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殿書房,沈矜已先到了,正與梁珩話閑。


    「嶂山是個什麽好地方,還能挖出寶石美玉來嗎?」


    梁珩大約已把沈育出賣了,沈矜嗬嗬笑道:「殿下別聽那小子吹噓。嶂山若是有玉脈,朝廷早就掘地三尺了。那湖泊不過是我老友的後院澡堂子,泡水久了,偶爾發現一塊,卻是再找不出第二塊來了。」


    「啊……」梁珩垂頭喪氣。


    他還真被沈育唬住了,也想給皇帝爹找一塊「國之利器不可示於人」的石眼。


    沈育欲蓋彌彰地咳嗽一聲,走進書房,得了他爹一記眼風,意思是「你小子嘴上真是沒把門兒」。


    見了沈育,梁珩已很自覺了,往幾案邊上一挪,讓出位置,等沈育坐過來,方便上課給他抄批註、遞答案。


    沈育卻不敢了,沈矜笑盈盈瞧著他,等他規規矩矩去自己案後入座。


    「你過來呀。」梁珩上手拽他袖子,直接把人拉過來。


    「殿下,」沈矜慢條斯理地說,「雖然嶂山沒有第二塊石眼,但若你能到陛下壽辰為止,好好讀書,認真聽學,我就把自家那塊石眼送予你如何?」


    梁珩瞠目結舌,手上一鬆,沈育的袖子就掉了。


    「真、真的嗎?」


    沈矜道:「那石頭,我那老友稱唿為山神眼,可是嶂山獨一無二之寶。」


    沈育憑肘扶額,不忍見梁珩被老爹忽悠得團團轉的傻樣。


    一天結束,沈育還要陪梁珩溫習所學,真是太子宮中百年不見的奇景。信州體貼太子用功,備好糕點、水果,送進書房。


    梁珩嫌他惹自己分神,信州溫順道:「殿下,身體要緊,學了一天了,不妨稍作歇息。」


    信州說起來也是與崔季同輩的青年,卻因為常年在宮闈活動,氣質低沉壓抑,他與梁珩說話時十分溫柔,沈育卻知道背著梁珩給沈矜準備汙穢茶水的就是他。


    「不必,」梁珩笑道,「賞給你吃。」


    對待兄長一般的親近。


    「是。」信州也露出笑容。僕人做到這份上,還有什麽不滿意的?沈育從他臉上找不到一絲一毫的心虛與偽裝。


    梁珩這個傻子,用紫毫舔了墨汁,在麻紙上抄寫《少儀》。


    「為什麽你的字能寫得這麽筆挺?」梁珩對著沈育的字比照自己的。他的字也不醜,隻是一筆一劃總是軟趴趴,沒什麽精神。


    文章沈育已經抄過無數百遍,隻是梁珩做功課,他也得陪著,這才叫陪讀。他寫字時,梁珩就趴在邊上看,看著看著骨頭軟下來,眼睛快湊到他的筆尖。


    「你寫字真好看,」梁珩說,「手也好看。」


    沈育麵不改色,把某人垂涎三尺的臉推開。


    宋均很不能理解沈育,他喜歡文人,不喜歡文盲,沈育算是他看著長大,受他影響很深,原本也應是這樣的人。


    但是沈育最近往儲宮去得太勤了,讓宋均懷疑他快成了太子的入幕之賓。宋均還曾問過沈矜,接近太子就是接近朝廷權力中心,放任沈育這樣下去真的合適嗎?


    沈矜不以為意:「隨他去好了。爹做了太子少師,兒子走近些又何妨?」


    說擔心也並非真的擔心,宋均隻是閑的無聊。先生做了太子少師,也無暇管他的功課修習,每天隻能和下人一起打理庭院、灑掃清潔、投餵馬、投餵先生和先生的兒子,偶爾去東西市逛逛,也沒有師弟陪同。


    師弟天天陪太子,宋均十分眼紅。


    「但你今天必得抽出空來,陪我辦件事。」


    入秋後某天,宋均攔下將要出門的沈育。


    時值巧月,被盛夏煮沸的望都城已經清涼下來,秋意悄然爬上樹梢枝頭。瓜果成熟,蘭菊取代芙蓉,成為新的顏色。


    「咱倆去趟霸城門,你來了就知道了。」宋均說。


    霸城門在南,與馳道相接,規格最高,共有六座城門。尋常日子裏隻開兩道側門,供百姓出入。


    沈育與宋均來到城門口,南軍為了迎接不日將要到來的皇帝壽辰,巡查格外嚴厲。


    運送板車的一行人被攔下,要求檢查運載的貨物。板車貨物用布遮蓋得嚴嚴實實,又用繩索綁縛。沈育看見那行人,心中頓時敞亮,明白了宋均為什麽叫他一起來。


    為首的是一七尺高個,綰一頂布巾,赤著肌肉結實的兩隻臂膀,看似做體力活的,然而臂膀皮膚又過於白皙。


    守衛放行,那人也瞧見了沈育與宋均,帶隊過來。


    「育哥兒,」那人吊兒郎當吹了聲口哨,「均哥,好久不見。」


    沈育克製著喜悅的心情,拍拍他的赤膊。這人手臂光潔,臉上卻有一道疤,擦過眼角,使他相貌頗有幾分戾氣,然而眉眼生得俊,倒也不甚妨礙。


    「穆哥,你怎麽來了?!」沈育問。


    穆濟河,那也是沈氏學塾的門生,不僅如此,還是所謂沈門七子之一,名氣頗大。一眾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裏,就他一個體魄雄健,挽得劍花掄得棍棒,又是個逍遙灑脫的性子,安井坊裏的姑娘沒有不多看他兩眼的。


    學塾裏走得近的這七人,沒事就喜歡互相叫哥。文人講究謙遜低調,都管別人叫哥,管自己叫愚弟,輪到沈門七子,就變成了打趣揶揄。


    穆濟河道:「先生有事,弟子服其勞,給你送石頭來了。」


    那板車上綁的原來是梁珩心心念念多日的嶂山神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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