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姝臉上的神情並沒有太大的波動,但還是停下了腳步。


    隔著一列列鐵欄杆後的那雙淡金色瞳眸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


    帝國的皇後——伊芙琳。


    不,現在應該稱伊芙琳為帝國的皇太後了。


    在昨天那場轟動全球的實況直播之前,伊芙琳毫無疑問的可以說是整個帝國最尊貴的女人,沒有之一。


    她的丈夫是帝國第七十六任皇帝-利維坦;唯一的兒子年紀輕輕就繼承了皇位,成為了帝國第七十七任皇帝;而她本人更是帝國的前任聖女、公爵家的千金,家族鼎盛,大富大貴,衣食無憂。


    這樣一算,她的前半生可真像是開了掛一樣。


    隻是,伊芙琳這輝煌的前半生,在僅僅不到三分鍾的直播時間裏……盡數化為了灰燼。


    曾經,她是高高在上的帝國皇後。


    而現在,她是千夫所指的罪人——謀害前任皇太子的真兇,地位與待遇產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侯姝察覺到了伊芙琳似乎想要對她說些什麽,於是緩緩走向了關押著她那間的牢房。


    見狀,跟在侯姝身後的兩名皇家騎士連忙上前製止,鄭重地表示:


    “抱歉,失禮了,大公妃殿下。來之前大公閣下特意吩咐過了,不允許任何人探視這間牢房裏的犯人……”


    聞言,侯姝冷淡地瞥了這名騎士一眼,確認了他的的確確是侯梟的人,才緩緩停下了腳步。


    她並沒有靠近關押著伊芙琳的牢房,而是隔著門板上的玻璃窗靜靜地打量著她。


    不過是一個晚上的時間,伊芙琳像是蒼老了十歲一樣,烏黑的鬢角竟然生出了幾縷白發來。


    並且,她整個人看上去沒有半點的精氣神,給人一種病入膏肓的虛弱頹廢感。


    由於隔著一扇門,侯姝並不能真切地聽到門板後的伊芙琳到底都在說些什麽,隻能通過她做出的無聲唇形判斷出她大概的意思。


    【尤斯,尤斯他還好嗎?】


    【登基儀式還順利嗎?】


    【尤斯是不是已經坐上皇位,成為帝國第七十七任皇帝了?】


    見侯姝遲遲沒有迴答,伊芙琳的表情逐漸變得激動起來,想要控製情緒反而牽引出了情緒的爆發。


    她拍打著門板,試圖用這種方式挽留侯姝,讓侯姝把更多的注意力轉移到她的身上、迴答她的問題。


    不斷的拍打聲迴蕩在整條幽靜的長廊上,伊芙琳得不到侯姝的迴答,淺金色的瞳仁裏漸漸漫生出了一層血色,眼尾泛著妖異的紅。


    此情此景之下,侯姝身後那兩名看守著帝國監獄的皇家騎士連忙上前一步,試探性地詢問道:


    “大公妃殿下,需要我們……”


    對伊芙琳采取一些強製性的噤聲手段嗎?


    當然,這後半句話他們可沒有膽子說出來,隻能通過眼神和語氣向侯姝進行暗示。


    侯姝彎著唇,輕輕嫋嫋地吐出了兩個字,“無妨。”


    “還有,把門打開吧,讓我進去和她聊聊。如果侯梟到時候怪罪下來,一切由我承擔。”


    “這……”


    兩名皇家騎士麵麵相覷,互相交換了一記遲疑的眼神,但最終還是掏出了鑰匙,打開了牢房的鐵門。


    牢房內。


    侯姝輕輕關上了門,徑直走向了室內,淡金色的裙擺在冰涼的水泥地麵上緩緩迤邐而過。


    她看著眼前過分憔悴清瘦的女人,按照帝國的禮儀行了禮。


    “參見帝國的月亮,伊芙琳殿下。”


    伊芙琳似乎自嘲地笑了下,深陷的眼窩泛著淡淡的青色,抿起了幹裂的唇:


    “時至今日,你還有向我行禮的必要嗎?”


    侯姝不卑不亢地答,“無論如何,你都是尤斯的生母,帝國的皇後。”


    伊芙琳沉默了一會兒,深深闔上了眼。


    “有我這樣的母親,隻會給他招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侯姝盯著伊芙琳的臉龐,嗓音靜淡:


    “我想,在尤斯心裏,永遠都不會有這種想法。”


    聞言,伊芙琳重新睜開了眼。


    她似乎歎息了一聲,曾經那雙寫滿了野心的淺金色瞳眸現如今隻剩一片灰暗。


    接著,她漸漸抬起了下顎,重新看向了侯姝,直言:


    “說實話,我不喜歡你。無論是出於你和卡洛斯(侯梟)的關係,還是因為你是娜塔莉的女兒。可是,命運就是這樣捉弄人,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出現在我眼前的人……居然會是你……”


    侯姝非但沒有避開伊芙琳的目光,反而直直地迎上,淡笑著道:


    “皇後殿下想要單獨見我,應該不止是為了說這些吧。”


    此話一出,伊芙琳短暫地失語,過了兩秒,她主動移開了目光,錯開了與侯姝交匯的視線。


    她的聲音很輕很淺,近乎縹緲,似乎一陣風就能將其吹散,無影無蹤。


    “早在多年前親手殺害了韋賽裏斯(前任皇太子)的時候,我就已經做好了這件事被公之於眾的準備。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個月、半年、一年、二十年……我以為自己能將這件事帶進棺材裏,沒想到……還是被發現了。”


    她低歎著,麵上帶著寥落自嘲的笑,纖細的手指一點點地攥了起來。


    “我知道自己即將麵臨什麽,想必侯梟已經選定好了日期,準備將我送上帝國法庭了吧。”


    “我不怕死,甚至這麽多年午夜夢迴時,早就在腦海裏設想過無數次自己的結局,可是……尤斯,我唯一的兒子,我現在唯一的牽掛就是他了。”


    聞言,侯姝極其自然地接了下去:


    “昨天的登基儀式雖然出現了很多插曲,但最終都被一一解決了,尤斯順利的繼承了皇位。”


    伊芙琳怔愣了下,灰暗的瞳仁裏隱隱浮現了些許水光,喃喃著點頭:


    “好、那就好……”


    侯姝繼續平靜地表示:“有侯梟在,即便尤斯現在隻有十二歲,未來的路也不會太艱辛。”


    “侯梟……?”


    伊芙琳對這個陌生的名字感到莫名的熟悉,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侯梟在外的化名。


    她譏誚地笑了,“嗬……卡洛斯嗎……”


    侯姝輕輕挑起了秀麗的黛眉,“難道皇後殿下到現在還不明白嗎,如果侯梟真的想要皇位,又何必這麽麻煩,繞這麽大的圈子?”


    伊芙琳像是聽到了什麽荒謬的笑話一樣,抬手按了按太陽穴,眸底晃過稍縱即逝的冷光。


    她咬著牙,冷笑:“就算他現在不想,未來呢?他也還年輕,手裏又握著重權,至少未來十年裏,尤斯不會是他的對手。”


    就算現在侯梟對皇位無意,那麽未來呢?如果侯梟突然改變了主意,伊薩克又怎麽會是他的對手?


    至於侯準,就算他的體內流淌著皇族的嫡係血脈,就算與利維坦換了血,也不過是個血統不純、不被神明認可的“棄子”罷了,構不成什麽威脅。


    “皇後殿下應該了解侯梟的性格,他不是那種會養虎為患的人。”


    說話的同時,侯姝挽起了裙擺,優雅地落坐在了簡陋的木椅上。


    她中途似乎刻意停頓了一下,隨即話鋒一轉,饒有深意地牽起了唇角:


    “不過,皇後殿下的考量也不為過,一旦侯梟改變了主意,那尤斯的皇位……就岌岌可危了。”


    伊芙琳臉色瞬間一變,眸光複雜地瞪向了侯姝,幹澀的唇越抿越緊。


    “侯姝。”


    她沉沉地叫出了侯姝的名字,仿佛這兩個字有千斤重,目光緊緊鎖著侯姝的臉。


    “尤斯一直以來都把你當做是姐姐看待,在你初來帝國的時候,也是他在晚宴上與你跳了第一支舞,為你解了圍,讓更多的貴族接納了你。而且,我還知道,尤斯已經對你獻上了他的騎士誓約……”


    說到這後半句時,伊芙琳已經難以抑製她的不悅與惱火,深深凹陷的眼睛裏死死瞪著侯姝,快要將她灼穿。


    不僅如此,她的語氣中也莫名透著一股咬牙切齒的味道。


    “侯姝,尤斯不僅是帝國的劍術大師,還是帝國的皇帝,你知道他的騎士誓約意味著什麽嗎?”


    侯姝淺淺垂下了眼簾,羽扇般的長睫悄無聲息地掩去了她的眸底的情緒。


    “我明白。”


    騎士誓約,又名騎士守護誓約。


    帝國的每位騎士都隻會效忠一個“主人”。


    守護誓約,字如其名,代表宣誓人的劍會永遠守護接受誓言的那個人,哪怕獻上自己的生命,也不會讓被守護的人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你明白?”伊芙琳惱火地笑了,嗓音控製不住的提高了幾度。


    “如果你真的明白,你怎麽會讓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帝國的皇太子、帝國的皇帝,對你許下這樣的誓約?!”


    麵對伊芙琳的嗬斥指責,侯姝的確有些心虛,不過,她還是冷靜從容地做出了迴應:


    “我並沒有想到尤斯會突然對我獻上騎士誓約,並且,那個誓約並沒有締結成功。”


    說實話,如果不是侯梟那晚突然出現,粉碎了伊薩克的劍氣,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詳情迴顧第197章)


    伊芙琳的臉色這才好轉了一些,但她依舊不依不饒:


    “侯姝,尤斯才十二歲,你真的忍心看著他最終喪命在侯梟的手裏嗎……?”


    不等侯姝有所迴應,伊芙琳又焦急地繼續道:


    “其實早在你初來帝國的時候,我和陛下就已經調查過了你,你是侯家的大小姐,也是最有望成為侯家下一任家主的競選人。你這樣的人,真的甘心成為侯梟豢養在宅邸裏的金絲雀嗎?”


    “當我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種普通的千金小姐,絕不會甘於屈居在任何男人背後。”


    侯姝靜靜地聆聽著伊芙琳的發言,沒有迴應,也沒有出聲打斷她,好像真的聽進去了,又像是沒有。


    過了很久,她才雲淡風輕地拋出一句:


    “皇後殿下,這裏沒有其他人,隻有我們兩個。”


    她那雙琥珀色的瞳眸裏沒有半點波動與情緒的痕跡,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冷,唇畔卻漸漸勾勒出一絲似笑非笑的弧度:


    “我的意思是,你不妨開門見山。”


    伊芙琳攥緊了手指,深吸了一口氣,以一種審視般的目光打量著侯姝,內心做著最後的掙紮。


    她的每一個手指都在用力收緊,猶豫了很久後,終於道出了正題:


    “……我曾經是帝國的聖女,雖然我現在的聖力已經所剩無幾,但我曾經在我聖力最鼎盛的時候,用自己的聖力鑄造了幾件靈器。”


    “不僅如此,我是帝國的皇後,公爵家的獨女,我的暗衛、家族培養的死士,還有我個人積蓄的財富……都會超乎你的想象。”


    她料定了侯姝和她是同一種人,比起男人與虛無的愛情,權勢與地位才是她們真正追求在意的東西,所以才會說出這些。


    如果侯姝聰明的話,應該已經領會了她的意思。


    空氣中的氛圍在伊芙琳斷斷續續的說完這段話後沉寂了下來。


    在接下來的半分鍾內,侯姝一言不發,隻是以一種意味不明的眼神專注且意味不明地打量著她。


    這讓伊芙琳產生了一種極其不自然的緊繃感,仿佛自己整個人都已經被她看穿了、勘破了。


    就在整間陰冷牢房裏的氣氛被拉成了緊繃的弦時,一道摻帶著笑意的低柔女音娓娓響起,粉碎了這沉寂。


    “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皇後殿下這是想要和我……做一筆交易?”


    映在侯姝唇畔的笑意分外明豔動人,她以一種極其輕鬆的語調,簡明扼要地總結了伊芙琳想要表達的意思。


    “皇後殿下想要用手裏最後的底牌,以換取尤斯的安全,我應該沒解讀錯吧?”


    伊芙琳緊緊地盯著侯姝,鎖著她這張極具攻擊性的美豔麵龐,不放過她臉上的每一個細微表情,涼薄地扯開了唇角:


    “和你說話果然不用太費力氣。”


    侯姝沒有立即同意或者拒絕,甚至沒有給予任何答複。


    隻見她稍稍傾身,微笑著,一字一頓地提醒:


    “皇後殿下,你好像忘了,我是侯梟的夫人,你為什麽會覺得……我會答應你的交易?就算我答應了,你又要怎麽保證,我一定會履行承諾?”


    “我要你和我簽下血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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