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圍觀的人群,比起原先的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已是大大減少了。


    薑一直安靜地旁觀著眼前的一切。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場內中人,略微側了下腦袋,露出一點疑惑。


    李不屈本可以用更好的法子告知眾人,為何非要這樣說話,引得眾人大怒?莫非他其實是為了掩蓋其他的目的?


    有點奇怪……可若是為了遮掩旁的目的,其實也不必這樣得罪旁人的。


    除非,“得罪旁人,叫其他人離開”本就是他的目的之一。


    ……但這樣,豈非更奇怪?


    薑感到疑惑,他本能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卻因情報的匱乏而無法將零散的線頭連接起來,隻能看向薑慈,希冀教主能發現更多的端倪。


    薑慈正滿臉嘲弄之色,唇角勾起,興致勃勃地看戲。


    “……”


    教主日理萬機,這樣的小事沒有留心,也是很正常的……這種時候,就需要下屬發力了。


    薑熟稔地自我開解,以傳音入密告知了薑慈他心中的困惑。


    薑慈迴過神,微微一笑:“我知道李不屈為何這樣做。”


    薑精神一振,教主果真不會打沒有把握的仗,露出一副專心致誌傾聽的認真表情。


    薑慈看他這幅模樣,很有幾分可愛之處,不禁蠢蠢欲動,伸手捏了把薑沒什麽臉頰肉的臉,才滿足地一笑:“自然是因為李不屈那老匹夫怕了本座啊。”


    薑緩緩地眨了眨眼,是這樣嗎?


    “前幾日,本座出手直接廢了燕渡,又威脅到了他的親生女兒,李不屈既要向我低頭示好,希望我高抬貴手,放過他的親人,與此同時,還不希望其餘江湖人受到本座的波及。”


    薑慈從盤子裏拈了一串水靈靈的葡萄,自己一顆顆吃著,順便也一顆顆投喂薑:“那些江湖人還以為李不屈是嘲笑他們,實際上,李不屈是怕他們丟了自己的小命!心慈手軟,怯懦可笑。人家罵他,他還上趕著去幫別人,真是犯賤啊。”


    薑吞下葡萄,清爽而甜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他順著薑慈的想法捋了一遍,覺得大體上確實沒什麽問題……


    薑慈冷笑道:“李不屈既然想讓他們走,本座也懶得搭理閑雜人等,隻要不礙了我的眼,走便走吧。草芥一樣的廢物,殺了還髒了我的手。我與李不屈之間,遲早有一戰,我倒是想看看,他要拿什麽小伎倆阻止我。”


    薑本能地讚美:“教主武功絕世……自是誰都比不了的。”


    薑慈一笑,目光投向帷幕之外。


    來湊熱鬧的江湖人能走的都走得差不多了,留下來的人自然不會輕易離開。


    李不屈也不勉強,目光直直看向薑慈所在的高台,沉聲道:“馬上就是最後一輪比賽了,屆時,比賽的場地便要換一換,不在此處,而在‘留身穀’中。”


    留身穀?


    薑迴想此地,據說,太武皇帝周懷康逐鹿天下時,被他的敵人圍堵在穀中,敵人放火燒山,要周懷康的命。


    恰好沈不忘正在此地閉關,被無辜牽連,得知消息,出關之後潛入敵營,連殺三十九名將領首腦,燒毀糧草,令敵軍自顧不暇,混亂一團。


    周懷康才抓住機會,帶著人衝殺出去。


    敵人大放厥詞,聲稱要周懷康留下屍體在穀中,卻沒想到留下了自己的。


    因此,那地方後來便被人稱作“留屍穀”,但“屍”總是不太好聽的,後人便又改換了詞字,叫做“留身穀”。


    留身穀對於江湖人和朝廷的人而言,算是一個頗有紀念意義的地方。


    將最後比賽的場地放在那裏,似乎也不是問題。


    薑慈卻是冷笑連連:“老不死的在這裏等著我呢,他必定是在穀內放好了機關人手,等著暗算本座。”


    李不屈一字一頓道:“《多情忘心大法》正在穀內,誰勝,誰便拿走它!”


    薑慈唇角翹起,露出尖銳而鋒利的犬齒,笑容恣肆狂傲,又帶有隱隱瘋狂之意:“好得很,那便看一看,究竟是誰會留下屍體吧,李不屈。”


    薑抿起嘴唇:“教主,我等無需與李不屈碰個頭破血流……既然李不屈會在留身穀中放下暗手,隻要靜待幾日,從勝者手中奪取秘籍便是……如此一來,豈不更有把握?”


    薑慈冷冷道:“旁的事都無妨,但此事不行。”


    薑有些迷茫,他不明白為什麽向來百無禁忌、心狠手辣的薑慈,突然要與李不屈硬碰硬?做些卑鄙下流的手段暗算旁人,其實是聖教最擅長的事情。


    更何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本是會被薑慈嘲弄的愚蠢之事,今日他卻為何這樣執著?


    薑慈笑容微斂,麵色陰沉下來,淡淡道:“你一定覺得我實在不必如此,是麽?可我卻要告訴你,我一定要光明正大地麵對李不屈,否則我這一輩子,在他麵前,就永遠是一隻陰溝裏的老鼠!”


    薑靜靜傾聽。


    薑慈:“自從見到李不屈,我就知道,他是我此生最大的敵人。薑漣無法戰勝他,我就要戰勝他,我一定要把他踩在腳下,否則,豈不是證明,我與薑漣一樣,永遠都隻能被李不屈俯視?”


    薑雖不大理解,卻點頭道:“是,我知道了。”


    薑慈目光深沉而冰冷,他有話沒有說出,薑也不必知道那便是,薑慈的時間不多了。


    第64章


    聖教曆代修習的絕世秘籍《天魔焚心大法》, 共有九層心法,一層比一層困難,一層比一層強大。


    曆代聖教教主, 每一個都至少有第七層的功力。


    薑慈也不例外,十八歲時,便已修習到第七層, 那時候的他,何等意氣風發, 又是何等驕傲自滿。


    可而今他二十八歲,已經卡在《天魔焚心大法》第七層足足十年。


    十年了啊!


    《天魔焚心大法》的停滯,讓薑慈不得不每月服用清神續命丹, 若不服用,心火旺盛熾熱, 隻會將他自己焚燒殆盡,走火入魔。


    清神續命丹的數量卻越來越少,隻夠他再吃不到半年!


    被卡在某個階段,不得寸進,對於一個武林中人而言,是極其痛苦的事情, 但薑從來沒有感受到這樣的痛苦薑的武功,向來進益極快,沒有半點所謂“門檻”、“枷鎖”、“瓶頸”之說,順順利利,一蹴而就。


    薑慈雖然不願意承認, 但其實他心知肚明, 薑在武學的天賦、根骨、悟性,遠超這世間九成九的人, 已堪稱可怕。


    薑慈本已是個天才,薑卻是天才中的天才,以至於薑壓根無法理解,為什麽會有人被卡在某個層次,再怎麽努力,也如同琥珀中的蟲豸般動彈不得的屈辱與痛苦。


    薑不懂,薑慈卻太懂了!


    十八歲的薑慈,抵達了薑漣所在的第七層,心中是對未來的得意與期盼,他認為自己一定能超越可恨的父親,抵達第八層,甚至是傳說中的第九層。


    可現實狠狠給了薑慈一個耳光,他非但沒有突破第七層,反而不得不服用丹藥,保護自己的身體筋脈。


    每一次服用丹藥,薑慈都忍不住想,骨頭都已燒成灰的薑漣,會不會在地下看見這一幕,笑話自己?


    薑漣為什麽不需要服用丹藥,便能維持自身的正常與健康?


    他薑慈究竟是什麽地方比不上那個令人作嘔的父親,為什麽偏偏是他要受到這樣的屈辱與痛苦?


    憎恨與憤怒如烈火,讓他的心始終煎熬。


    薑慈甚至在對薑一見鍾情之後,得知了他的天賦,那一瞬間,從心底浮現的,是人有我無的嫉妒。


    直到他真正愛上薑,才從那隱約但無處不在的嫉妒之中走出來,甚至為薑的天才感到欣慰與喜悅,教給他更多更厲害的武學,想要叫他更強大一些,早日與自己並肩而行。


    修習《多情忘心大法》上篇,讓薑慈真正得到的收益,不是體魄的強健,而是《天魔焚心大法》第七層的門檻的鬆動!


    在發現之後,薑慈幾乎要喜極而泣。


    他拚命努力地修行之下,第七層與第八層的界限已經越來越搖搖欲墜,薑慈可以清晰地感知到,隻要再加一把勁兒,便能跨越門檻,抵達下一層更高的境界。


    但這一點距離,如同天塹。


    薑慈需要外界的壓力,幫助他跨越武學的桎梏,他必須在清神續命丹被吃光之前,達到《天魔焚心大法》的第八層!


    “壓力”的人選,薑慈選擇了李不屈。


    與敵人殊死搏鬥,而後被敵人推入第八層薑慈已做好了準備。


    他的腦海中沒有任何自己若是失敗了會怎樣的踟躇猶豫,一個人若是連銳意進取、勇往直前的決心都沒有,便不是一個武林中人,也不必進入江湖之中。


    薑慈已決定這段時間,他要隨時帶著薑在自己的身邊。


    若薑慈真的不幸身死,便叫薑為他陪葬,屆時,兩人活著是一對愛侶,死了去地下,也能做一對鴛鴦鬼。


    薑慈思及此處,目光愈發柔和,伸手輕輕撫摸著薑年輕而蒼白的臉,不禁貼上去,在那柔軟而冰冷的嘴唇上,印下了一個纏綿悱惻的吻。


    ……


    今日比武結束,薑慈與薑迴到了仁義客棧的天字一號房。


    他們用了飯,梳洗之後,脫去衣服,依偎在床榻上,陷入安靜祥和的睡夢之中,等第二天醒來時,薑本能看向身邊的薑慈。


    溫暖的陽光輕柔灑入窗欞,側躺的薑慈麵對著薑,眉頭緊皺,唿吸急促,手腳在輕微的發顫,眼皮下的眼球不停轉動,仿佛正陷入一場可怕的噩夢,無法自拔。


    薑略感吃驚,直起身子,輕輕推搡薑慈的肩膀,手掌下的皮膚肌肉繃緊如磐石,堅硬而緊張。


    薑慈在推搡之下,居然沒能立刻蘇醒,而是蜷曲起來,牙齒輕輕地打顫,睫毛在淚水中濕潤,氣音一點點逸散而出:


    “不要,不要,外公,不要殺爹,不要殺娘……不要,不要……不,不,不!”


    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淒厲,最後,隨著一聲痛苦的嘶吼,薑慈驟然睜開眼,神色空茫而恐懼,淚水在臉頰上肆虐。


    薑一瞬間意識到,眼前的這個人,不是薑慈。


    薑慈居然在如此重要的關頭,像先前被張如菲附身一般,再次被人附身了!


    薑突然閃電般出手,戳中“薑慈”身上各大要穴,將他定在原地。


    “薑慈”尚且帶著迷茫的神色,顫抖如風雨中的草木,呆呆望著薑,在剛才被點中穴道的一瞬間,他本能地做了個動作,想要反抗,薑看得分明,那動作頗有章法,第二個孤魂野鬼,居然是會武功的江湖人!


    薑心情沉重,他本以為,張如菲是第一個,也是惟一一個附身薑慈的孤魂,沒想到不過短短數月,第二個人便來了。


    這可如何是好?


    現在是聖教與李不屈對峙最緊張、最嚴峻的時候,薑慈卻被人附身,白日裏的時間全要浪費,還什麽話都沒有留下,薑飛快轉動大腦,思考對策。


    想著想著,薑的手已放在了“薑慈”的脖頸上。


    再次把他扼暈,能不能喚迴薑慈?


    “不!放開我”


    “薑慈”見狀,慌亂起來,開始拚命掙紮,內息如流水般在筋脈中運轉,隻幾個唿吸之間,便已衝開了穴道,緊跟著,勢若雷霆的一掌,狠狠擊打在薑的前胸!


    砰!


    薑如一片落葉般朝後飛去,卻在即將撞碎牆壁時,腳掌往下一踩,強行叫身體停住,沒有發出過大的聲響。


    他萎軟倒地,顫抖片刻,鮮血從唇齒間溢出,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本就蒼白的臉色,更是白得如死人一般。


    不行,不能讓那孤魂野鬼離開屋子……薑竭力掙紮,努力直起身子,胸腹處的劇痛卻讓他眼前一陣陣的發黑,喉口酸澀無比,鮮血逆流,又是一口鮮血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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