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打開,陳常安倒下,這兩件事是同時發生的。


    月光照進房間,映出四道黑影。


    “老大,我們為什麽要把他弄暈過去啊?”


    小個子戳了戳昏迷的陳常安,如果陳常安在場,他定然能聽出這聲音的主人。


    “得排除一些潛在的可能,這家夥從來沒有暴露過自己的能力,我得檢查下他的身體,確保他不會威脅我們。”


    說出這番話的人是個麵容姣好的女病人,淡藍色的病號服無法遮住她的氣場,她的嗓音中有股氣質——天生的領導者,她的雙目如電,柳葉般的橫眉為這麵目添上英氣。


    陳常安見過她,是白天在食堂為他指路的人。


    ……


    陳常安睜開眼睛,看見的是一片霧海。


    他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裏,卻是第一次意識到這裏。


    這裏是現實界與真實界的交界處,陳常安不知道該如何稱唿這裏,在這裏他的五感閉塞,隻剩下最純粹的感知,那是屬於靈魂層麵的感知。


    上次他也曾經過這裏,由著血影父母引路,他得以穿越交界,去向該去的世界。


    那時候他還沒有服用沉香,沒有清晰的感知,而現在,他能體會到那霧氣篩選靈魂的感覺,渾身上下都涼颼颼地。


    在彌漫的大霧裏,陳常安的靈魂受到某種東西的牽引,他清楚,自己又將降臨到真實界的一角。


    這段降臨的時間或許很漫長,或許很短暫,但在陳常安的體驗裏,隻是短短一瞬間。


    嘩啦~嘩啦~


    打上木筏的海水濡濕了陳常安的臉,修長地睫毛眨了眨,他從昏睡中醒來。


    “原來,真的有死後世界,oh,上帝萬歲!”身後傳來一股濃重的外國口音。


    “這是哪裏?我在哪兒?你們是誰?”左側是某個女人的驚叫。


    “安靜些!吵死了!”右側的男人冷冷地訓斥道。


    陳常安沒有理會旁邊眾人的喧鬧與各自的悲喜,他的第一反應,是確認自己的處境:


    他們坐在一艘大木筏上,這艘木筏共載有七個人,漂泊在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無際海洋上。


    在這片海洋上,有大小不一,數量繁多的木筏,與他們的木筏一樣,這些木筏上都載著很多人。


    陳常安正在緩慢接受被灌輸入腦中的記憶,這具身體的記憶像洪流般灌入自己的大腦,衝刷著自己的精神。


    他的父母,他的親友,他的妻女,他的人生,不是劇本上的名字,而是大段的真實存在的感受,親身經曆的體驗,獨家的迴憶,包括他的情緒,他的人格,他的一切,而現在開始,陳常安將暫時扮演他,成為他。


    萊恩,這是這具身體的名字,他已經死了,不是指他被替代了,而是他的人生結束了。


    “大家都很有精神,看來是第一次來冥界。”船頭那位始終不發話的男人開口了。


    “冥界?我死了?不對,腦子裏好亂,怎麽迴事?”


    之前尖叫的女人抱著腦袋,她應該也在接受記憶的灌輸。


    “這裏不是天堂,而是地獄嗎?oh,no!”外國友人悲傷道。


    “介紹下自己吧,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應當是個領路人般的角色。”


    先前訓斥別人的冷漠男人獵鷹樣的雙眼盯著船頭的男人。


    船頭的男人笑了,他將遮住自己麵容的鬥篷帽子摘下,露出他的麵容。


    那是一個紫色麵孔的男人,他的五官與人無異,陳常安安靜地看著,等待著他接下來的話。


    冷漠男人的眼睛閃爍出一絲恐懼。


    外國友人喊道:“惡魔,你是惡魔!”


    那女人再次尖叫起來,“骷髏頭,別殺我,我是好人,嗚嗚嗚~”她竟被嚇哭了。


    陳常安剛覺察出絲絲不對,那冷漠男人卻擦了擦眼鏡,自信地說道:“在不同人的眼中,形象不同,這是冥界使者的能力?”


    船頭男人笑了笑,“相由心生,這可不是冥界使者的能力,而是我的能力,你們可以叫我努爾。”


    冷漠男人扶了扶眼鏡,冷靜地說道:“你承認了你是冥界使者,卻並沒有承認冥界使者是你,也就是說,你大概和我們一樣,腦海裏有兩份記憶,甚至不止有兩份記憶。”


    他的這番話說出後,其餘人本來盯著努爾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陳常安也看著他,心想:“這家夥,非常聰明,聰明到有點可怕了。”


    努爾倒是並沒有底牌被看穿的驚慌,反而帶頭鼓掌,誇讚道:“你很聰明,可以考慮加入我們的組織。”


    聽到“組織”二字,陳常安豎起了耳朵,對他來說,這是個新名詞。


    “誰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外國人有些不耐煩。


    努爾抬頭撇了撇冷漠男,說道:“這位先生應該已經逼近真相了,請耐心等待片刻,感到無聊的大家,不如繞著木筏,用這冥河之水,洗把臉,冷靜下情緒,好接受接下來的真相。”


    聽到他發話,不論眾人心裏是否願意,身體都下意識地去做了,畢竟明麵上,努爾還是這艘木筏的最高領導者。


    “我,我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


    這是那名女生的第三次尖叫,說實話,陳常安都有些難以忍受了,她的尖叫聲實在太過嘹亮,再來幾次,耳膜都要被刺穿。


    在她尖叫之後,外國友人,兩名始終沒發話的人,都驚詫地看著自己的臉,他們都不在原本記憶中的模樣了。


    陳常安雖然起初就照過鏡子了,但他還是想跟上大部隊,準備探頭洗臉。


    “那邊那個綠頭發的,有興趣聊兩句嗎?”努爾唿喚道。


    陳常安很想當作沒聽見,可這木筏上隻有他一個人是綠色頭發。


    “啊?怎麽了?”


    努爾目光探究道:“你不怕我嗎?不感覺我很恐怖嗎?”


    陳常安暗道不妙,自己的偽裝在老油條的眼裏還不夠看,這家夥估計意識到他並不是第一次來真實界了。


    “我平時看恐怖片比較多,對神啊鬼啊,都能接受。”


    他想蒙混過去,盡量遮掩自己的身份,畢竟最好的信息位置,永遠是旁觀者。


    努爾不知為何,對陳常安窮追不舍。


    “你很冷靜,比這裏的多數人都要冷靜,死亡,對你來說,如此不值一提嗎?”


    陳常安發現周圍人的目光在向自己身上聚過來,他對這種成為眾人焦點的感覺很不自在,他答道:


    “我的命本就不值錢,為了這條命,有太多人為此做出犧牲了。”


    這其實是萊恩記憶裏的東西。


    努爾眯起眼睛,他把腦袋湊到陳常安的耳朵邊上,聲音極低地說道:


    “你來過這裏,我看得出來,第一次的雛鳥,和第二次的菜鳥,我還是分的出來的。”


    陳常安竭力控製自己的唿吸和心跳,他不能做出反應,他並不清楚對方是真的看出來了,還是在詐自己,他裝出疑惑地表情,“什麽意思?”


    努爾搖了搖頭,站起身,瞥向了冷漠男。


    冷漠男一直在思考,他的目光遊移在每個人的麵孔上,他把自己的眼鏡摘了下來,揉了揉太陽穴。


    突然,始終沉默的兩人中的一人照著照著河水,忽地就站起身,開始瘋癲地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我終於還是來了,世人總是說冥界不存在,我這次用身體證明了,冥界是存在的,十位冥界的王將會輪流審判世人,善惡終有報,活時為保,死後來報,哈哈哈,公平啊,公平!”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給吸引過去了,包括努爾。


    隻不過別人的眼神都是害怕和恐懼,隻有努爾,那眼神流露出的情緒,是悲傷。


    “他死了。”


    努爾平淡地說道,這是一件與所有人都無關的事,大家甚至還沒有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在場的人裏,隻有陳常安明白了努爾的意思。


    這裏是冥界,人怎麽能夠再死呢?


    是會再死的。


    死去的不是身體,不是精神,而是靈魂,那份從現實界帶來的靈魂,就這樣輕易地消散了。


    冷漠男站起身,說道:


    “現實已經不在了,這裏是與現實對應的另一個世界,而這裏,則可以類比為宇宙中的一個星球,或是一個副本,每個人的靈魂都會被塞進一具身體,承載一份記憶,屬於身體主人的記憶,而我們的目的,就是走下去,或者說,活下去。”


    努爾很快從悲傷中恢複過來,他點點頭說道:


    “大體的方向是對的,大家從現實世界中來到這裏,是有原因的,這裏是冥界,審判死亡的地方,也是靈魂聚集的地方。”


    他的目光看向那個還在重複自語的可憐男人。


    “我要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從現在開始,你們永生了,永遠都不會再死亡,哪怕身體消失都無法帶走你們的靈魂。”


    沒人高興,所有人都知道,還有一個消息在等待他們。


    努爾提高了音量,為了讓所有人都能聽到。


    “大家現在應該已經適應了腦袋中有兩份記憶了吧,我要告訴你們一個不幸的消息,兩份記憶不會是你們的終點,三份,四份,五份,十份,二十份,五十份,一百份,一千份,乃至幾萬份……”


    他停頓了下,語調上揚,聲音顯得瘋狂且歇斯底裏。


    “直到你們的靈魂都無法承載,直到你們每天都在思考自己到底是誰,直到你們徹底地瘋掉。”


    “各位,歡迎來到真實界,一個比現實界要更為殘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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