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若沒了律法,街道便充滿了罪惡的劫匪,妓女和屠夫,人間若沒了信仰,大地便充斥著森林裏的野獸,怪物和魔鬼。”


    一襲漆黑禮服的康斯坦丁正坐在聖約翰大教堂的藏書大廳,默默觀看著一本聖徒喬治所撰寫的《信仰的價值》,古樸桌麵上留有一杯小修女伊蕾婭泡製的高地紅茶,管家裏昂守在大廳外的長廊。


    他清楚這位小主人的每一個生活習慣,知道康斯坦丁少爺閱讀書籍的時刻不喜歡被打擾,因為他有很可能正在觀看一本並不那麽受帝國上層人士歡迎的異端書籍,這座聖約翰大教堂雖說是教廷聖地,但它有一個極少數人才知道的隱秘內幕,便是這裏封存有不少被聖彌賽亞教廷斥責為異端的禁忌書典,而藏身帝都十二年的裏昂恰好是這些極少數人之一。


    “怎麽?我們的康斯坦丁少爺終於對宗教感興趣了嗎?如果是這樣,我可以向神職部門申請給你弄個大祭司的位置來玩玩。”康斯坦丁身後傳來一道濃厚的玩味嗓音。


    裏昂朝這個身份無比貴重的老人輕輕躬身,看著他從懷裏拿出一本風月畫冊走向自己的小主人,臉上泛出些許無奈地苦笑弧度。


    誰能想到,聖彌賽亞教廷僅次於教宗格裏高利的第二巨頭,一個身披紅衣教袍的樞機主教,竟然會公然在神聖的教堂中隨身攜帶一本顏色畫冊?


    康斯坦丁沒有迴頭,繼續翻看著手上那本《信仰的價值》,因為他恰好看到一個有趣的論點。


    “我對大祭司的頭銜可沒多大興趣,你把身上那件紅衣教袍給我,興許我會多看兩眼。”康斯坦丁輕聲打趣道。


    他緩緩抬頭,紫色的瞳孔裏倒映出西庇爾依舊無恥的笑容,簡直和當初那個聖馬丁修道院的色情老頭沒有任何差別,隻是那瞥眼角多了些滄桑的痕跡。


    “那少爺您可得再等等,要脫下這身紅袍可比穿上它要難得多。”西庇爾坐到康斯坦丁對麵,也不顧他樞機主教的高大形象,端起桌上那杯本不屬於自己的紅茶,猛的喝下一大口,輕聲埋怨,“那些老家夥每次開會都搞得像是迎接上帝似的,說那麽一大堆廢話最後連杯茶都不給喝,我都懷疑他們把賣贖罪券的錢全丟到女人肚皮上去了。”


    瞧,這就是那位利用言傳身教法子拯救上千失足婦女的西庇爾樞機主教,一個膽敢在安息日和妓女大談聖徒教義的無恥老頭,得虧那些每日前來祈禱的信徒們碰到的都是修女祭司一類的小白兔,若是碰見這個為老不尊的家夥,聖約翰大教堂多半是要人丁凋零了。


    長廊處的管家裏昂長長歎了口氣,下意識關上了那扇厚重大門。


    麵對這個老頭的瘋狂言語,揭掉臉上那張貴族假麵的康斯坦丁僅僅是輕輕一笑,淡淡道:“隻怕這些勾當你也沒少做,需不需要我給你找兩個女仆進行救贖?”


    這老頭倒是一點也不矜持,滿是褶皺的老臉紅潤起來,美滋滋道:“少爺,這座城裏最名貴的雌孔雀就在哈瓦那大街的百花廊。”


    康斯坦丁合上那本《信仰的價值》,低聲問道:“都什麽價位?”


    老頭一點也不含蓄地伸出三根手指,笑道:“底層的起步價是三百枚約克金幣,中間的高點六百枚,最頂尖的數量極少,一千枚金幣也未必能購得一個。”


    康斯坦丁搖搖頭,嚷嚷道:“這也忒貴了,還要競價?哪個王八蛋牲口想出來的手段?”


    康斯坦丁氣急敗壞,想起了那個比西格勒郡的死胖子,霍普男爵,他經營的那間夜鶯花廊不正是用的這個損招?


    西庇爾老頭露出一抹玩味壞笑,輕聲道:“這個王八蛋叫做屋大維·奧古斯都,您的曾曾祖父,他曾是帝國國務院的稅收長官,主持並改革了新的稅收製度,這個提議為帝國增加了一筆多達三百萬的稅收金額。”


    康斯坦丁無言以對,奧古斯都家族的老祖宗果然都是實打實的王八蛋惡棍。


    這時候,大門被推開,一身漆黑修女長袍的伊蕾婭走了進來,手上端著一壺新泡好的高地紅茶,眼神真摯。


    這是她六年來第一次看見西庇爾主教在會客廳之外接見一名客人,這位年輕的小少爺似乎並不是帝都那些上流的權貴,他身上並沒有那種刀鋒般淩厲的驕傲氣息,大概是某個外地的商人子嗣吧,所以西庇爾大人的臉上才沒有那種一如既往的沉重感。


    她時常想過,也許這位尊貴的樞機主教大人並不喜歡身上那件紅衣教袍,也不喜歡待在帝都,因為她極少看見這位老人如現在這般輕鬆愜意。


    看見伊蕾婭走來,一老一少很默契的結束了那段尚且能稱之為“有趣”的對話,西庇爾迅速用寬大的衣袖遮住桌麵那本風月畫冊,康斯坦丁禮貌性朝她點了點頭,然後起身將這位一無所知的修女送了出去,伊蕾婭很是驚訝也很不解,心想大概是有什麽重要的談話吧,所以為了不打擾他們談論更加“有趣”的話題,伊蕾婭規規矩矩迴到了自己的臥房。


    真是個心思單純的小修女啊!


    康斯坦丁給西庇爾倒了杯茶,遞過去,輕聲道:“她們很像。”


    老頭沒有說什麽,沉默地點了點頭,臉上早沒了那股玩世不恭的氣焰,像個虔誠的聖徒。


    康斯坦丁也沒有追問,隻是沉吟道:“我明天要去諾丁聖教院遞交選修課表,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來你這了。”


    老頭也不抬頭看他,走向藏書館最深邃的禁區,好一會後,掏了本厚厚的古書丟給康斯坦丁,微微笑道:“少爺,這是我送您的入學禮物。”


    康斯坦丁瞥了眼書上的古希伯萊名《所羅門王的智慧》,嘴角悄悄勾勒出一抹弧度,玩味笑道:“很棒的禮物。”


    老頭默契笑道:“少爺,僅管您有一顆智慧的頭腦,我還是得提醒您,這裏是王都,是距離太陽最近的地方,即便您頂著兩個尊貴姓氏也不能讓那些鬣犬嗅到一絲氣味,有時候最可怕的不是某個老牌貴族的鞭子,而是那群畜生的鼻子。”


    康斯坦丁微笑道:“我肯定不是個仁慈的貴族,但一定是個最怕死的少爺,這麽說,你可以放心?”


    一襲紅色教袍的樞機主教仰頭大笑,笑的如此肆無忌憚。


    ......


    位於聖光大陸東南部的拜占亞帝國有個全稱叫做“由受主蒙恩的聖克勞狄烏斯之子所領導的神聖拜占亞帝國”的浮誇稱謂,內部等級森嚴,秩序駁雜,平民如果要跨越這條天塹,成為帝國的寵兒,隻能是去參加邊境軍隊抵禦泰坦大陸黑暗物種的侵略進攻,以命搏運,用功勳換取騎士勳章,或者成為聖彌賽亞教廷的白品修士,終其一生侍奉天國的主,除此之外便隻能通過大筆的約克金幣進入教授魔法的貴族學院,如果有幸獲得一枚魔法協會頒發的黃金琥珀徽章,那麽祝賀你,名利和地位已經唾手可得。


    西爾維婭是個魔法天賦並不怎麽出眾的姑娘,容貌在這座優雅和富貴的城市中也隻能算是一朵卑微的野山菊,與那些貴族小姐始終存在一條隱形的鴻溝,唯一的幸運是她出生於一個沒有高貴姓氏,卻還算富裕的商人家庭。


    她的父親曾是一位落魄詩人,窮困潦倒後給一位年輕的富家小姐做私人教師,兩人經過長時間的耳畔交纏後最終發展出了一段師生間的禁忌戀情。


    有了富美妻子家世做支撐,這位落魄詩人父親轉眼走進了商界,可不善於觥籌交錯的他並沒有在帝都的商界取得多大成就,為了離上層社會更近一步,他花了人生以來最大的一筆投資,買通了諾丁聖教院的一位考核導師,將十二歲的西爾維婭送了進去。


    不過,令人沮喪的是,在諾丁聖教院學習了將近半年的她不僅沒有被某個家世顯赫的小姐或者少爺看中,選作跟班,甚至還被其他孩子們諷刺為“灰色鬱金香”,鬱金香原是高雅和聰慧的象征,花名冠上“灰色”便有了木訥和卑賤的意味,而魔法天賦並不出眾的她,同樣也得不到老師的認可。


    昨日下課後,負責學生起居的老嬤嬤找到她,讓她今日一早來到學院門口迎接一位貴族少爺。


    諾丁聖教院作為帝都內與伊頓皇教學院,聖埃美隆學院齊名的高等學府,出生貴族的子弟屢見不鮮,諸如男爵,子爵的繼承人就不下三十位,其中還有被眾多追求者讚譽為“明日之花”的昂格裏亞伯爵孫女維多利亞。


    這位僅有十四歲的千金名媛一進入學院就展現出了與眾不同的驚人智慧和優雅禮儀,遠在蘇玳區的那位勃艮第家族夫人薇爾丹蒂甚至把她讚譽為將來能夠與美蒂奇夫人並駕齊驅的優秀名媛,隻是這其中是否包含著某種濃濃的惡意,大概沒人敢去揣測了,隻是有小道消息說,美蒂奇夫人聽完這句評價後摔碎了一個價值二十枚約克金幣的東方琺琅彩酒杯。


    西爾維婭對上流間的觥籌交錯沒有太大興趣,來到門口迎接那位貴族少爺僅僅是因為照顧自己的老嬤嬤這麽交代了。


    一襲羊絨大衣的她站在學院大門附近,料峭的寒風淩亂拍打著那頭白金色長發,這是她唯一能讓人覺得還算不錯的地方。


    拜占亞帝國是個混合大多數人種的國家,其中以薩斌人和菈丁人為最多,因此發色介乎麥芽和棕褐,而西爾維婭的白金發色遺傳自萊雅人,這是一支活躍在神代時期的古老種族,他們曾因信奉光明女神“萊格麗雅”而獲得短暫的美好。


    一位貴族少爺將要到來的消息在昨晚就傳遍了整個諾丁聖教院,大部分非貴族的女孩聽說後,紛紛拿出了隻在節日慶典上才會短暫穿上一晚的昂貴絲綢禮裙,如果能憑借外貌優勢博得對方些許好感,將來也能多一絲機會踏入上層的貴族圈子。


    令他們詫異的是沒有一個人能夠打聽到這位貴族少爺的姓氏,在拜占亞帝國,一個權貴家族與其他人見麵往往會先報出自己的姓氏,而非名字,一個尊貴而古老的姓氏能夠令人望而生畏,進而免去許多麻煩,隻有一種貴族會和人交談時刻意隱藏姓氏......鄉村貴族。


    女孩們再度將昂貴的絲綢禮裙藏進了衣櫃,對這位即將到來的貴族少爺失去了興趣,一個來自底層的鄉村少爺可不值得她們如此對待,女人的美貌往往在一位資本豐厚的男性麵前才最動人。


    西爾維婭揉搓著被寒風吹凍的臉頰,單薄的嘴唇中不時唿出白氣,按照嬤嬤的要求,她在這裏等待了將近半個鍾頭,這令她本就不甚出眾的臉蛋顯得愈加不討喜。


    和她一起等待的女孩們可不像她這樣穿著厚厚的絨毛大衣,盡管沒有身著昂貴的絲綢禮裙,可依舊塗了脂粉,抹了香料,配上露出腳踝的荷葉裙子和高跟鞋,絕對是早春裏的一抹獨特風景。


    在貴族眼裏沒有任何亮點的西爾維婭緊了緊大衣領子,被打扮漂亮的女孩們擠到了後方的一處陰暗角落。


    時間愈發漫長,傳聞中的貴族少爺依舊沒有到來,一位打扮精致的女孩氣的一跺腳,十分不優雅地嚷了句大部分女孩都深有同感的話:“無非是一個鄉村來的落魄小子,也敢跟小姐我擺譜?”


    嚷完後,這位來自伯頓區的富商小姐拎著裙子,扭頭走向了校舍,隨後大批女孩在歎息和嘲諷中也相繼離開,唯獨西爾維婭依舊望著校門外的馬路,靜靜等待著。


    終於,馬車的鐵蹄聲漸漸近了,由四匹勞特萊斯純種馬做牽引的華麗馬車停在了諾丁聖教院校門口,西爾維婭望見馬車上的華美徽章微微愣了一會,眨了眨眼睛,似乎是覺得自己看錯了什麽。


    作為拜占亞帝國的核心城市,君士坦丁堡曾一度流傳過一句來自東部的趣味話:“親愛的,當你撿到一枚約克金幣時,那麽恭喜,它是你的了,當你碰見一群來自外省的強盜時,那麽默哀吧,你該和主說再見了,而當你看見一枚金色鳶尾花徽章時,那麽孩子,你要做的就是低下自己高傲的頭顱。”


    出生富人家庭的西爾維婭雖然對帝國上層的政治體係沒有太多關注,但關於馬車上那枚徽章的主人,古老的奧古斯都家族並不陌生,許多吟遊詩人的筆下都出過讚美這個家族的詩歌,她在六歲那年的生日宴會上就曾收到父親贈送的一本散文詩集《薔薇與雲雀》,裏麵記錄了不少讚揚奧古斯都家族的偉大篇幅。


    馬夫將車停穩後,精致的車廂中緩緩露出兩道身影,後麵是位仆人模樣的女孩,總是淡淡微笑著,前頭則是一名麵色俊郎的小少爺,他有著墨一般漆黑的柔順長發,淡紫色的瞳孔,身體看上去有些孱弱,卻沒人能夠忽視那張刀鋒般銳利的五官,那絕不是常年生活在鄉村的小少爺能夠具備的形象輪廓。


    他就是那位康斯坦丁少爺嗎?擁有羅曼尼康蒂和奧古斯都兩個尊貴姓氏的“亞琛之光”?


    西爾維婭遲疑了半會,最終還是沒有勇氣走上前迎接這位身份上與她懸殊巨大的奧古斯都少爺。


    “我叫康斯坦丁,諾丁聖教院的新生,能告訴我教務處在哪個方向嗎?我不太認識路。”年輕的小少爺望著西爾維婭,露出一抹溫洵笑容,仿佛黎明中的日光,明亮卻不刺眼。


    凝視這張笑臉良久的西爾維婭晃過神,指著側方一條羊腸小道,嗓音微弱道:“這條路的盡頭就是您要找的教務處。”


    “看起來不是很遠。”康斯坦丁望了望西爾維婭指向的小道,轉過頭道,“謝謝。”


    這是西爾維婭進入諾丁聖教院以來第一次聽見有人跟她誠懇道謝,仿佛幽閉的山穀裏猛然吹來一陣春風,無休無止地躥入心間。


    “請問......您是奧古斯都少爺嗎?”西爾維婭微低著頭,顫顫巍巍地問。


    一襲名貴著裝的男孩伸出戴有家徽的寶石戒指,微笑道:“康斯坦丁·羅曼尼康蒂·奧古斯都,你可以叫我康斯坦丁,現在開始,我們是校友了。”


    ......


    諾丁聖教院以一條栽滿梧桐樹的優雅小道分成南北兩個區域,南邊精致華麗,北邊擁擠老舊,等級森嚴,身份懸殊,如同一個縮小版的拜占亞帝國。


    據說學院的建造者,諾丁的精神之父第三代勃艮第公爵最初並不打算將平民的孩子納入學院,後來在聖彌賽亞教廷的強勢壓迫下才不得已向所有階層開放,當然,開放並不意味著能夠順利進入,諾丁聖教院的低錄取率離譜到至今為止仍然沒有任何一名來自下層階區的孩子能夠進入其中,而學院內缺少榮耀姓氏的孩子同樣需要依靠仰視貴族少爺小姐們的光芒而存活。


    站立於南北區域分岔口的康斯坦丁停頓了一會,望向差別巨大的兩座建築,神色冰冷。


    “祖父說,一位真正的貴族需要的不是令人垂涎的金色冠冕,而是對這個家族的真心敬畏,來到這裏後,我感覺自己距離這個目標很遙遠。”康斯坦丁歎了口氣。


    拽著康斯坦丁衣角的耶夢加得微微露出一彎雪白皓齒,疑惑地看著他,輕聲問道:“康斯坦丁不喜歡這裏嗎?”


    康斯坦丁摸了摸已經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女孩額頭,搖頭道:“不,我很喜歡這裏,真的很喜歡,隻有這種地方才能讓我看清什麽是真實,看清哪些人在將來可以利用,哪些人在將來需要報複,哪些人需要送上絞刑架。”


    身體已經愈發趨向成熟,思想卻凝滯在孩童時代的耶夢加得不解地搖頭,問道:“那我呢?我也和他們一樣嗎?我不明白,康斯坦丁。”


    有著一對瑰麗紫瞳的奧古斯都小少爺將耶夢加得的腦袋抱在懷裏,柔聲道:“你和他們不一樣,你將來會成為我的眼睛,成為我的左手右臂,現在不明白這些沒有關係,耶夢加得,你現在隻需要安靜地看著就足夠了,總有一天,你會理解我今天的話,不過那時候我應該已經埋在墓地裏了。”


    有著墨一般漆黑長發的耶夢加得愣了愣,似乎是對“墓地”這個詞非常抵觸,從康斯坦丁懷抱裏掙脫出來,嘟嘴道:“不準。”


    早已經習慣這個身負禁忌血脈女孩強硬邏輯的康斯坦丁微微一笑,輕聲道:“好,這次我聽你的。”


    臉上再度充斥笑意的耶夢加得緊緊拽著康斯坦丁的左手,並排有著,兩道高矮不一的影子在小道中被朝陽拉得斜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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