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不得躲他遠些,他索性不在府中了她覺得十分舒心——雖則還要再迴來,但她能好歹能安心過幾個月。


    思了一思,她猶豫著道:「齊伯……」


    「嗯?」齊伯觀察著她的神色變動隱有不滿,倒還是耐著性子聽她的話。


    「我想問問,若是……我想給自己贖身,要攢多少銀子?」


    話問出口,她提心吊膽地等著答複,心裏一個勁地祈禱可千萬便是個她攢不起的天文數字,她還想今早攢完這筆錢,早點過自由日子呢。


    「贖身?」齊伯眉頭一皺,睃一睃她,口氣似有點意外,「你想給自己贖身?」


    「是……」紅衣稍一點頭,「我……我總不能一輩子在賤籍。」


    齊伯複睇她一眼,略一思忖,卻搖了頭:「不知。府裏從前沒人提過這樣的事,你又是長公主賜下來的人。這事啊……我得幫你問問。」


    「多謝齊伯。」


    紅衣深深一福,卻是顯然疏忽了一件事——忘了問一句他這「問問」是問誰。


    「贖身?」席臨川眉心一跳,看向齊伯,有點不信,「她主動提的?」


    「是。」齊伯欠身,迴思片刻,一喟又道,「依我看,這紅衣本也不是什麽安分的人。我順嘴跟她提了一句公子要出征——闔府上下聽了這事都為公子懸一口氣,唯她,看著倒像有些高興似的。」


    他說著頓了一頓,又試著勸道:「公子您開個價算了,讓她早點贖了身,清靜。」


    他出征之事,雖他自己已經過一次、很清楚此番會是如何,但於旁人而言還是多少有險,她卻為此高興……


    席臨川忽然心裏有點空。


    苦笑搖頭,心下禁不住地掂量起來,想知道她是因他這一世待她不好才會如此,還是連上一世其實也是如此、在他麵前隻是做樣子,實際上也許一直如最後那般冷血。


    「兩千兩。」他聲色淡漠地隨口說了個價,轉身便往內間走。腳步若常閑散隨意,細看之下又好像比平時略快一些,像是被什麽煩心事惹得生躁,又或是在有意避開什麽一般。


    終於是要出征了。


    將領們出城的那天,長陽城裏蔓延著一種詭秘的安靜。好像大街小巷上的人們都達成了一種奇妙的共識,往日的喧囂在這一日都不約而同地壓低了,人們竊竊低語著,說著與戰爭有關、或是無關的事情。


    席臨川知道,百姓們對這一戰並沒有什麽信心。


    他一身鎧甲出府,到了門外,又將頭盔也戴上。翻身上馬,習慣性地往府中看去——熟悉的前院中,並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


    定一定神,馭馬前行。


    席府中,紅衣甫醒。


    知道席臨川這一日離府赴沙場,心緒多少有些複雜。一邊為他這些日子不在而鬆口氣,一邊又知戰之事關乎國家命運,因而提心吊膽。


    不過這到底不是她們身在長陽的人能左右的事,操心也是瞎操心。紅衣舒緩氣息,盥洗梳妝後,去找綠袖。


    她告訴綠袖想為自己攢錢贖身,綠袖便幫她打聽了法子——至於兩千兩這天價要攢多久才能攢夠,紅衣不想知道……


    「這邊。」綠袖拉著她,一路往宅子後麵走,直走到了最後,離那箭場不遠的地方,才轉了個彎,往側邊去了。


    箭場西側有一道小門,不足兩人寬。紅衣看了一看:「是通著外麵的?」


    「是。」綠袖點頭,伸手把門閂輕一拿起又擱迴去,「你看,這門平時不鎖,隻這麽從裏頭閂著。聽說府裏不少丫頭會從外麵接些女紅之類的活計,就在這道門這兒,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方便得很。」


    「……」紅衣愣了愣,心說方便歸方便,這門這麽留著,沒有安全隱患麽?不鎖也沒人看著,進了賊什麽的怎麽辦?


    委婉地將這擔憂和綠袖說了,就聽綠袖頷首一笑:「她們說起初是偷著做的,後來公子知道了沒管,就成了約定俗成的事——有活要做的都是每日申時到外麵等著,府裏的也是申時在裏頭等著。誰也不自己開門,等著齊伯來開,半個時辰之後關上,還沒出過岔子。」


    「……」紅衣啞了,心道席臨川不管則罷,怎的還有助一臂之力的意思?有齊伯這席府管家在中間當了「監管機構」,於買賣兩邊都多了份安全保障。


    「齊伯還會幫著尋活呢。」綠袖又道。一字一頓說得認真,顯然不是誆她,「你想做什麽,去告訴齊伯,齊伯得空出府時就會幫著問的。」


    紅衣啞了。


    這整個流程都有些顛覆她心裏對「封建製度等級規矩森嚴」這一定義的認知,且更顛覆她此前對席府的認知。


    「齊伯從中有好處拿麽?」她好似隨意地問了一句,「還是賺個人情?這邊幫著尋活,那邊瞞著公子?」


    「都告訴你公子早已知道了……」綠袖瞥她一眼,「公子畢竟……」


    她陡然噤聲,覷一覷紅衣的麵色,有些尷尬地笑道:「我這麽說你別不高興啊——公子畢竟是……長陽城裏受盡豔羨的人物,名聲這樣好自有他的道理。他待你為什麽那麽……我不知道,但平素待人接物,當真是寬和的。」


    紅衣垂眸未言,綠袖靜了靜,又續道:「齊伯也沒有好處拿。是公子吩咐他來幫這個忙,一來免得做個小生意還出了糾葛還說不清楚,二來,婢子也好家丁也罷,他不想那邊覺得咱們是府裏的奴仆擅接私活定不敢聲張而有意欺負什麽……把齊伯擱在這兒,多少算是撐腰了。」


    是想讓外人知道這一切都是他許可的,所以別覺得若出了虧欠工錢一類的事府中下人會不敢說、隻能吃啞巴虧。


    紅衣輕吸了口氣,一麵覺得難以相信,一麵又知道綠袖絕沒有騙自己。


    當日下午,紅衣「圍觀」了一場「交易經過」。


    府內府外皆是十二三個人,外麵的「買家」送原材料說要求,裏麵身為「賣家」的婢子一一記下,迴去照做。


    有要加繡紋的也有要製衣的,說白了就是現代的「來料加工」嘛。對方提供材料、數據,這邊做成成品,賺過手工費。


    其間齊伯隻在旁守著,基本不打岔。隻在將近結束之後,攔住了最後一個婢子。看看她手裏那一摞布料,齊伯皺了眉頭:「這麽多,你還幹不幹正事了?」


    那姑娘看著十二三歲,聽言眼框一紅,低低迴道:「我不會耽誤府裏的事的……左不過每日少睡一個時辰。」


    齊伯聽得麵色愈沉,她偷眼睨了睨,又道:「我娘病了,家裏急缺這個錢,齊伯您……」


    「行了行了。」齊伯一臉不耐,伸手就把她手裏那一摞布料奪了過來,「什麽‘每日少睡一個時辰’?公子走前吩咐了給你娘看病,我下午就把錢送去。這個你做一半,另一半我拿去分給別人。」


    滿是長輩斥責晚輩的口吻,那小丫頭愣了半天才迴過神來。齊伯已蹲身將布料分出了一半重新拿起,另一半就留在那兒等她拿,口氣仍舊一點不緩:「快拿了迴房去。敢耽誤正事,扣你月錢。」


    聽聞席臨川的這番細致安排時,紅衣已是意外得不知如何反應。待得那另一半布料交到自己手裏的時候……就徹底傻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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