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6日,賽馬會倒計時4天。程十娘看著自己做的倒計時牌子,胃都有點抽筋了。


    “彩雲姐姐,你說這賽馬會為啥要作詩啊。”


    “彩雲姐姐,阿娘和我們一起去嗎?”


    “彩雲姐姐,我可不可以不去啊!”


    “彩雲姐姐……”


    彩雲看著像一個小尾巴一樣的程十娘,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娘子,曆來賽馬會就要鬥詩的,那是你們小娘子的聚會,夫人雖然也去但是不會一直與娘子在一起。”


    “這樣麽?哎,要是當時沒有答應就好了。”程十娘垂頭喪氣道。


    “娘子無需多慮,武將這邊的女郎也多不善言辭,不善作詩。李女郎不是給您送了幾首詩麽?”


    “不行,那不是我的風格。”程十娘無聊的玩著剛剛到手的小陶壺。


    這個黑黑的小陶壺,扁扁的,四方形,小巧的壺嘴配上六個小巧玲瓏的黑色小陶杯。就算是用來喝白開水都更有滋味。


    現在的程十娘每次逛拚夕夕的時候都會搜一下各式各樣的陶器瓷器。陶陶居的陶子益和他手底下的師傅真的挺厲害的。根據程十娘的抽象派描述,就像被打通任督二脈一樣,一窯一窯的陶器瓷器,漸漸脫離那種笨笨的感覺,撲麵而來的就是一股返璞歸真的厚重感。但入手輕盈,觸手光滑。


    這黑陶,是偶然一次發現的,做出來的茶壺茶杯讓人驚喜不已。但是製作工藝複雜,現在據說是一壺難求,價格炒得超高。


    傳聞好像這黑陶,陶陶居的師傅還不是特別滿意,還想再試試程十娘口中的建盞,試試“忽驚午盞兔毫斑”、“鬆風鳴雷兔毫霜”、“鷓鴣碗麵雲縈字,兔毫甌心雪作泓”的效果,特地派人到如今的福建一帶去找礦土釉料。


    程十娘就一個字——“服”。


    可是這茶,程十娘最喜歡花茶、紅茶,烏龍茶,這古代的茶,程十娘還是吃不消。崔菀娘說長安城附近沒有什麽好茶園,讓程咬金在瀘州那邊找找看。


    這會兒,茶壺裏泡著的正是在秦家別院摘的野菊,曬幹後用來衝水別有一番風味。夏日炎炎,喝菊花茶降火。


    “彩雲姐姐,你說這次會是鬥什麽詩?”程十娘又發問。


    “彩雲不知。”


    “蟬兒,蟬兒,你一直在喊知了知了,你真的什麽都知道嗎?”程十娘聽著院子裏的蟬鳴,心裏的煩躁,無法平靜。


    “瞧瞧,這是誰呀?小嘴巴就和小鴨子一樣了。”一個溫柔的軟軟的手搭在程十娘的頭上。


    “阿娘。”程十娘抬頭一看,是自家魅力四射的娘親。


    崔菀娘聽說程十娘在苦惱詩會的事情,特意抽空過來無憂院看程十娘。書房裏,書桌上擺滿了收集到的詩集。


    崔菀娘學識修養不錯,算得上頂尖的那批,不過平時不顯山不露水,除了親近之人也沒有人知曉。


    “阿娘,這作詩怎麽這麽難啊!”程十娘撒嬌賣萌。


    “十娘子,不著急。你自幼接觸這些比較少。除了要細心觀察,這裏麵是有規律可言的。你認真聽我說……”崔菀娘拿起一本詩集,一點點將裏麵的詩掰碎講透,讓程十娘了解當時詩人所要抒發的情感與寫詩所使用的技巧。


    整整三天的時間程十娘都跟在崔菀娘身邊學習作詩。


    “阿娘,十娘好像有點明白了。”程十娘經過崔菀娘的調教,詩詞一道再也不是一竅不通的苦手。也有一點點心得了。不過這還不足以應付詩會,隻能說在鑒賞一首詩已經有基本判斷了。


    “十娘子不著急,詩會寫詩也就那樣。會不會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以在詩會找到朋友。”崔菀娘最後安慰程十娘。


    7月19日,程十娘這天一早就去了秦家別院。今日要在別院再次練習一下馬術,還有就是檢查雲朵兒的裝備。


    程十娘怎麽也沒想到,應該安安穩穩待在皇宮的某人,被聖人一陣訓斥後居然從皇宮裏跑了出來。還被自己給撿了迴去。


    事情還要從前日早朝說起。


    我是皇宮分割線一一一


    “父皇,怎麽能這樣對我。難道我不是他的孩子麽?”


    “那個李恪算什麽東西。”


    “那些大臣就隻會說這不行那不行。”


    “這個太子,誰阿當誰當。”


    “狗屁的太子,誰愛幹誰幹我不幹了”


    ……


    東宮一陣慌亂後,是一片死寂。


    一個人躺在大殿中央一整夜的李承乾終於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他爆發了。突然,李承乾爬起來,直接衝到自己安置愛馬的偏殿,騎上馬就向宮門外疾馳。


    一路上人仰馬翻,無數皇宮侍衛想要阻攔,都未果。李承乾紅著眼睛,整個人都處於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憤,他努力睜著眼睛,眼淚從他的眼角滑過,沒入翻騰的塵土之中。


    李世民接到通報,怒氣衝天。還是長孫皇後一邊拖著病體向其求情,一邊命人去尋找太子。


    沒有任何目標,李承乾一個勁往城外衝去,直到自己精疲力盡,從馬上摔下來,昏迷不醒。


    “籲……”馬車再次停了下來。


    “彩雲姐姐,什麽情況,難道又有小乞丐攔路了嗎?”程十娘見馬車又停了,連忙問。


    “女郎,是一個郎君,好像從馬上摔下來了。”侍衛稟告。


    “這次來了個大的。”程十娘嘀嘀咕咕道。


    掀開簾子瞅了一眼,“咦,這個人怎麽和荔枝姐姐有點像。彩雲姐姐你看看是不是。”


    侍衛將那人翻了一下,臉露出來了。


    “好像還真是。”彩雲仔細看後說。


    “彩雲姐姐,幫個忙吧。”程十娘說道。


    於是程十娘帶上麵紗,和彩雲共騎一匹馬,讓侍衛將李荔枝的兄長搬到馬車上,然後火速派人通知李荔枝之前留的地址。


    “大夫,這邊請。”別院管家見到程十娘帶著個暈倒的郎君,趕緊通知秦懷道,並且請來大夫。


    秦懷道不在秦府,去了軍營。


    秦瓊也不在秦府,去了李靖府中議事。派去的人沒辦法隻能迴來請示。


    大夫先到了,進去把脈之後卻說無事,隻是受到刺激。不過這位郎君好像之前有一場大病,身體不是很好。懷疑患有消渴病。


    “你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李承乾一瘸一拐的走出客房的時候,剛剛好碰到送走大夫的程十娘與管家一行人。


    “你們,這是哪裏?”李承乾扶著牆問道。


    “這裏是秦府別院,你是李荔枝的那個阿兄吧。放心,我們已經派人去通知荔枝姐姐了。”程十娘迴複道。


    “隻是大夫說你要修養一下,懷疑你得了消渴病。”程十娘有些擔心的看著眼前的消瘦得快要被風吹走的人。


    “荔枝姐姐和我說過您,她說您太努力了,總是不顧自己的身體,這樣不好。”程十娘開始替自家姐妹操心了。


    “也就阿娘和麗質心疼我,其他人……罷了罷了,謝謝你小女郎。”李承乾苦笑道,他知道眼前的小女郎是誰了。


    “為什麽這麽說?難道你阿耶不疼你麽?好像青雀提起你的時候也很高興有你這麽個兄長呢!上次包混沌還包了一大堆迴去。你沒收到嗎?”程十娘覺得很奇怪,眼前這個消瘦的少年有一股說不出的悲傷,好像烏雲就在他心裏下雨一樣。


    “我。”李承乾紅了紅眼睛。


    “李家郎君,如果不介意的話說給我聽聽,我幫你分析一下。來在這邊院子裏坐,今天天氣不錯,看看外麵的綠色,心情也會好很多。”程十娘看看外麵陽光明媚,指了指涼亭。


    “彩雲姐姐,麻煩你送壺水過來。嗯,再送碗涼拌蕎麥麵過來。”程十娘麵向彩雲說。


    “沒關係的,這位是荔枝姐姐的兄長。”程十娘補充道。


    “是。”彩雲下去準備了。


    “李家兄長,消渴病,這個涼拌蕎麥麵比較適合你。”程十娘對著李承乾解釋道。


    “無妨。”李承乾已經平複好心情。


    “你這腳是怎麽迴事。需要再找大夫看看麽?”程十娘看著李承乾走路起來比較吃力的樣子。


    “有時感覺火燒,有時感覺刺痛,有時感覺不到任何感覺,我這腿估計也廢了吧。”李承乾自12歲那年大病後,右腳就時常覺得不舒服。但那時母親長孫皇後正生病,所以一直忍著巨大的痛苦,沒有告訴任何人。


    “消渴病就是糖尿病,青少年糖尿病好像正是他這個年紀,消瘦,足疼。這是糖尿病足。”程十娘低下頭裝作思考,實則在空間裏找材料,翻醫書。


    “嘶……”程十娘倒吸一口涼氣,這糖尿病足在現代也是難治的病。


    “李家郎君,你這足應該是和消渴病有關,《黃帝內經·靈樞》有記載“其狀赤黑,死不治;不赤黑,不死。治之不衰,急斬之,不則死矣。這是脫疽,你的腳現在是黑的嗎?”程十娘眼睛直視李承乾,問道。


    “沒有。”李承乾肯定道。


    “李家郎君,不知道你願不願意相信我,不過你這個病難治,但是可控。等等我給你個食物禁忌方子和藥膳方子。”程十娘一邊說,一邊在空間裏找。


    “你對每個陌生人都這樣沒有戒心麽?”李承乾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女郎。


    “你是荔枝姐姐的兄長啊!”程十娘有些想翻白眼了,有些覺得眼前這個和李荔枝有著七分像的少年疑心病真的好重。


    “你這張臉和荔枝姐姐那麽像,我肯定不會認錯的,而且荔枝姐姐說過他的兄長什麽都好就是疑心太重,特別愛操心。”程十娘想起第一次遇見李荔枝,李荔枝吐槽自己兄弟們的時候,差點笑出聲來。


    “程十娘,這次是我,下次不要隨便撿人了。”李承乾覺得他一定是昏了頭了,怎麽在眼前的程十娘身上看到了自家妹子的影子。


    “嘿,你還沒說你為啥一個人離家出走,還這麽倒黴的暈倒在路邊,還好碰上我,換一個壞心眼的把你賣了,你就哭吧。”程十娘想起他們出來的目的,催促道。


    “我,我家情況特殊。孩子特別多。”李承乾想想說道。


    “嗯嗯,知道了,大家族,人多。繼續。”程十娘點點頭,順手給兩人倒了一杯水。


    “我是嫡長子,但是我阿耶從來都不喜歡我。”李承乾繼續說道,聲音有些顫抖。


    “等等,荔枝姐姐說他阿耶特別看中你呀。是不是有什麽誤會。”程十娘插嘴道。


    “你聽不聽,不聽我不說了。”李承乾被打斷有些不高興。


    程十娘做了一個封嘴的動作,然後眼神意示李承乾繼續。


    “我阿耶給我請了好多老師,那些老師天天告狀,說我的壞話。所以我阿耶,每次見到我都沒好臉色,隻有斥責。”李承乾頓了頓,迴憶昨日的那場父子間談話。


    “這次,又有一個老師向阿耶告狀。結果自然是我又被訓斥,而且我阿耶還說我一點都不像他,還說我三弟更像他一些。我,我一點都不想當這個嫡長子了。”李承乾第一次說出心裏話。


    “那你想幹什麽?”程十娘好奇的問。


    “我,我也不知道。”李承乾眼中的迷茫,就像找不到方向的小羊。


    “你的老師為啥總是告狀啊?”程十娘搞不明白,老師教書育人,天天告狀算啥事?


    “我也不知道,也許我真的做得不好吧。”李承乾自嘲道。


    “感覺不出來,不過他們拿你和什麽人比?聖人麽?你又不是太子。”程十娘覺得那些老師有些像是在找茬。


    “就算是太子,那也不是聖人,聖人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不然那些個禦史是幹嘛的。之前不是聖人還下過罪己詔麽,可見聖人也會犯錯的。”程十娘吐槽道。


    李承乾的表情有些奇怪,心想“這個程十娘還真敢說。”


    “太子如果真的做不好呢?”李承乾繼續問道。


    “那當然是人家太子的阿耶阿娘管教,關其他人什麽事。又不是孔聖人轉世,就算是孔聖人,誰又真見過他小時候是什麽樣的。人無完人,金無足赤。每個人不都從不懂事到懂事這樣過來的麽?沒有誰天生就可以把事情做到非常完美。除非那人不是人,是神。”


    “我做得不好自有我阿耶阿娘教導,其他人說的話有用的聽聽,沒有用的你就當他,不……放個屁。”程十娘一邊說一邊自己嗬嗬的傻笑起來。


    “李家阿兄,你們聰明人就是喜歡想太多。你就是太多疑了,也許那些個老師隻是太過古板,想要你變得更好。但是不知道怎麽說,所以在你看來就是在告狀啦。又不是所有人適合當老師的。”


    “另外你阿耶的問題麽?你迴家和你阿耶麵對麵談談,問他是不是對你不滿意,如果不滿意就說出來,不要大家猜來猜去。據我所知,嫡長子對每個家族而言都是很重要的,教育方式和其他的嫡子、庶子不一樣。大家長可以寵嫡子庶子,但是對於嫡長子一般是非常嚴厲的,因為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嫡長子沒有培養好,一個家族的未來就無法保障。其實麽,很多東西都是溝通的問題。迴去來一場郎君之間的談話,勇敢點,我看好你喲!”程十娘站起來,拍拍李承乾的肩膀,然後就離開了。


    為啥,當然是彩雲姐姐已經準備好香噴噴蕎麥麵了。


    程十娘眼尖的看到彩雲端著一大碗蕎麥麵過來。說話都不過腦子了,滿眼就是香噴噴的蕎麥麵。


    “女郎,你的在房間裏。”彩雲輕輕說。


    “李家阿兄,你慢慢用,我迴去了。”程十娘說完就火急火燎的提起裙子就往外跑。


    “李家郎君,讓您見笑了。請慢用。”彩雲擺好食物就離開了。


    李承乾看著眼前這一海碗的蕎麥麵,胃裏傳來的信號告訴李承乾——快點吃快點吃。看著眼前的醋、蒜子和幾樣簡單的小菜,自嘲的笑笑,看來這程十娘是以為自己是餓暈了。搖搖頭,一口一口的將一碗蕎麥麵吃下。


    就著已經涼了的水,慢慢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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