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意漸消,春意漸濃。陽光透過窗欞淺淺照在新臨的集序之上,墨色清香,光影透亮。


    菱柚匆忙進來附在慕卿嫣耳側輕聲傳了句話,慕卿嫣瞧著宣紙之上寫下的山止川行,風禾盡起,眉心緊皺,她頓了筆斂墨清濯,換了一身衣裳與菱柚朝著長樂宮而去。


    長樂宮布置一如往昔富麗堂皇,隻是偌大的宮殿並未見一侍奉之人,金銀玉器之上亦染上不少塵埃。


    菱柚推開殿內,慕卿嫣進去時隻見周意薇坐在銅鏡之前,將一隻九尾鳳釵插入發髻之中。


    過了片刻,慕卿嫣垂眸清聲問道:“淑貴妃喚本宮來何事?”


    周意薇緩緩轉過身,一側臉頰上布集著密密麻麻的刀痕,甚至還淌著血,血肉翻飛著,另一側臉頰似被烈火灼燒,布著膿黃色的液體,說不出的惡心與滲人。她衝慕卿嫣森然一笑,慕卿嫣被她那滲人模樣與笑聲驚得向後一退,幸而菱柚將她一把扶住。


    周意薇嗤嗤一笑,枯老如藤的十指撫上自己的容顏,她的容貌在慕卿嫣與蕭雲嗔未入宮之前可是豔壓後宮,便是她二人入了宮,宮人們也誇讚她的容顏獨有一番的美豔風韻。可如今這醜陋如斯的模樣哪還有半分往日的美麗動人,她便是一個恐怖醜陋的怪物。


    這一切都是拜慕卿嫣所致!她要她生不如死,拉著她一起下地獄!


    周意薇低聲笑著,聲音如枯老嘲哳,刺耳難聽,“皇上將你護得可真好,我費了許多功夫可算將皇後請來了,今日請皇後過來是有一故事想單獨說與你聽。”


    言罷周意薇雙眼盯著慕卿嫣身側的菱柚不再說話,慕卿嫣側過身道:“你出去吧。”


    菱柚欲言又止,緊緊抓著慕卿嫣衣袖不願離去。


    “無礙,外麵候著便是。”慕卿嫣輕聲道。


    菱柚福了福身,悄悄往慕卿嫣袖中放入一柄匕首與一個藥瓶,小聲道:“奴婢在外候著,殿門不會關,娘娘若有事便大聲喚奴婢。”


    見菱柚離去,周意薇方開口道:“皇後可還記得這雲昭儀入宮時,”周意薇嗤笑道:“哦,如今應喚為雲妃,皇後可還記得,雲妃入宮時當著眾妃的麵說了什麽?”


    慕卿嫣抿唇眸光微暗,冷聲道:“雲妃入宮之時莽撞無禮,本宮、不記得她說了什麽。”


    “皇後不記得,我可是替皇後記得清清楚楚,雲妃當著眾妃麵說愛慕皇後娘娘,那眼神含情脈脈、熾熱狂烈皇後竟不記得?故人重逢,我瞧著皇後也是欣喜極了,不然怎會情不自禁的出手護了她。”


    “聽聞皇後這心底住著一個人,皇上這些年費了不少心思打探,竟無絲毫收獲。”周意薇隻覺自己知曉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兀地高聲笑著,聲音嘲哳刺耳:“畢竟誰能想到皇後這心中裝著的人,竟是一個女子。”


    慕卿嫣聞言心中一緊,眼神微爍,極力克製著自己的心緒:“無稽之談。”


    周意薇直直盯著慕卿嫣,滿是譏諷的笑道:“確實是無稽之談,真是荒謬至極,這說出來誰又會信呢?出身儒經世家熟讀經義,恪守綱理的皇後竟會離經叛道,深愛一個女子!”


    “皇後不必急著反駁,我自是有了證據,否則這般天方夜譚又怎會讓人相信。我生辰那日雲妃可是舞了一劍,那劍刻意藏了宗派,旁人不覺有異,可我自小便深研劍法,雲妃招式迴落之間的劍法可像極了寧南小劍仙冷熾翎的劍藝。”


    周意薇頓了頓,饒有興趣道:“前兩日我可好不容易才查到這冷熾翎曾與人定了一個賭約,若賭約成了便將劍譜傳授給她,皇後可想知道這賭約的內容是什麽?”


    周意薇瞧見慕卿嫣聽見冷熾翎的名字時,那寧靜如水的麵龐再難掩飾其波瀾起伏:“嗬嗬,看來皇後是認識這冷熾翎的,那皇後是好奇這冷熾翎與雲妃呢?還是好奇這賭約是什麽呢?”


    慕卿嫣指尖緊握,冷熾翎這個名字她第一次聽說,便是蕭雲嗔告訴自己要嫁與冷熾翎為妻,冷熾翎與蕭雲嗔之間究竟有何賭約?當初辭別蕭雲嗔究竟瞞了她什麽?


    “我想皇後還是對這賭約更感興趣,不然我今日叫皇後便沒了意思。當初冷熾翎與一名叫林嗔的人立下賭約,若能使這名滿江南的冰山美人動心便將劍譜給此人。這叫林嗔的人我雖未查到是誰,可天下又有誰會冷氏的劍法呢?”


    周意薇血色長裙下右側空蕩蕩的,她以一種極其扭曲的方式走到慕卿嫣麵前,她所經過之地鮮血不斷滴落,她嘔啞的低聲嗤笑:“皇後,這林嗔便是她蕭雲嗔吧!蕭雲嗔既然學得了這劍法,想來是下了不少功夫讓皇後動心。”


    “皇後,你說你與蕭雲嗔過去的恩愛甜蜜,是不是都是一個個陷阱、假象呢?她這般刻意接近你,千方百計的挑逗便是讓你動心拿到劍譜,事後是不是斷然棄你而去?”


    周意薇笑聲刺耳,神情譏諷,得意的望著慕卿嫣一字一句道:“皇後啊,皇後啊,你說你這心心念念這麽多年的人,可當真值得?”


    慕卿嫣呆愣在原地,瞳孔中翻湧著無盡的痛苦和悲悸。從第一次的邂逅便是蕭雲嗔精心設計,而往後的一切也皆是她蕭雲嗔刻意營造。


    她向她深許盟約,讓她墮入這違道的愛河,之後再騙自己要嫁與他人為妻,卻隻是為了掩飾她最初接近自己的目的,她從一開始便在騙她,而後亦未想與她坦白,再次欺瞞自己。


    看著慕卿嫣臉上的苦痛與掙紮周意薇瘋魔般的大笑起來,枯幹嘔啞的笑聲中滿是得意與暢快。


    “慕卿嫣,被心愛之人算計欺騙的滋味可好受?你現在是不是恨極了蕭雲嗔,沒關係我會幫你,幫你讓蕭雲嗔下地獄。皇上一會便會過來,你說皇上若知曉你心底之人是個女子,這女子還是他的妃嬪,你說皇上會怎麽折磨她?”


    周意薇眼中滿是恨意,瘋狂的抓著慕卿嫣厲聲笑道:“宮中的酷刑皇上都會給她上一遍吧,剝皮、斷椎、梳洗、活烙她的下場定會比我淒慘百倍,哈哈哈哈哈哈……”


    黑色的箭羽穿過心髒,周意薇抓著慕卿嫣的手緩緩鬆開,整個身子倏地向後倒去,一雙眼睛瞪得若銅鈴一般,癡癡看向殿外,口中鮮血不斷溢出,她斷斷續續不甘心的道:“皇上、意薇當真是愛、愛極了你……”


    殿外譚斯鎧拿著弓箭跪下請罪,“娘娘受驚了,皇上聽說娘娘來了長樂宮便派臣先來護駕。”


    那明黃的身影直至她咽氣也並未出現,慕卿嫣俯下身替周意薇闔上大睜的雙眸,木然向殿外走去。


    “你趕到殺了淑貴妃,是皇上的意思,還是她的吩咐。”


    譚斯鎧避開慕卿嫣冷洌幽深的目光,垂著頭不知如何迴答,今日之事太過波折突然。皇上知曉皇後來了長樂宮本要趕來卻被朝臣絆住了腳,便讓他趕來護皇後,途中南影緊急傳信讓他以護駕之名伺機殺了周意薇。


    譚斯鎧正絞盡腦汁的想著怎麽迴答慕卿嫣的問題,好在慕卿嫣並未追問,隻是扯出一抹苦笑對他道:“淑貴妃意圖行刺本宮,有勞譚侍衛相救。”


    菱柚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慕卿嫣向殿外走去,他隨即跟上護送慕卿嫣到了鳳鸞宮,便迴太和殿去稟旨。


    暮雲宮寢殿之中,蕭雲嗔沉著臉坐在床上,南影與北櫻立在床榻一側,大氣也不敢出。今晨突然收到宮外消息,周意薇不知使了什麽法子,從冷熾翎身邊劍童查到了冷熾翎曾與人定了個賭約,輸了便傳授劍法之事。


    周意薇熟知百家劍法隻怕是在她生辰宴之際看出了端倪,方摸著這線查了下去,此事若知曉了內情便十分容易猜測主子和那位的關係,周意薇請了旨無論如何也要見皇帝,自是萬萬留不得了。


    本是找了人拖住皇帝,在皇帝趕到長樂宮時殺了周意薇,可不曾想那位突然去了長樂宮,隻好改了計劃讓譚斯鎧以護駕之名殺了周意薇。


    “也不知周意薇與那位說了什麽,這下主子馬甲全掉了,你說主子要怎麽解釋?”


    北櫻湊在南影耳邊小聲嘀咕道:“我覺著就不該原諒主子,主子多渣啊,女扮男裝頂著個假身份騙人談情說愛,還是有目的的,真讓人動心了拆了身份就跑了。雖說主子後知後覺真喜歡了那位,還愛得死去活來可這主子一直瞞著沒打算坦白。”


    南影在北櫻腰間狠狠擰了一把,低聲罵著道:“主子不是一直都是女扮男裝的嘛,這扮得太像才讓冷熾翎誤會了。主子當時被迫下疆場心心念念想著的就是提升武藝,一人收了漠北那孤城,為了那劍法都瘋魔了,誰曾想後麵這漠北讓周戍武撿了便宜收下。”


    “主子雖然目的不純,可相處之時的情感卻是真摯的。主子性子這般偏激孤傲,那位也是個清冷傲嬌的主,兩人之間誤會重重,你叫主子怎敢坦白。”


    “還有主子快馬加鞭是要去迴去找那位的,隻是被邊川戰事耽誤,無暇抽身未能及時迴去!主子戍邊守國,狗皇帝娶她心愛之人,這事還是狗皇帝的錯……”


    兩人的竊竊私語讓蕭雲嗔聽得頭都要炸了,怒嗬道:“滾出去!”


    北櫻與南影相視一眼,利落的滾了出去。耳邊清淨了,可蕭雲嗔依舊覺得頭都大了。她初時接近慕卿嫣便是為了那劍譜賭約,可後麵動了真情卻又顧慮重重不敢坦白直視真心,更是糊塗之下編個想要嫁人生子之話匆匆逃了。


    慕卿嫣以為自己是懼了流言蜚語,不願與她承擔這世俗異議才逃了,可她當時實是不知自己真心,更不知如何啟齒真像。


    她明確真心之後已後悔莫及,連夜想趕迴蘇城,齊夏五皇子傳信北涼欲舉兵進攻邊川,邊川是要塞重鎮,邊川若破北涼直入,數十萬百姓流離失所,戰火四起陸離難安。


    戰事緊急不容耽擱,她策馬迴邊川助範戊將軍守城,半年之後她快馬加鞭返迴蘇城,可慕卿嫣已然入宮。她謀劃進宮後慕卿嫣對往事漠然心死,兩人之間更是誤會重重,她怕她當真愛上了皇帝,更不敢解釋。


    她本想將她帶出宮後再與她細細拆解,卻不曾想如今這般猝不及防的讓她知曉真像。慕卿嫣這般性子,怕是不願聽她解釋,更不願與她一同離開了。


    床幔後的壁格開啟,西夢從密室中走出,瞧了一眼蕭雲嗔,低眸沉聲道:“春行之計不可耽擱,今日之事,主子帶她離開之後再解釋亦不遲。”


    蕭雲嗔麵色陰晦,雙拳緊握,瞳孔微沉,眸光中閃著熾烈的瘋狂。是啊!春行在即,隻要離開這皇宮,她與卿卿便能重頭開始!


    陸離十四年,時在仲春,陽和方起。帝王春行,臨於烏蒙。廣袤青原,旌旗翻飛,晉鼓鹹陳,蓬帳蜿蜒。


    帝王春行,一為春禱之禮,二行春蒐之樂。繁瑣的春禱禮結束,便可開始春蒐,在這廣袤自由的原野之上,宮中的禮製與規矩便可鬆懈,嬪妃們亦可馳馬圍獵、歡歌載舞。


    原野上的日子過得極快,今日已是春行的第四日。蕭雲嗔馳馬在原野之上,疾風略過發梢,明豔的麵龐之上滿是凝重。


    帝王春行一般七日為止,初時原野之上守衛極為森嚴,而七日終止的前兩日籌備迴宮之事,守衛將更為森嚴。唯這中間時日,守衛方可得一絲鬆懈,此時亦是行事的最好時機。


    西南角落背則密林內有邱澤,守衛較為寬鬆,東竹帶人翻越峭壁潛在密林之中接應,譚斯鎧亦會借機調走部分禁衛,西夢率人潛在西北之處佯裝刺客接應。


    原野上的地形早已探測研究數月,衛侍布防也了如指掌,懸崖之下二人的屍身已經備好。如今萬事皆備,此次她定能將阿卿帶出!


    金烏漸沉,瑰麗的晚霞親吻著原野,慕卿嫣佇立在夕陽之下,滿身披著霞光。馬蹄之聲由遠及近傳來,慕卿嫣迴頭瞧見蕭雲嗔策馬向自己馳來,秀發飛揚,明媚動人。


    “今日的晚霞格外動人,皇後娘娘可願與臣妾一同共賞?”蕭雲嗔勒住韁繩翻身下馬,向她行禮作揖。


    兩人相視,蕭雲嗔的眸光熾烈深情,閃耀著令她心悸向往的曙光。晚風吹動,芳草清香,慕卿嫣似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與心底的呐喊:為何不願試一試?


    “圍獵數日,未曾見皇後娘娘騎馬,臣妾騎技尚可,不如臣妾帶皇後娘娘騎馬賞霞。”


    慕卿嫣眼簾微闔,她從前是不會騎馬的,是蕭雲嗔手把手教會了她騎馬。那蘇城郊外綠野茵茵,微風甚是和煦輕柔,明媚的少年一襲濃豔的紅衣,帶著她策馬奔騰高聲吟唱,二人的笑聲飄蕩在悠悠的白雲之下……


    風終是止在了耳畔,這不是蘇城郊外,是帝王禦駕春行的原野,慕卿嫣斂眸蓋住眼中情緒,冷聲拒絕道:“多謝雲妃好意,本宮不願……”


    “皇後娘娘不試試,怎知馬背之上不一樣的風景,臣妾願帶娘娘一覽。”


    未待慕卿嫣將話說完,蕭雲嗔已經將慕卿嫣抱上馬背。蕭雲嗔雙腿夾緊馬肚,輕唿一聲駕,馬兒便開始小跑起來。


    蕭雲嗔點了慕卿嫣穴道,不由她反抗,蕭雲嗔溫柔的蹭著慕卿嫣的臉頰,附在慕卿嫣耳側鄭重道:“阿卿,我帶你離開這。”


    蕭雲嗔的話順著唿嘯的風聲,揉進慕卿嫣的心中,心底有一方理智正在塌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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