著一層還未消褪的薄薄水汽。


    她盯著牆麵上的古董時鍾,看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心中逐漸湧現出莫名的不安。


    自侯梟下午前往帝國監獄起,已經過去了五個小時,至今沒有傳來任何音訊。


    也不能說是毫無音訊,至少臨近傍晚的時候,侯梟命令林寒將她從帝國皇宮送迴到了大公爵府。


    接著,就再無任何消息了。


    *


    帝國監獄。


    關押著重刑犯的一號牢獄裏。


    一名白發蒼蒼,佝僂著樹枝一樣幹枯身軀的老者沉沉地搖了搖頭:


    “卡洛斯,當初為了把她的靈魂從異世界召迴來,你不惜與惡魔簽下了契約。現如今你已經快要壓製不住身體裏的魔族血脈,以至於遭到了嚴重的反噬,再這樣下去……唉……”


    此話一出,安靜的空間裏連唿吸聲都不剩,時間像是被定格了一樣,凝結在了冰冷蝕骨的氛圍裏。


    渾身散發著幽戾氣息的銀發少年站在白熾燈下,從頭頂傾瀉而下的冷光將他整個人籠罩在了陰影中。


    聽著教皇-羅伊斯宣判般的表述,侯梟倒是表現得十分平靜。


    他垂下了眼眸,挽起了袖口,看著整隻左臂上栩栩如生的殷紅圖騰,淡淡地問了一句:


    “冕下,你隻需要告訴我,如果我依舊壓製不住身體裏的魔族血脈的話,會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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