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怎麽好……」紅衣忙要推拒,素錦也正要開口再勸她答應,卻是二人都沒來得及說下去,另一聲音便清泠泠地響起來:「公子不計較規矩,府裏的規矩還真就愈發寬鬆了?」


    四人一並看過去,見了來人皆一凜。綠袖在紅衣衣袖上一拽,紅衣目光一掃當即會意,與三人一並福下|身去,聽得她們道了聲:「杜若姐姐。」


    「你是紅衣?」杜若冷眼睇著她問。


    紅衣頷首:「是。」


    「我知道你。」她輕然一笑,蔑意不掩,「頭迴見公子就被打發去做雜役的人,也敢來爭這些事。」


    紅衣心裏一緊,神色同樣冷了下去,沒有應話,直至杜若又一聲輕笑後離開。


    杜若走到了數丈外的花叢邊,也和相熟的舞姬交談起來,紅衣這才抬眸打量過去。看樣子也就十七八歲,比她們四人略長幾歲。身材高挑削瘦,腰帶緊束纖纖腰肢,白皙的麵容上修長的描眉描繪得細致,襯得一雙明眸清亮。


    「這是誰?」紅衣低問了綠袖一聲,旁邊的絲緞先迴了話:「杜若啊……樂坊裏排頭號的人物,歌舞皆會,且是虞司樂脫籍前收的徒弟,手把手教出來的。」


    紅衣聽罷,心裏難免多了一重壓力。


    「名師出高徒」這話從古至今都是對的。早聞虞司樂年輕時是長陽城裏數一數二的舞姬,贖身脫籍後為給自己求一份安穩才來席府當了這司樂,她教出來的人……


    紅衣忍不住又望了杜若一眼,深唿吸,自我安慰:不用怕,不用怕!


    虞司樂在半刻之後從西廂房走了出來。推開正廳房門,沒有多言什麽,隻向眾人道了句:「先挑舞姬,一個一個來。」


    嚴肅的態度直弄得紅衣有些不適應——她平日來見找綠袖時若碰見虞氏,虞氏多半是帶著微笑的。目下這般態度一時弄得紅衣都轉成了「如臨大敵」的心態,綠袖見狀忙低言道:「你……別緊張啊,司樂平日裏辦正事時都是不苟言笑的。」


    正廳裏已經開始了。


    舞姬間似乎有一種奇妙的默契,無須叫名也沒排什麽順序,一個出來自有下一個接上,沒有什麽謙讓也沒人生任何異議。


    廳中早備了樂工,入廳的舞姬點一支自己擅長的曲子樂工便會奏樂。


    一人跳一支舞,虞氏偶爾動筆記錄些什麽,從不開口做任何評價。


    紅衣安靜看著,心思千迴百轉。


    一個個舞技都不差,她這科班畢業的放在這兒,也就勉強有個「中等偏上」的水平。這還隻是前麵看過的幾人,後麵有沒有狠角色還不知道——就算沒有旁的狠角色,也還有個虞氏一手教出來的杜若呢。


    目光微凝,紅衣細看著正在廳中起舞的那抹背影。


    動作到位,身法熟練,但不知是不是隻能看到個背影的緣故,似乎總覺得少點什麽。


    她看著那舞得猶如行雲流水般的水袖細思起來。


    片刻後,已是輪到了她們這一邊。


    綠袖、素錦、絲緞依次舞過,紅衣仍是一語不發地看著,一個動作都不肯放過。一時甚至連這是為爭什麽而比都可以忘了,隻一門心思地想弄明白到底「少點什麽」。


    苦思間,絲緞已從房中走了出來。接著,杜若走了進去。


    許是因為得知了杜若更有本事,紅衣更添了兩分注意。


    杜若一襲黛藍綢的舞服,水袖比旁人的更長些。她挑了首節奏感強些的曲子,有明晰的鼓點相伴,雖比之前那十幾支小家碧玉的舞蹈少了些柔美,卻因添了熱烈而讓人難以走神。


    紅衣一陣恍然,好像終於明白了一點。而後順著這個方向,繼續思索下去。


    「該你了,快去。」綠袖在她胳膊上一推。


    紅衣迴神,見杜若已在向虞氏施禮,忙向正廳走去。


    至了門口,與杜若擦肩而過。誰都沒有多言,不過紅衣第三次聽見了那聲輕笑,大覺這簡直堪稱標誌性的聲音了。


    「紅衣?」虞氏見她進來,微微一怔。


    紅衣欠身,應了聲「是」。虞氏睇一睇她,思量著點了頭:「開始吧。」


    紅衣看向幾名樂工,再三思量之後,一字一頓道:「奏《佳人曲》。」


    她和這支曲子很有些緣分。


    昔年在學校時,曾用這支曲子編舞,奪了舞蹈大賽的桂冠。


    當然,那是現代人編的《佳人曲》,並非這古曲。時代差別引起審美觀不同,雖則同是用西漢李延年所做的詞,曲調卻完全不一樣。


    所以,穿越後頭一迴聽到這原汁原味古時風格的《佳人曲》的紅衣大感驚喜。彼時還在長公主府,她拿一個月的月例「威逼利誘」樂工們為她「單曲循環」這曲子整整一天以供她編舞。


    把樂工們都弄崩潰了。


    動作多是漢唐舞的動作,但還是那句話,時代差別引起審美觀不同,她在現代時所學的漢唐舞雖經各位前輩大力研究、複原,但與古時也多少有些不同。


    是以一舞編成,比她平日裏再長公主府練的宴飲樂舞多了兩分瀟灑、兩分肆意,裙裾旋轉水袖飛揚,承啟轉合更用了不少在現代做理論學習時得出的經驗,樂曲高|潮時舞出的驚豔完全掃盡旁的舞姬因常年恪守規矩而消不盡的壓抑感,另又加些許民族舞元素。


    於這迴的較量而言,這舞還有個更要緊的優勢:代入感。


    紅衣兒時跟的第一位舞蹈老師就告訴她:跳舞不是演戲,但也需要舞者身心投入,代入其中。


    李夫人是憑這舞一舉得寵的,她編舞時代入那樣的心境,拿捏著李夫人當時可能的心情,神韻身法也就自然而然地奔著那樣的目的而去。或婉約或淩厲,每一個動作皆下了大工夫去想「如何能讓劉徹挪不開眼。」


    對那兩位要被送進宮的家人子而言,這一點應該也很重要。既要以此博得帝王寵,跳的舞就不能和宴飲時助興的舞一樣,可看可不看。


    紅衣微屏息,馬上就到了樂中間奏,間奏的段落要轉滿十六個胡旋,手上動作和腳下節奏還不能亂。


    「鐺——」的一聲,變調的尾音帶著異樣。紅衣一驚,腳下未停定睛看去……


    似是古箏的弦斷了。


    箏在這曲子中算是一樣演奏主旋律的樂器,出了這岔子,其他樂工便也一同停下了。


    門外的一眾歌舞姬聽得房裏驟然安靜,皆停了交談,一並向門內望過去。


    紅衣的旋轉卻沒停。


    已無奏樂,她將步子放得緩了些,拖長了時間,思量辦法。


    足尖一點,紅衣停止旋轉,側身壓肩撤手,不慌不忙地擺了個窈窕的pose出來。


    長沉了口氣,薄唇淺啟,懸著一顆心揚音唱了出來:「北方有佳人……」


    在旁的一眾樂工霎然傻了眼:怎麽還帶自己唱的?!


    外麵的一眾歌姬更是麵色一白:怎麽還帶嗆行的?!


    院落一腳,綠袖等三人更是深吸一口氣:有、有魄力……


    其實,紅衣唱得多少有點沒底氣。


    論漢唐舞,那她是術業有專攻;論唱歌……連業餘歌手都算不上。是以連舞都折了兩分氣勢,竭力逼著自己心無旁騖的接著跳下去,可碰上這種意外,「心無旁騖」又哪有那麽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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