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鋒營,正麵進攻。”


    “騎兵一營二營,從左右兩翼迂迴包抄。”


    “步兵一營,後麵支援。”


    “殺。”


    戰爭不知道持續了多久,隻知道現在感覺整個天都是黑的,地是深色的,空氣是腥的,到處都是殘肢斷臂、刀槍劍戟。


    戰事完後,東漓的將士們正沉默的打掃戰場、搬運屍體,他們眼中沒有驚恐、沒有眼淚,甚至是有些麻木。


    而這樣的場景,在這幾個月以來所有人早已經習慣了。


    他們也知道:在不久的將來,自己或許也會這樣無知無覺的躺在地上等著人來搬運。


    或許更差一點的,連收屍的人都沒有了。


    南羽臉上還帶著未來得及擦掉的血跡,身上的傷口隻是用布帶潦草地包紮了一下堪堪止住了流血,目光卻非常平靜地看著這一切。


    她簡單的吩咐了相關事情後穿梭在滿是殘肢斷臂的戰場上,時不時的伸手扶一下路過的傷員或者力竭的將士。


    “小心點。”


    “多謝將軍。”


    “還能站穩嗎?”


    “可以。”


    一個渾身是血、大腿上被劃了很長一條口子的士兵努力用手中兵器撐著才能顫顫巍巍的站著,他身上的傷口僅僅是簡單的包紮過,但他的眼神中全是堅毅。


    “動作慢點,別讓傷口更加嚴重了。”


    “是。”


    南羽拍了拍那個士兵的肩膀就走了。


    不遠處,一個穿著一身白衣的年輕男子正在幫忙將一個傷員抬到擔架上。


    那人身上的白衫紅白相間,頭發稍顯淩亂,臉上還有血跡,手中握著長劍,哪怕在這戰場上,滿身鮮血也給人一種文雅的感覺,仿佛他不是一名戰士,隻是一名書生或者教書先生。


    “你叫什麽名字?”南羽走過去看著他問道。


    “白朗。”


    這名白衣男子向南羽拱手一禮後迴道。


    “你是新來的?來了多久了?”南羽繼續問道。


    “來了七天了。”白朗迴答道。


    “戰場是會死人的。”


    “會死人,卻也是建功立業的地方。說不定也是個好機會,將來也能千古留名呢?”白朗微笑著說道。


    南羽麵無表情,或者說是麻木地看了他一瞬,說道:“那祝你好運。”


    隨即越過他往前走了兩步後,迴頭看著他繼續說道:“前提是你得活下來。”


    說完之後南羽轉身繼續朝前方走了。


    像白朗這樣非軍武之人前來支援邊關的,最近看得太多了。


    來了太多這樣的人,但也死了很多。


    大戰之後,南羽徒步走在城中,看著城中昔日繁華的景象不複存在。


    街邊的房屋中不斷有聲音傳來:有大夫說話的聲音、有受傷士兵的哀嚎聲......


    城中的百姓在大戰時陸續向關內撤離了,但也有部分留了下來沒有走。


    留下來的人,如今大部分都在城裏忙著:做飯、熬藥、照顧傷員、搬運物資、修築防禦工事等等。


    “將軍。”


    南羽路過之處,人們都會自覺停下腳步向她行禮。


    “嗯。”


    南羽微微頷首後便走進街邊的屋內,看到了滿屋的傷員或坐或躺,大夫們毫不停歇地忙碌著:換藥、檢查傷口、包紮。


    “南將軍。”


    看見南羽時,那些或坐、或躺的受傷士兵們帶著尊敬又虛弱的語氣喊著,他們看向南羽的目光中沒有痛苦、沒有害怕,隻有尊敬與無畏。


    南羽走過去麵帶安慰的點點頭,輕聲對他們說道:“好好養傷。”


    “是。”士兵應道。


    “南三小姐。”


    南羽走過大夫們的身旁時,大夫們皆向她行禮問安。


    “你們忙吧!不用管我,我來看看而已。”南羽溫和的向那些大夫說著。


    之後,南羽在各個傷員屋內看了一圈、了解了相關情況後,對主事的大夫說道:“有什麽需要的盡管說,隻要我南羽能做到的、有的,我都會盡量做到、給你們,你們也要照顧好我們的將士,讓他們盡快痊愈。”


    “是。”


    那主事的大夫應道。


    南羽又在城中轉了一圈,了解了城中大致情況後才迴臨時帥府。


    迴到府中後,南羽又去了距離議事廳不遠的一個房間,裏麵有十幾個穿著盔甲、官服或穿著長衫的人在低頭忙碌著。


    他們都在埋頭寫卷宗和收拾案卷,眾人交談時都輕聲細語,行走時腳下無聲,生怕動靜大點就會吵到前方議事廳的人議事。


    “將軍。”


    見南羽進來,鄰近的幾人放下手中活轉身彎腰行禮。


    南羽對他們點點頭,走過去從桌案上拿起了一卷卷宗,看著上麵的人名等信息沉默不語。


    翻了半晌才將卷宗放下,並對眾人說道:“你們一定要整理好這些卷宗,不能出絲毫差錯。”


    “是,請將軍放心。”眾人拱手說道。


    “整理好之後,就慢慢將這些卷宗送出城,派人送迴京都,一定要交到兵部手中。”南羽叮囑道。


    眾人都沉默著看著她。


    “這些是將士們一生的功績、榮耀,如今雖然人死了,但他們不應該這般默默無聞。至少應該要讓兵部、讓陛下、讓朝廷知道:有人為了保家衛國付出了什麽;也要讓他們知道:為了守住北橫城、守護東漓,我們究竟死了多少人、他們都叫什麽名字。”南羽的手慢慢拂過這些卷宗,低著頭說道。


    “我等明白。”


    聽到南羽的話,眾人皆麵帶哀榮。


    這些日子,他們親眼見證了這場戰爭的殘酷、親眼看著曾經繁華的城市是如何在戰爭中被摧殘的,城裏原本安居樂業的百姓是如何減少的,昨日還在與自己談笑的人,今日卻再也見不到了。


    “要分好類,不要漏掉任何一個人。”南羽繼續說道。


    “迴將軍,這些卷宗早已經分好類了。這邊是赤焰軍的,這邊是北境將士的,每一營、每一伍都是歸類好的。”一位穿著盔甲的中年校尉指著地上堆著的箱子說道。


    南羽看著一個個箱子,這裏麵裝的是所有戰死將士的案卷。


    “南將軍,我們還要打多久?”


    就在她看著這些箱子不知是在沉思還是在難過時,一個稍顯稚嫩的聲音響了起來。


    南羽的目光隨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隻見角落裏站著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子。


    “我不知道。”南羽答道。


    “那還要死多少人呢?”小男孩又問道。


    “我不知。”


    “我們能守住嗎?”


    小男孩帶著清澈、希冀的目光繼續問著南羽。


    “我也不知道。”


    “那我們要守到什麽時候?”


    “我亦不知。”隨即,南羽目光中帶著堅定與決絕看向小男孩道:“或許是雙方休戰的時候,或許是直到我們全部戰死的時候。”


    “我雖然不知道還會死多少人、不知道這場戰爭還要持續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死、什麽時候死,更不知道北橫城能不能守住。”


    “但我知道自己要做的就是:隻要我南羽還在,我就會站在這裏;哪怕隻有一個兵,也要堅守城池,直到最後一個人戰死。”


    隨著小男孩的提問,屋中眾人也一起看向南羽,也隨著南羽的迴答沉默了下來。


    他們沒有責怪南羽這個年輕的統帥。


    因為他們知道,戰爭從來都是殘酷的,誰都不知道戰爭什麽時候結束、要死多少人、能守到何時。


    或許真的會像南羽所說的那樣,守到全部人戰死為止。


    但即便如此,屋中眾人也沒有誰想過後退保命。


    “你叫什麽名字?”


    片刻後,南羽看著小男孩問道。


    “我叫林望。”


    “你多少歲了?”


    “十三。”


    “你不是我軍中人,也不是官府中人,為什麽不撤走?”


    “我的家在北橫城,我要留下來幫忙。我讀過書、會寫字,能幫忙的。”


    林望帶著清澈、真摯、堅定、無畏的眼神迴望著南羽。


    這樣的眼神讓南羽異常難受,她不敢再看,轉身對主事的官員吩咐道:“等把這批卷宗整理完畢送迴京都時,林望也去京都。”


    “我不去京都,哪裏都不去。”


    “送他走。”


    對於林望的拒絕,南羽選擇視而不見,叮囑著在場官員。


    “將軍,我家在北橫城,如今敵寇兵臨城下,城中百姓與將士一同抗敵,我又豈能退走?林望不走,請將軍留下我。”


    聽見南羽執意要安排他離開,林望看著她的背影急急請求著。


    “你是讀書人,而且你還小,你應該走的,最起碼要在北橫城破之前留下一些讀書的種子。”


    南羽轉過身看著他解釋著,而且還摸了摸他的頭,繼續說道:“如果運氣好的話,北橫城未破,你能活下來,你要好好讀書;如果將來能做官的話,你也要好好做人、好好當官;如果運氣不好.......”


    隨後撤了手,臉上黯然一笑後沒有再說什麽,默默地移開了目光。


    雖然南羽沒有說完,但眾人其實都知道後麵的話。


    大概就是:如果運氣不好,城未守住、人不幸死了,一切都沒有了,隻能期望下輩子投胎時投個好胎,無憂無慮過完一生。


    “我不會離開的。”


    林望用無比堅定的眼神看著南羽。


    見她不說話,林望繼續說道:“最起碼不是現在,等北橫城守住了、東漓守住了後再去京都。”


    看著他這副堅定無畏的模樣,南羽麵帶笑意地看了看他沒有再說話,轉身便離開了。


    因戰事吃緊,南羽沒有太多空閑時間,便也沒有再過問這些事,隻是叮囑著一定要將卷宗全部安全的送迴京都。


    戰爭還在繼續,城中除了死亡就像無歲月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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