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雁伸手將碗接過,這已經不是她頭迴捧著一碗冰。


    幾日間每次蕭爭出現在西院,在帶給卿歡的同時也會給她同樣的一份。


    與小孩兒端著的一模一樣,裏頭紅紅綠綠表層散落著數不清的蜜餞果仁,讓她恍然都覺得,自己好像也被當成了個小孩。


    同樣她也在心裏難以抉擇,無意識攪動著湯匙,出神望向陪同孩子嬉鬧的明朗少年。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如何再冷血,才能撇下心裏的負擔繼而去完成殿下交於的任務。


    假若她遂了殿下心意,將之引出五皇子府。


    假若蕭爭進了太子府,如願可以待在太子殿下的身邊,真的也還能像此刻這樣明媚絢爛,沒有煩憂嗎?


    又過了一日,路行川一眾的趕工進度才終於接近了尾聲,雖然還不能停歇,但總算還是有了堪堪算是能就近夠用的數量。


    接下來便沒有那麽急躁了,藍慕瑾派人將工具做了平平無奇的掩飾。


    與平時無異讓趕往轄地的侍衛軍攜帶。


    因著每年五皇子府都會有侍衛軍來往轄地,助轄地百姓引流灌溉,今年雨水少來往頻繁也並沒有什麽不妥。


    東跑西跑的蕭爭也念著藍慕瑾近日掛心勞累,從工匠院落迴來之後便將今日餘下送冰解暑的差事交給了暗十一。


    暗十一除了偶爾會接替暗十二和暗七到西院看守,近幾日也就跟個小跟班似的專注於每日鼓搗冰塊的任務,也終於在蕭爭諄諄教導手把手的訓練下。


    學會了“變冰戲法”,解放了蕭爭更多的時間,還樂此不疲。


    所以守在府外的暗十和暗八,就也能在每日最炎熱的時辰裏,準確察覺到自府牆內傳來撲簌簌飛掠的動靜。


    隻要一轉頭,剛好就能看見暗十一跟個撲棱的燕子似的,趴在牆頭蕭爭曾經趴過的位置。


    麵朝府外,麵具下的嘴角樂的露出一口小白牙。


    “我來了。”


    他是來的快溜的也快,撂下碗就出溜下去沒了影,因著最後一碗一定是他留給暗七的。


    這樣送過去他就能陪在旁邊眼巴巴的看著暗七吃完。


    恐怕整個皇城乃至前朝,也沒有任何一個府邸的暗衛能像五皇子府這般。


    既清閑,還能每天都能收到一碗稀少的冰碴。


    暗十端著碗穿過樹杈空隙看了看頂頭濃烈的日光,百無聊賴的戳著暗十一明顯沒有蕭爭細致的大冰塊,也不知那臭崽子是不是腦子隻想著暗七。


    用勺子舀起來一看,兩指頭寬老大瓷實一塊。


    陶瓷勺子都托不住,啪嗒一聲又掉迴了碗裏濺的暗十麵具上幾個水滴點子。


    他倒也沒說什麽,撤下黑巾將最大的那塊直接撈進了嘴裏,咯嘣咯嘣咬的脆響,就跟嚼誰似的。


    瞥見暗八端著碗側頭也不動,他沒好氣的催促道。


    “你發什麽愣?化了!”


    暗八迴眸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謹慎,言簡意賅的迴應。


    “不知是不是錯覺,我總感覺周圍有人。”


    一聽這話暗十差點被嘴裏剛咽的冰碴子嗆住,立馬驚悚的朝著四周圍瞟了一遍,跟逮賊似的仔仔細細各個角落都察看了兩遍。


    卻也並沒有看見任何人影,才反問暗八。


    “哪有人?鞋印子我都沒看著!”


    “你能不能別一驚一乍,這時候多事之秋,宮裏侍衛軍又在宮外看守,別的府裏我看也得是好生不敢出岔子。”


    當下形勢自然都是這麽想,不過暗十可沒敢說別的府都能正常,架不住二皇子府裏有個有病的。


    說不準哪會兒又跑過來嚇人,真死討人嫌!


    被暗十吵吵了兩句,暗八也收迴了自己緊繃的防備,心覺大抵是自己最近在府外待的太久,日頭毒辣確實有些熱著了。


    所以才明明什麽動靜都沒聽到,卻有種遠處有人在看著自己的錯覺。


    就在暗十瞪一眼瞪一眼的嫌棄下,不疾不徐的將冰塊放嘴裏含著。


    “嘖!每次你都這樣含化了為止!那跟喝口涼水還能有什麽區別?”


    相對於暗十對這種不著急的吃法,暗八也沒法理解對方怎麽就能將那麽一大塊冰坨咬繃,果然這銅筋鐵骨不僅要多練就,恐怕還得有幾分是天生。


    就像暗十,不僅骨頭硬,還有口鐵齒銅牙。


    ……


    已經自天明到午後好幾個時辰都沒挪動一下的夙夜,也隻在又見到五皇子暗衛第三日端了冰碗的時候出現了情緒波瀾。


    詫異中略微動了下手腕,沒想到就被對麵那個同樣隱匿功夫極佳的暗衛察覺到了。


    他按捺下想即刻迴宮複命的想法,依舊如遵木雕一般連睫毛都不再抖動一下。


    五皇子府藏有冰窖或許於陛下來說不算什麽大事。


    可這於夏季顯得尤為珍貴稀少的冰塊,竟然連手下暗衛都能日日得上一份。


    那豈不是說明五皇子府的冰窖並不會比宮裏的規模小。


    如此繁複那不可能缺少人力物力,連冬季藏冰都不可能毫無動靜,究竟是用何種方法悄無聲息到令所有人都沒有察覺。


    夙夜的唿吸比夏季偶爾的微風還要輕微,悶熱的夏季中也沒有浸出絲毫的汗意。


    猶如一塊自冬日潛伏至今的寒冰,從身軀到眼眸,都深邃平靜到沒有任何漣漪。


    他也是看著五皇子府內有侍衛軍進出的,猜測是趕往轄地,不過並沒有過多關注。


    如今正是作物灌溉的季節,大致清水河附近也處於挖溝引流最為忙碌的時候。


    夙夜對於陛下能將有貫穿河流的一塊轄地封給五皇子。


    其實也是有自己的幾分見解,首先就是這是最叫人能明眼看出的偏寵,再者五皇子確實有心係百姓之才。


    得此轄地幾年內作物收成年年翻倍,百姓也確實得以樂業安居。


    如果五殿下沒有過多的野心,將來肯屈居人下做個出謀劃策的閑散王爺,未必就不能得個餘生安穩。


    直至將灼灼的日光等到了西斜,夏日濃烈的熱意隨著日落緩緩消散。


    等到夜幕悄然將要降臨,瑩瑩燈盞已經替代了餘暉,夙夜才在四周充斥的聒噪蟬鳴中緩緩隱去了蹤跡。


    踏著永遠晝伏夜出的無聲腳步,奔向了暗夜中趨於肅穆的宮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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