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仿似永遠沒有暗夜,在昏暗即將到來之前宮人就已經提前點燃了各處的燈盞。


    讓最後一絲天際最後一絲亮度完全褪下時,宮牆圍攏之內依舊還是一片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但再繁榮的輝煌也有處處照不見的角落,讓殘存著汙濁的縫隙中充斥滿了人心不古,醜惡算計。


    後宮的爾虞我詐在帝王近年不踏足逐漸顯得平靜無波,而所有的目的和希冀,也隨著日複一日的盼望落空中全部停留在了神秘肅然的天璣殿。


    如果說宮牆內除了冷宮還有何處在暗夜中顯得漆黑幽深。


    那唯有天璣殿。


    高聳的圍牆內仿似圈起了更多的暗色,讓哪怕處於邊緣遠遠守候的奴才,都仿佛已經立於獸口,憑空被無形的尖利爪尖扼住了咽喉。


    夙夜穿破濃濃墨色閃身入了幾乎無人敢邁進的殿門,在融入外殿昏暗的當刻,也立時就猶如從溫流潛進了冰冷。


    通身的熱意隨著一步一步靠近內殿的腳步逐漸散了徹底,最後隻剩了由內而外的涼意。


    就是恍如夜空般虛無的內殿黑暗中,天子的身影叫人隻能隱約看見一個模糊輪廓。


    琢磨不清,分辨不出,有著與生俱來的壓抑。


    但也在如此光線匱乏的墨色中,夙夜依然清晰感受到了對麵那雙能洞穿人心的深邃瞳色。


    “見到了?”


    淺淡的聲線中透露著慵懶,其中的淡漠沒有摻雜任何丁點的溫度,令夙夜下意識在即使看不見的暮色中,在麵具的遮擋下。


    依舊下意識低了自己的視線,輕輕如前兩次迴應的一般無二。


    “陛下,屬下沒見到他。”


    守了那麽久的時日依然連個人都沒捕捉到蹤跡,夙夜心裏自認是有些失職的,不過即便答案或許讓人失望,此次他也並未感受到多少責怪。


    “陛下,五殿下府中或許藏有冰窖,每日守在府外的暗衛都能按時被賞下一碗冰。”


    將僅有捕捉到的消息送迴,隱在陰影中的帝王依舊沒有過多在意,或許對冰窖其事不大感興趣。


    倒是許久後才在寂靜無聲中不明情緒的輕笑了一聲,輕緩垂墜的衣料擦過動靜微乎其微。


    “哦?”


    仿佛與黑暗融為一體的玄色龍袍才自陰影中托舉而出。


    掛帶著通身的威壓輪廓漸漸清晰,指尖撚著顏色不好分辨的珠串,才起了兩分興致。


    “老五看似無情,其實最是心軟。”


    “隨了他那善感多愁的母親。”


    夙夜沒敢應聲,五皇子的生母瑾妃已經離世十幾載,當時他自己也還是個未成氣候的十多歲孩童,隻是後來常年隱於角落暗處。


    總避不開從有些人的談論中知曉了,關於瑾妃的隻言片語。


    不提旁人描述,單看五皇子那副驚為天人的容貌,也能猜測的出當初的瑾妃定然是個傾城容色的佳人。


    隻不過可惜,無論生的是多溫婉驚歎的樣貌。


    也得不到陛下舍出幾分憐惜,夙夜原本是不知其中緣由的,但自從他成為了天子身邊留下的唯一的影子。


    便慢慢對於那份虛無縹緲的牽掛也變得一知半解。


    沒見過,但想了解。


    天璣,究竟是個什麽樣的由來。


    “既然見不到,那你不必再去守著了。”


    乍然聽見這淺淡的一句話,夙夜頓時心裏緊繃的出了一身冷汗,還認為是自己如此之久的時日辦事不力,陛下要懲罰於自己。


    卻不想天子確實也隻是字麵上的意思,仿若能洞悉夙夜心中想法的目光將他籠罩在內。


    即使作為一個躲在黑暗中的影子也根本無從遁形。


    “天亮前,你去暉善寺看看。”


    淡淡吩咐過,天子的身影便從夙夜身側掠過,掀動了一小陣沒有溫度的微風。


    暉善寺是泱朝國寺,並不處於皇城當中而在百裏之外的臨山,如若有重大的祭祀祈福,天子便會儀仗啟程路途兩日到國寺舉行。


    不過近年來風調雨順,便鮮少再出皇城到寺廟當中。


    更能安定民心的是陛下第六子降生祥瑞,聽說當時漫天佛光普照於落辰宮,護佑泱朝帝王最年幼的皇子安穩誕生於曙光之前。


    六皇子初降生就不似尋常嬰兒,反而麵容粉白眉眼帶笑。


    尤其是天生眉心一點朱紅,好似哪位得道高僧轉世而來,是當時廣傳天下,震懾三洲的天賜喜訊。


    唏噓的是喜訊不久便帶上了喪訊。


    為陛下誕下祥瑞之子的辰妃在幼子剛滿周歲時突然與世長辭,先前沒有病痛也無任何征兆。


    突然就殞命在了幼子當前,麵容平靜毫無損傷。


    當時也如二皇子當年那般起了命中克親的風言風語,不過都被陛下一力壓下,並且當時做決定將還僅是嬰孩的六皇子送入了暉善寺。


    作為泱朝天降佛子鎮守寺廟,護佑江山風調雨順,萬民順遂安康。


    夙夜知曉陛下既然讓自己去暉善寺看看六殿下,自然是不可能僅僅是看看而已。


    如此之久的父子別離恐怕也是有些言語要交代的。


    他順而疾走幾步跟上了帝王的身影,默默無聲的遵循著前麵人走過的痕跡。


    一步一步,半分不逾矩的跟隨至殿外旋梯前,又隨著邁上冗長石階,觸過被整整一天日光曬過,還殘留著溫熱的雕花扶手。


    視線逐漸隨著登頂觀星台,變得廣闊一片。


    即便在如此炎熱的季節裏,處在高處吹刮在臉上的風流依舊顯得冰涼。


    這就宣示著古往今來都毋庸置疑的一句話。


    高處不勝寒。


    夙夜將視線從一覽無餘的高矮青瓦光亮中收迴,默默望向已經立於亭柱旁的帝王。


    世人都仰望追逐著能捏攥在手中的權利,卻隻有在一腳一腳往高處攀爬的途中,才能深刻於心的感受到那是何種身不由己和痛徹心扉。


    帝王身處於高位,大概早已經厭煩了看那入目所及的燈火和炊煙。


    次次都出神的仰起視線,去望向於自己龍椅也遙不可及的更高處,去留戀虛無縹緲且過於神秘的星空。


    看罷多時,寂靜到隻能聽到耳側刮過風流聲中,才再次響起了帝王情緒難以捉摸的詢問。


    “你可知曉,天璣代表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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