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昵的耳語從一側遞來,磁性迷人的嗓音低迴縈繞。


    短短幾秒鍾的時間裏,侯姝的腦海中飛閃過了無數措辭。


    她要怎麽向侯梟解釋……他才會接受呢……?


    其實,侯姝的所有行蹤早已被侯梟了如指掌。


    “據我所知,夫人在帝國監獄待了一上午,依次見了侯準、德瑞克與伊芙琳。”


    侯梟低低地道出了侯姝一上午的行蹤,布滿了霧靄的緋色瞳仁裏冷光閃爍,磁性動聽的嗓音裏透著無形的壓迫。


    “所以,你和他們之中的哪一個締結了契約?又是為了什麽?”


    在洋傘的遮掩下,侯梟可以說是更加肆無忌憚了,環繞在侯姝腰線處的手臂更加收緊。


    仿佛隻要侯姝說錯一個字,給出任何一個他不想聽到的答案,他都會做出點什麽“不好”的事情來。


    侯姝抿了抿唇,最終選擇如實相告:


    “伊芙琳殿下,與我結下這份契約的人, 是伊芙琳殿下。”


    說著,侯姝一點點地撥開了箍在她腰際的修長手指,繼續闡述道:


    “其實是因為皇後殿下對你有很深的誤解,認為你遲早會對尤斯下手。所以……她與我置換了一些交易條件,希望我能在關鍵時刻在你的手底保住尤斯的性命,僅此而已。”


    此話一出,侯梟當即抓握住了侯姝的右手,反複察看著印刻在她腕間的白色花紋。


    他低垂著眼眸,視線專注地投放在了她皓如霜雪的手腕上,舒展著的眉頭漸漸蹙起。


    “夫人難道忘了嗎,她是謀害前任皇太子的兇手,與這樣的人結下契約,你不怕她另有所圖,動一些歪腦筋嗎?”


    即便他很清楚,侯姝不是如此不謹慎的人,締結契約之前一定經過了深思熟慮,可他還是為她的這一衝動的舉動而擔心憂慮。


    聞言,侯姝不由得多看了侯梟一眼,興味盎然地輕笑:


    “你難道不應該更好奇伊芙琳到底都和我置換了哪些條件,從而使得我答應了她的請求嗎?”


    侯梟沒有片刻遲疑,但他眸底鬱結著的霧靄依舊沒有消散,像是在說氣話,但同時又顯得格外認真。


    “木已成舟,既然夫人已經答應了,那就代表我也允應了,再多過問也沒有什麽意義了。”


    侯姝:“……”


    侯梟依舊握著侯姝的手腕,遲遲沒有鬆開手指。


    就這樣,在接下來的幾秒內,他那冷白的指尖漸漸溢出了點點黑紅色的霧氣。


    在遮陽傘的掩映下,隻見那縷縷絲線般的黑紅氣體源源不斷地包裹住了侯姝的手腕,漸漸覆蓋了她腕心內側那若隱若現的白色花紋。


    “侯梟……侯……!”


    侯姝察覺到了侯梟正在做什麽,連忙掙了掙手腕,想要擺脫他的控製。


    這家夥真是瘋了!


    他居然試圖強行抹去她手腕上的誓約刻印?!


    強行抹除誓約,比違背誓約所要付出的代價還要可怕!


    侯姝找準了時機,一把掙開他的控製,將那手刻印了誓約印記的手背到了身後,琥珀色的瞳仁驚魂未定地微微擴張。


    接著,她壓低了嗓音:


    “侯梟,你到底在做什麽?違背誓約會遭到反噬,難道抹除誓約就不會了嗎?!”


    少年那雙猩紅的瞳眸微微眯起,泛折過危險的色澤,蠱惑的嗓音透著濃濃的不悅:


    “我認真想了想,還是覺得,夫人的手腕上不應該存在著這種‘髒東西’。”


    髒東西……


    侯姝垂下了眼簾,看向了手腕內側的淡色白痕,心情鬱悶。


    這肉眼難察的痕跡,怎麽會被侯梟這麽輕易地發現了?


    接著,還未等侯姝反應過來,她的手腕就再度被抓握住了。


    這一次,侯梟沒有給她絲毫掙脫的餘地和機會,緊緊箍住了她的手腕,縷縷黑紅色的霧氣灌注進了她腕心的皮層之下,溫度高得駭人。


    侯姝感覺自己的手腕像是在火上炙烤了一樣,燒傷般的刺痛感令她的眉心短暫蹙起,又隨即舒展開來。


    這樣的疼痛還是可以忍受的,不過……


    侯梟的臉色卻好像有點……


    不容樂觀。


    侯姝盯著侯梟那張罕見嚴肅的妖孽容顏,心頭莫名的湧動出了一種不安的預感。


    刻印在她腕心內側的白色花紋正在一點點消退,可侯梟的麵色也隨之變得蒼白起來。


    侯姝終於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猛地掙了掙自己的手腕,想要抽迴自己的整隻手臂。


    “侯梟,別再逞強了!”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


    侯梟應該是被反噬了!


    伊芙琳在成為帝國皇後之前,曾經貴為帝國的聖女。她自出生起就受到了神明的賜福,可謂是真正意義上的“神的寵兒”。


    盡管她嫁入皇室後,身體裏的聖力開始一點點地流逝,但至今仍舊沒有完全消逝。


    而侯梟則恰恰相反,雖然他的親生父親是維斯塔利亞皇族的至臻血脈,但母親卻是放眼整片大陸都極其罕見的魔族。


    他的身體裏流淌著一半皇族血脈,一半惡魔的血液,與伊芙琳的聖力衝撞在了一起,產生了巨大的反噬。


    下一秒,侯姝的手腕倏然被鬆開了,那道禁錮著她的力度兀自消失了。同時,刻印在她腕心的淺白色花紋也隨之消亡了。


    這代表著,她與伊芙琳締結的誓約被侯梟強行抹除了。


    不過,侯姝卻無暇顧及手腕上的花紋。


    她緊張地盯著侯梟略顯蒼白的妖孽俊顏,一瞬也不曾移開。


    “侯梟,你還好嗎?”


    然而,還未等到侯梟有所答複,侯姝的瞳孔就再度微微縮放了一下。


    侯梟輕咳了一聲,冷白修長的手指迅速掩在了唇邊,接著,幾滴猩紅的血珠從他的指縫裏滲了出來。


    侯姝幾乎是立刻抓握住了他的手,將他的掌心向上攤開在了自己的麵前。


    真的……是血!


    她不是第一次對侯梟這種不顧一切的衝動行為感到無奈,但還是第一次如此咬牙切齒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侯、梟!”


    就連侯梟自己都隱隱感到了一絲詫異,不過他並沒有表現出來,恍若無事的用指腹拭去了唇角的血跡。


    在強行抹除掉伊芙琳刻印在侯姝手腕上的聖力契約之前,他曾經想過會遭到反噬。


    但是,伊芙琳畢竟已經離開了聖女的位置二十多年,所剩的聖力應該也寥寥無幾,就算他的魔力與伊芙琳的聖力相互衝撞,真的產生了反噬,應該也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然而……


    眼下的情況,的確讓他出乎意料。


    他竟然真的受到了極強的反噬。


    這到底是哪裏出問題了?


    難道是因為……


    他的舊傷又複發了?


    又或者,他上次在神殿裏見了血,光之神對他降下的神罰終於生效了?


    就在侯梟剛打算開口安撫侯姝時,侯姝沉著臉掏出了一張嶄新幹淨的綢帕,抬手用力地擦去了他唇角餘下的血跡。


    他甚至不用去看侯姝臉上的表情,直接從她狠狠擦拭他唇角的力度中就能感知到她那極其不悅、甚至瀕臨爆發的壓抑心情。


    果然,擦拭完侯梟唇角的血跡以後,侯姝直接轉過了身,傾身從寬大的洋傘下探出了身體,毫不猶豫地邁步離開,隻留給了侯梟一個分外冷漠的背影。


    “夫……”人?


    侯梟甚至還沒來得及試探性地啟唇,懸在半空中的手指也還未能觸碰到那瑩白的手腕,眼前這道倩影就猶如靈巧的蝶一樣,從傘下消失了。


    他當即丟下了手裏的洋傘,試圖追上侯姝的背影,然而……


    劍術比試卻在這時正式開始了。


    伊薩克站在高台上發表了致辭講話,拉開了接下來劍術比試的序幕。


    察覺到了侯梟氣壓很低,平日裏跟隨著他的騎士們都不敢主動上前提醒,在經過了幾輪的眼神交換後,最終還是林寒做出了表率。


    他繃直了身體走向了侯梟,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大公閣下,您該去準備了。”


    在中午的宴席上,侯梟應下了莫克小侯爵比試邀約,以至於今天下午,幾乎全場都在期待侯梟的出場。


    畢竟,侯梟從很早之前就已經功勳卓著,說是戰功赫赫也不為過,還是帝國的頂級劍術天才,各種各樣的榮譽累加在了他的身上,聲名遠揚整片大陸。


    所以,為了不讓遠道而來的各國貴賓久等,也防止侯梟那為數不多的耐心耗盡、棄場而去,伊薩克將侯梟的那場劍術比試排在了第二輪。


    也就是說,侯梟現在就應該去皇家騎士團的休息室裏更換服飾和裝備了。


    見侯梟久久沒有迴應,林寒悄咪咪地抬起了頭,偷偷瞥了他一眼。


    侯梟的臉色並不明朗,說是陰鬱也不為過,不過……


    是他的錯覺嗎?


    他怎麽覺得今天下午的侯梟好像有點……


    蒼白?


    明明中午的時候侯梟還好好的,這才兩個小時的時間……


    難道發生了什麽事了嗎?


    作為侯梟的心腹,林寒壯起了膽子,試探性地詢問了一句:


    “大公閣下,您還好嗎……?如果您身體不適的話,需不需要我通知一下,取消接下來的比試……?”


    很快,林寒得到了兩個短促而冰冷的迴應:


    “不用。”


    話音未落,林寒又接到了一條新的指令。


    “你去保護大公妃殿下,我這邊暫時不需要你。”


    說話的同時,侯梟低眸掃向了自己的掌心,看著掌心裏已經幹涸了的血漬,眸光微凝。


    林寒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但還是很快應下。


    “是,大公閣下。”


    *


    另一邊。


    角鬥場的觀禮台上。


    侯姝獨自來到了貴族觀禮席,看似“偶然”地找了個空位,優雅坐落。


    巧合的是,僅僅與她間隔了一個空位的紅發少女,就是這片大陸第一商團的下一任接班人,也是那位以財富聞名整片大陸的巨賈商團主的獨生女——辛西婭。


    (辛西婭,初次出場於109章)


    辛西婭一如既往的高調,纖細蔥瑩的手指上戴著碩大的寶石戒指,金絲銀線裝點著她的服飾,白皙的天鵝頸上佩戴著層層疊綴的深海珍珠項鏈。


    她頭戴一頂米白色的古典禮帽,從禮帽上垂落而下的片片薄紗遮擋住了她的大半容顏,給人一種高調的神秘感。


    不僅如此,她的身周散發著淡淡的薔薇香,芬芳撲鼻,沒有半點工業香精的味道,像是清晨剛采摘而下的新鮮花卉,馥鬱馨香。


    早在侯姝還沒有在她身邊落座時,辛西婭就已經隔著遮擋在眼前的蕾紗裝飾看見了侯姝的身影,粉瑩的唇角隨之微微勾起。


    上一次,她好不容易有機會和侯姝在皇室舞會上有過短暫的交涉,結果還被侯梟給打斷了。


    這一次,咦……?


    太好了!侯梟那家夥終於不見了!


    沒有人能夠再來幹擾她和侯姝的談話了。


    辛西婭放下了手中的天鵝絨羽扇,優雅起身,模仿著那些貴族淑女儀態,向侯姝行了禮。


    “參見大公妃殿下。”


    侯姝本想與她進行正常的談話,但礙於眼下人多眼雜,她也隻能微笑著示意辛西婭免禮。


    “辛西婭小姐,好久不見,過來坐吧。”


    於是,辛西婭與侯姝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順理成章地落座在了侯姝的身側。


    成功落座在了侯姝的左手邊以後,辛西婭四下望了望,確認沒有人正注意她們這裏,才壓低了嗓音,小聲道:


    “第一場比試就要開始了,早就聽聞大小姐劍術精湛,不像我,外行人一個,什麽門道也看不出來,唉,今天下午最多隻能看個熱鬧了。”


    侯姝的目光看似投放在了遠方的擂台上,實則有些虛浮,似乎在思量著什麽其他事情。


    她淡淡地笑,“劍術而已,若論經商天賦、投資頭腦與手段,放眼整個大陸,有幾位能與辛西婭小姐相提並論?”


    聞言,辛西婭托起了腮幫,眯起了眼睛,“唉,大小姐好像每次都這麽說,誇的我都快忘了自己到底幾斤幾兩了~實在不敢當。”


    侯姝迴以她溫淡的笑容,“我說的是實話。”


    辛西婭輕輕搖晃著羽扇,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一樣,眼神一亮。


    “對了,大小姐,你今天中午好像沒有出席晚宴,沒有親眼看到那一幕,竟然真有人不怕死、主動提出要和大公閣下比試劍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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