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裏有名老太醫在,蘭笙行了禮,先道聲感謝。估計這老太醫也是頭一次聽說選秀選出傷患的事,盯著蘭笙看了好半天才開始給她處理傷口。老太醫可是認真,把蘭笙的手包的叫一個仔細,蘭笙就算想掩飾都掩飾不住了。蘭笙也是無語,若非父親早告訴她,她入選是十之八九,她必定得為這必然的失儀之罪而惶恐不安起來。


    手雖包好了,可這身衣裳卻是再難複原。即便真如父親所猜,這一身上殿,也是有些堂而皇之的。瞧見老太醫桌上也有茶,蘭笙心念一動,便向老太醫討茶。老太醫大方,將一壺茶都給了她:“不瞞你說,我孫女也在那大殿裏。雖不知道你是怎麽傷的,可這傷既然來了,你也就寬心吧,大不了便是不能入選,太妃和太後都在上麵坐著,就算太後動怒,太妃總是會攔一攔,你不用害怕。”


    蘭笙看著白須老人,心中有些暖意流過,素昧平生,老人家能說出一番安撫之言,已是萬分垂憐。宮中行醫,他見過的聽過的必是更加詭譎,又怎會把孫女送進宮呢?蘭笙壓住疑慮,沒有多問,隻是溫言謝過老太醫。她先看看自己的一身衣服,然後拿起茶杯,便往身上潑起水來。


    老太醫看著一驚,不知蘭笙是何用意。蘭笙潑了一杯又一杯,直到壺裏水都沒了才停手。她用力扯了扯衣衫,盡量將褶皺抻平。看看自己這一身淺綠色衣裙浸出了煙墨色案紋,不由苦笑盈麵。


    “你這是何苦呢?你若坦誠一切,太妃是不會怪罪的。”老太醫覺得這孩子或許是嚇傻了。


    “言多語失,我怕自己說多錯多。”蘭笙微微一笑,再次謝過老太醫,便出殿隨引領公公迴正殿候旨。走了幾步,蘭笙感覺那公公像是在側首打量自己,她沒敢道破,隻是埋首而行,到了大殿門口時又出言感謝了一番,便進殿找地方藏著去了。


    眾人見她迴來,又是一陣明顯的竊竊私語。蘭笙也不避諱,對上誰的注視都是立刻露出一臉笑容,既似問候、又似自嘲,一時間,倒沒人上來與她攀談。蘭笙知道,自己這點兒際遇,到不了晚上就能傳遍都城,這下家中姐妹可有的貶損她的題材了。


    “你這手好些了嗎?”適才扶她起身的女子來到了蘭笙身邊。


    “剛才多謝小姐幫忙,蘭笙感激不盡。”蘭笙微微施禮,對這女子,她雖感謝,卻也有所顧忌。


    “別客氣,舉手之勞而已,你這一身衣服倒是‘別致新穎’了,離好遠就聞到茶香四溢。”女子銜唇笑著,滿眼愛憐之意。“喏,送你一枝茉莉,合你這身淡茶香。”說罷,將手中的一支鏤空金簪別在了蘭笙的頭上。


    蘭笙不好推拒,隻得任其戴好,“敢問小姐芳名,他日我得迴報才是。”


    “我叫夏茗,迴報就不用了,他日有緣再見,共敘幾句閑話就好。”


    蘭笙剛要迴話,就聽人宣道:“律行司主簿之女夏茗、工部侍郎長女羅琪、通史司西苑主筆次女譚敏、通史司東苑主筆三女於敏、鶴洲將軍之女曲琳瑤覲見。”


    夏銘默默一禮算是作別,便跟著離去了。蘭笙心下安寧,便找了一張靠牆的椅子坐下,闔目養神,等待自己被召喚。


    約摸過了一個時辰,蘭笙終於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她緩緩起身,隻見殿中剩的四人都是生麵孔,恐怕剛才自己鬧那一出時,她們都是遠遠躲在一邊的。


    一邊往祥鶴宮走,蘭笙一邊忖度,父親是如何篤定趙家女兒一定會入選呢?太後、太妃、皇上,三個人必然都有各自的心意,臨場上的各人表現也難以預料,兩相交錯,哪兒有可能製造出一個必然的結果。除非……蘭笙想起了父親那一夜晚歸時的浮躁和憂慮,有了些頭緒。


    進殿、見禮、聽訓、報名。聽令請安後,蘭笙等五人俱是垂首而立,不敢妄動。這殿裏有淡淡的管弦之聲縈繞,蘭笙細細聽著,不自覺地放鬆了心情。


    “趙氏,皇族納瑛乃是無尚清輝之事,你何以抱缺而來?難道家中沒有教你自重自惜的女德嗎?”一道溫柔似水的聲音自殿堂上首傾泄而下,雖是在表問罪之意,卻泛著令人動容的悲憫。


    蘭笙悄然跪倒在地:“迴稟主上,臣女手上的傷是適才候旨時不慎所獲,臣女自知有過,已經請示過教引公公,公公謹慎,帶臣女見過了太醫,太醫可以證實,臣女的手,隻是小傷。還望主上仁慈,寬恕臣女的無心之失。”


    “……你倒是識得大體。皇家禮數雖嚴,卻是因人製事、因事製尺。你需得記住今日的教訓。”女聲溫和悅耳,淡化了責難的語調更顯輕柔。


    “謝主上教誨,臣女記下了。”蘭笙微微鬆了口氣,覺得脖子都沒那麽僵硬了。


    “趙家蘭笙,你那頭上戴的,是朵什麽花?”一道低沉的女聲傳來,蘭笙心中一驚,這花難道戴錯了?不過一個首飾而已,難道也會惹來禍害?這朵花可不在父親的意料中,若是引起變數,會不會給父親帶去麻煩?


    一瞬間千頭萬緒在心中劃過,蘭笙強穩心神,肅目說道:“迴主上的話,臣女不知道這是朵什麽花,贈臣女這首飾的人隻告訴臣女這花不易栽植,故而以金塑形,留其形狀。”


    “不知道是什麽花就敢戴來這裏,不怕犯了忌諱嗎?”那女聲依舊沉沉的,令人不敢透氣。


    “主上教訓的是。臣女隻想著以最靚麗宜人的姿態前來覲見才能取悅君心,卻忘記了禮數,是臣女有失分寸了。”蘭笙有些難過,若這花真有什麽名堂,她這個跟頭可就栽的太愚蠢了,簡直是把趙氏女子的臉都丟盡了。


    “既然失了分寸,那你自己領罪吧!”那女聲遙遙傳來,雖是苛責,聽在蘭笙耳中卻如同大赦之音。


    既認定了無心之失,想必也不用尋死覓活的贖罪,此情此景,自請退出遴選便已是最大懲罰了。若如此退出,倒真是救了她。蘭笙心下一喜,連忙磕頭請罪:“臣女冒失,此舉雖是無心之過,卻也著實觸犯聖顏,臣女願退出此次遴選,即刻前往奚鄲妙庵帶發修行五年,以慰聖心。”奚鄲寺中的主持與她有一麵之緣,兩個人於推經講道間頗有共識,想來是會關照她的。五年光陰,既誤了姻緣,也斷了人生,這罪應是領夠了。她隻是擔心父親心有所慮,這一退不知會不會亂了父親的謀劃。


    “母後,不過一支簪花而已。她既是無心,倒也不必罰了。”一道悠揚溫和的男聲破空而來,似一縷春風吹散了困鎖蘭笙的迷霧。


    “皇帝,你太過寬縱這些居心叵測的女人了,不要重蹈覆轍才是。”女聲愈發低沉,言語間竟有雷霆萬鈞般脅迫之意。


    “……母後言重了,時過境遷,我已然忘懷了。更何況,花本無罪,焉置懷璧呢?”皇帝的聲音柔韌熨帖,隔著這空曠的大殿,傳遞給蘭笙不少力量。


    蘭笙有點兒明白了,這花似乎是因為某個女人而不容於君前的。聽皇帝的意思,倒是不準備責罰自己,可是那八成是太後的女聲卻有些依依不饒之勢,這要如何是好呢?


    “吾皇聖明。世傳吾皇仁德曠達、重情厚義,今日得受,臣女心不勝喜,雖萬死而無悔。臣女於佛前誦經禱告,必日日為吾皇祈福。臣女即刻便領罪前往奚鄲妙庵,願吾皇心歡意暢,吾皇萬歲萬萬歲。”蘭笙可不想因自己的一時不察而引發二聖之間的矛盾,此一罪非彼一罪,更容易引火燎原。


    “你若真有心日日為朕祈福,留在宮裏也是一樣。你這身衣服倒是別致,花色暈染,像是花了心思的。站起來,讓朕好好瞧瞧你的衣服。”


    皇帝倒是篤定了保她的心思,順著她這句祈福,就把適才那一番緊要撥弄過去了。蘭笙心知此時再請罪未免就拂了皇帝的好意,還是順勢而下為好,便緩緩起身,唯恐再惹太後的不快。


    “嗯,這花色,看似淺淡,卻又薄煙輕霧,很有些意境。朕很喜歡。”皇帝的一句喜歡幾乎要將蘭笙的眼睛揉出淚來。想著自己在這片刻間就於險要中走了一遭,蘭笙忐忑不安的心裏就隻剩了劫後餘生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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