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星這次反常表態,讓眾家臣有些疑惑不解,這與他平素的行事作風大相徑庭啊。


    那麽在般若眾和奸商本間心目中,他這個家主是什麽做事風格呢?


    就是因地製宜,隨機應變,簡潔高效,毫無廉恥,呃,沒說錯,是一點沒有廉恥,如果用拍馬文言來形容,就是打破常規,不受一切世俗理念困擾。


    然而這次夏小星不用繪子當替身,倒不是他良心發現,為這個單純姑娘的一片癡情所感動,而是先有了通盤的謀略布局,想好了替代人選。


    就見他斷喝一聲;“由美子,你來作右筆,書寫軍令!”


    “哈依!”由美子立即在他身後鋪開紙筆,恭謹候令。


    夏小星也不屑解釋,直接開口,開始下達調兵命令;


    “三郎,孫七郎作傳令使,一會帶五騎前去湯屋傳三道軍令!”


    “嗨!”“哈!”


    “軍令一,三郎暫為隊將,將五十名用心棒帶返堺町花屋,鞣村如有零散迴歸的獵戶,也搜羅編為一組,自備弓矢,練革為甲,帶迴效命!”


    “嗨!”般若三郎暴喏應命,感覺自己越來越受器重了。


    軍令二,孫七郎督促番頭寡婦阿寬,讓立即她迴鴨川借船,至少準備十艘小船,五六十個船夫,把船洗刷幹淨,親自督舟,駛到京堺角町附近待命。


    “哈!”孫七郎應命後又問;“主公,要我去押船監督嗎?”


    “不!”家主夏小星搖頭道;“你多帶兩匹馬,去把那個咲鴨子和阿寬先接迴來,你告訴她說,這次本家主需要她做一個貴婦替身,事成酬功,就給她找個本分人家,收為養女。”


    孫七郎應命;“哈,在下明白,一定快去快迴,不耽誤主公大事!”


    夏小星隨即對本間幸之助展顏一笑道;“幸之助,事成之後,如果咲鴨子有幸活下來,就拜托你了。”


    本間幸之助哪能不明白,立即俯身應允;“明白了,主公,鄙人會宴會族人賓客,正式收養失散多年,流落在外的咲鴨子為本間家女兒。”


    “至於你,繪子,”夏小星又轉頭看向繪子,冷漠的吩咐道;


    “戰事期間,你暫且陪侍在玉子身邊吧,不得妄自出入,違令立斬不赦。”


    繪子聞聲收淚,連忙俯身叩拜,默默應命。


    正如刑部少宰大人所說,她一介匠戶之女,若不得上位者垂顧,就連個效命的資格都沒有,更沒有開口說話的份兒。


    若是引起下間家主稍許不快,一個眼色下來,任何一人都會以防止泄密為由,殺之滅口,平民之女,命如草芥。


    吩咐這些事宜之後,家主夏小星才又看向晏九郎,麵帶笑意道;


    “晏九,我說過,隻要你盡心報效,就讓你做遊郭之主。嗯,既然裹茶屋之戰,玉子不容有失,索性我就成全你一家團圓,戰事開啟之前,把你姐姐天水姬也接到裹茶屋來吧。”


    “啊,大人!此事不妥啊---”


    晏九郎聽了這話,身體一顫,不敢怠慢的連忙解釋道;


    “大人容稟,小人的姐姐不是普通的遊女,乃是岨口屋的花魁天水姬,按照島原遊郭的規矩,花魁是不能隨便見客的,大人想見花魁,必須先遣引手茶屋的幫間去遊女屋預約,再親自去揚屋相見三迴,而且花費不菲------”


    “嗯,我知道揚屋的三次約見,了解花魁道中的排場。”夏小星打斷他的解釋,慵懶一笑道;“我隻想先知道,見你姐姐一麵需要花費多少?”


    晏九郎沉吟了一下,報了一個數字;“不敢欺瞞大人,花魁揚屋見客,第一麵至少五十兩金,相當於兩百五十貫文。”


    盡管已有心理準備,但是屋內除了本間奸商,其他人還是大吃一驚。


    “嗯,我是特殊的貴客,出三百貫,一會讓由美子用甲州金支付。”夏小星沒有猶豫,就報出一個豪奢價格,然後接著安排道;


    “這些場麵事,讓本間老板化名出麵鋪墊,我想強調的是,特殊客人都有些神秘,將見麵地點從揚屋改到裹茶屋,不過分吧?”


    “這個---”晏九郎軲轆著眼珠子,念頭急轉,遲疑道;“大人,您這要求一個是不合規矩,再一個一旦戰鬥起來,我姐姐也很危險,她的安全---”


    “沒什麽好擔心的,”夏小星不耐煩的打斷他;“你姐姐不是先於顏役出發,到裹茶屋來與豪商相會麽,來了之後我會安排船隻,把她從密道接走,嗬嗬,晏九郎,這樣一來,你的姐姐妹妹都在我的保護下,這樣不是挺好麽?”


    “啊,這個---”晏九郎又是一驚,抬頭看一眼,發現家主夏小星正用一種探究玩味的眼神盯著他,連忙又低頭叩拜道;


    “啊,大人,約見花魁從來都是在揚屋會麵,您這樣要求不合規矩,小的實在擔心顏役---”


    “八嘎!有什麽要擔心的,”夏小星再次打斷他的措辭,聲音轉冷,森然露齒一笑道;


    “三百貫文,本間老板介紹引薦,麵子金子保證人都有了,你這個當弟弟的見世番出麵,還辦不成幽會這點事,那你們三兄妹黃泉團圓好了,或者把你扒皮拆骨,先走一步,然後讓你妹妹,你姐姐再下去找你團圓?”


    “噗通。”


    晏九郎聽到這裏,嚇得軟倒在地,連忙趴下叩拜道;


    “大人明鑒,小人絕不敢有貳心!小人一定殫心竭慮完成大人的命令,將姐姐天水姬領到裹茶屋!”


    “呦西,”夏小星點了點頭,然後迴頭擺了擺手,吩咐道;


    “由美子,開櫃子拿錢,讓幸之助帶著晏九,找一家麵生的揚屋,辦理預約花魁之事。”


    “哈依!”


    由美子乖巧的應了,然後快速的整理書劄,吹幹墨跡,將命令劄書呈與夏小星簽押,呃,這時候他還沒刻家督之印呢。


    簽完押,由美子將令書授給般若三郎等人,便去內室取錢。


    這時候,夏小星就聽冷冷吩咐了奸商本間幾句話,瞬間讓晏九郎臉又白了三分;“幸之助,這次在揚屋約見花魁的時候,同時把裹茶屋遇見疑似玉子的傳聞也傳播開來吧。”


    “哈依。”本間奸商應諾著,他現在對夏小星深沉心機加深了了解。


    夏小星又道;“待到你在揚屋交接金錢,購買茶禮時,如果顏役不放心天水姬出來,擔心他姐妹同時遁逃,就讓晏九抵押在岨口屋,你一個人迴來就行了。”


    這個時候,一直在一旁靜聽的約瑟夫神父實在認不住了,他一麵敲著酸麻的腿,一麵開口問道;


    “下間大人,你說過,不希望外國人介入你們的事務,現在我也不會對你的事業造成妨礙,為什麽還不放我離開呢?”


    “教士先生,我的朋友,”夏小星聞聲轉頭,對這個外國教士笑了笑道;


    “出於保密的需要,正需要您暫且在這裏作客呢,而且,在裹茶屋行動前的那一刻,我還需要您親自前往岨口屋告密呢。”


    “告密?上帝啊,多麽可怕的字眼!”約瑟夫神父緊張的問;“尊敬的下間大人,您需要我說些什麽?”


    “沒什麽危險的,神父,”夏小星聳了聳肩,說道;“您就說晏九郎結識了一個擁有南蠻船的豪商,願意娶玉子為妻,並許諾偷偷將他們兩姐弟帶出堺港,帶往關東小田原町開裹茶店。


    而您出於公平正義之心,不認心看到一個正直的商人(顏役)受到損失,所以才來舉報,希望岨口商人趕緊去裹茶屋確認此事,否則豪商就要帶著天水姬,還有已成為他女人的玉子,坐船離開堺港了。”


    此話一出,晏九郎當場又嚇得癱軟了。“啊,大人!您這是幹什麽啊---”


    “勿需擔心,岨口不會馬上殺你的。”夏小星見狀安慰他說;


    “他會先把你和神父關押起來,然後親自帶人前去裹茶屋,捉迴玉子和你姐姐,才會迴來處置你們。我是為你倆安危著想,這之前你倆關在牢裏,遠離戰場和紛爭,非常安全的。”


    約瑟夫神父不滿的說;“下間大人,您有點虛偽啊,您是怕我們走漏消息,或者可能出賣你,才這樣做的吧?這樣隻有你的計劃成功了,我們才能獲救。”


    “是的,教士先生,有這方麵的考慮,”夏小星笑嘻嘻的解釋道;


    “不過不是針對你,而是為了晏九郎的事情,更有可信度,有了神父你的告密和作證,黑心的岨口更容易相信有個海商富豪,相信裹茶屋就是玉子的水揚之地,他才能打消所有疑慮,快速趕往裹茶屋。”


    “下間大人,我覺得您在畫蛇添足,晏九郎值得信任的。”約瑟夫神父連連搖頭,拒絕道;“再說,上帝的仆人不能說謊,不能欺騙人去送死!”


    夏小星耐心的說道;“教士先生,我的朋友,別忘了本官為刑部少宰!當你為左馬助大人窩藏岨口逃人的時候,已經犯了盜竊罪,已經在騙人了。


    雖然,岨口顏役是個拐賣婦女,逼良為娼的惡霸,但是他經營是合法納稅的遊郭,包括天水姬、玉子在內的遊女都是他的財產。


    你幫助左馬助偷竊了遊郭老板最值錢的財產,比傳家寶還珍貴兩倍的處子花魁,按照律法死不足惜,本刑部少宰是可以把你下油鍋的!


    況且,玉子價值不止三千貫,岨口為了不知道遷怒了多少仆役,傭人和流浪者,很多人為此受罰甚至被殺害,這些罪孽都是因你而起的,你休要推脫,也不要再妄稱無辜了。”


    “就算我犯了偷竊罪,至少我沒像你一樣,想要大開殺戮!”


    約瑟夫怒了,倔強的反駁道;至少我有信仰!不會主觀為惡,為虎作倀!主啊,以上帝之眼來注視吧,何等的黑暗罪孽,在這片土地上滋生蔓延!下間大人,我不可能為你作偽證,騙人去死的,那是不可救贖的,即使我現在為此而死,也是無憾!”


    “教士先生,我是不會殺你的,可你這樣,隻會害死更多人。”


    夏小星說著歎息了一聲,指了一下晏九郎,接著道;“這是頭跌入陷阱的狐狸,絞盡腦汁使盡陰謀,隻想脫身之計,原本他隻要老實按照我說的話去做,就會成為岨口屋的新主人,姐姐和妹妹也得以保全,你也算完成了朋友的囑托,維護了教會的各項利益。


    然而因為你的拒絕,他們現在就得去死了,而我也隻能改變計劃,全力發動突襲,放火燒掉整棟岨口屋,甚至是整條街,整個島原町,那至少要死上千人啊。”


    “我不信!你不能,你也不會這樣做!”約瑟夫神父叫道;“你沒有這樣的本事,再說,你是治安官啊,你怎麽會有如此瘋狂的想法?”


    “唉,說的是啊,可每個人心裏,都住著一個叫仇恨的魔鬼啊。”


    夏小星歎息了一聲,繼續解釋道;我雖然是地方官,但我的敵人比我強大太多,而且一直在刺殺我,想要殺掉我全家人,我的侍妾剛剛又被殺死,這是失去的第二位家人啊,唉---我如果不想被滅門的話,隻有猛烈反擊了。


    神父,你不信本官沒有關係,一會我就派人把你關到倉庫裏,直到事情結束,那裏我已經準備了幾十車火油,幾百罐炸藥,足夠燒掉整個京堺,你自求多福吧。”


    “啊---真的麽?”約瑟夫神父有點嚇傻了,口吃著道;“哎呀,你不能這麽做,京堺到處都是木頭樓房,不能縱火啊!天哪,幾百罐火油順風燒去,整個京都不成一片火海啊!”


    “唉,不管了,為了自保,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了。”


    夏小星厚顏無恥、大言不慚的說道;“教士先生,兩害相較取其輕啊,您是要保全這個拐賣婦女,逼良為娼的惡霸,眼看幾條街的百姓燒成灰燼呢?


    還是決定保護黎民,維護道義,幫助我這個合法的地方官,將那些害人蟲騙到裹茶屋,隻殺掉百十名惡徒,為民除害呢,請馬上作出選擇吧!”


    “唉,唉---”


    約瑟夫神父連聲歎氣,不得不表態道;“我的主啊,我還能怎麽做呢,當然是選擇保護大多數的善良民眾了,願主饒恕我的罪過---”


    “啪啪!”


    家主夏小星見約瑟夫神父作出明智決定,欣慰了拍了拍手,緊接著板起麵孔,連下了三道命令;


    “來人!般若眾諸將聽令!”


    “嗨!”“哈!”“嗨!”


    房梁和門後又閃出三條人影,俯首應命。


    就見家主夏小星抬手虛請了一下神父,吩咐道;


    “其一,先領教士先生去庫房參觀一圈,看看咱們的焙烙彈和火油彈,然後再找一間最安靜的客房,帶便桶那種!請教士在屋內休息、打坐,祈禱,不得打擾,更不得怠慢!”


    “哈!”“嗨,嗨!”


    “其二,即刻起,花屋內宅、後院、軍備倉敷全部戒嚴,許進不許出,違者格殺勿論!”


    “哈!”“哈依!”


    “其三,各級隊長,各領職司巡邏、訓練,製造軍械,不得懈怠!各領任務的家臣,家名振興在此一舉,迅速行動吧!”


    屋裏屋外的眾家臣連聲應諾,神情振奮,迅速離場,各行其事去了。


    “南蠻僧大人,請吧!”


    約瑟夫神父在一名按刀認者的邀請下,慢慢站起來,望著夏小星感慨道;


    “下間大人,我為你的敵人祈禱,祈禱他們離開這個世界時,少受些痛楚,因為他們麵對的,是一個心思更縝密,手段更殘忍的惡毒軍閥!”


    “謝謝,教士,願你平安。”夏小星溫和的迴答道;“願我們的合作,天長地久,我不介意你的嘴臭,你不要責怪我的手黑,對待朋友,我從來都是春天般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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