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似的情景,沈瓔珞見過無數迴。在沈家大宅,來來去去多少年輕貌美的嬌俏姑娘,她們得到大哥沈啟業寵愛時,意氣風發,嬌態盡展,美得宛如盛開花兒,大哥為得美人一笑,極盡所能地為美人兒揮霍銀兩,妝點她們、打扮她們、討好她們,明明雙方愛得濃情蜜意,短短幾月,美人失寵,一個取代一個,黯然離去的,凋零憔悴;甫獲新寵的,重複著前一位美人的後塵。


    她曾問過沈啟業,某某姑娘那麽美麗,性情也婉約賢淑,為何沈啟業要疏遠她、放棄她?


    沈啟業麵露哂笑,簡單迴答:「膩了。」


    沒有爭吵、沒有衝突、沒有嫌隙、沒有理由的理由,就單純是……膩了。


    她當時不懂那些姑娘的倚窗期盼,隻同情她們將感情錯付了對象,現在才知道,那種閨怨滋味,椎心刺骨,疼得教人喊不出口。


    尉遲義在避著她,非常的明顯,就連她想歸納於自己多愁善鳳、無病呻吟都欺騙不了自己。他是真的……在躲她。從沒想過有朝一日,她會令他避之唯恐不及。白天,他比她早醒,當她起床,他早已到當鋪上工;夜裏她沐浴更衣,準備上床休憩,他人還沒有迴來,見麵,開始變成了一件難事。


    她想著自己做錯了什麽,努力想著、認真想著、自我嫌惡地想著,她無法理解,也找不出原因,沈啟業說著「膩了」兩字的笑容,殘忍浮現眼前。


    尉遲義說的「暫時」,維持了好些天。


    他關起房門,不讓她踏進去,有一天她刻意比他早醒,打算替他整理衣物,順便幫他著衣,甫醒的尉遲義隻差沒整個人跳起來,扯著薄被叫她出去,那時她彷佛被硬生生打了一巴掌,難堪得落荒而逃,雖然事後尉遲義追著她來,攔住她,解釋他剛才說話音量太大純屬無意,再三道歉,但他並沒有換上她所準備的衣物,她以笨拙的針莆技巧為他縫補的暗紅背甲,他不穿,而是套上一襲褐色長袍。


    又一天,她見他衣裳沾了土,才動手要為他拍去,他立刻拂去她的手,激烈得像是她的柔黃比他衣裳更髒,他隨即致歉,說是怕弄髒她的手,自己趕快胡亂拍淨泥土,笑得多麽的勉強。


    那些都隻是瑣碎小事,可女人的直覺告訴她,事情絕不單純。


    她的猜測,得到了證實,在某一天的夜裏。她躺在竹榻上,了無睡意,反複輾轉難眠,屋外傳來的動靜,落入她耳裏,是尉遲義的聲音,以及……另一個女人在交談。她本想裝作沒聽見,不願意起身去看見自己不想接受的事實,可夜裏太靜,那些聲音變得巨大無比,她試圖將蠔首埋在軟枕底下,它們仍是無情地竄了進來!


    「你快一點!慢吞吞的想被人撞見嗎?」


    「哎喲,你這麽猴急幹什麽啦……」女人嬌滴滴說著,嗓音嫩得像貓兒細吟、在嗲噴:「挑大半夜才找我來,又不是做哈見不得人的事……」


    「噓!小聲點!不要吵醒瓔珞!」尉遲義壓低聲。


    「不想被她看見我們共處一室呀?」


    「少囉唆!」


    沈瓔珞以為自己仍能縮在軟枕裏當縮頭烏龜,當她震撼迴神,她已經站在窗邊,那對男女身影納入眼底。


    尉遲義正揪著一名年輕姑娘,猴急要拉她進房。


    尉遲義看見沈瓔珞,下一個動作是快手將女人推進自己房舍,關上房門,滿臉尷尬又想粉飾太平,衝著她咧笑:「你、你、你怎麽還沒睡?熬夜不好,熬夜傷身,你!」


    為什麽要這樣待我?沈瓔珞想問,喉頭卻梗著。我哪裏做得不好,你可以告訴我呀……為什麽要帶另一個姑娘進房?讓她躺在你身邊,枕著你的胸膛,煨著你的體溫,你與她纏綿糾結,就像你曾經對我做過的那些……暫時想自己一個人睡,這不正是你要我搬離你的理由嗎?今天,你帶她,是渴求著她的溫暖,或是正巧你今天不想一個人?


    何必扯謊騙我?對我實話實說便好呀……


    為什麽……


    「……你不要誤會,我和房裏那個女人沒什麽,真的!」


    你也是這樣對那位姑娘說,「你不要誤會,我和小竹屋裏那個女人沒什麽,真的!」嗎?你也哄著她,要她相信你隻專情於她嗎?


    「義哥!你快嘛,要人家等多久啦?」掩上的房門裏,傳出女人的催促。


    「瓔珞,你真的不要誤會!」


    不要誤會、不要誤會、不要誤會……這句話,她已經聽得夠多了!


    請她搬迴小竹屋時,要她不要誤會。


    從榻上跳起吼她出去時,要她不要誤會。


    將她的手一把拍開時,要她不要誤會。


    現在,夜裏帶另一個姑娘迴房,仍是要她不要誤會。她究竟誤會了什麽?是她誤會了自己和尉遲義的關係吧?是她誤會了尉遲義對待她與對待任何一個女孩有所不同吧?他說,他向嚴盡歡要了她?他隻是「要」了她,並不是愛上她,他自始至終,不曾說過「愛」。


    是她誤會了。


    他要她,卻不要愛她,她誤會了那是愛,她交出身體之際,連心也一並奉上,她沒有問過他要或不要,是她誤會了……


    她無言以對,半個字都說不出來,又想笑,又想哭,笑是為了自己如此遲鈍才察覺到事實,自作多情地以為自己得到了愛情;哭是為了自己見識過大哥戲弄過多少清白姑娘,她曾在心裏暗暗求著,希望以後遇見的良人不需要外貌、不需要財富,隻要全心全意待她一個人好就足夠了,那樣的冀望,竟是這般奢求。


    「義哥,你再不來,我要走囉!你就自己解決好了!」女人拍著門板在喊,言詞教人很難不想入非非。


    「我不會誤會……」沈瓔珞困難擠出這幾個字,字字如刀,劃破她的咽喉,每吐一字,便痛一迴:「再也……不會誤會了。」


    她緩緩退離窗邊,艱難地掩上窗扇,眼淚嘩然落下。闐暗的竹屋,連月光都灑不進來,她被困在黑暗之中,孤獨無依,想到她曾躺過的那張大床,躺著另一個女人,她胃裏翻騰,忍不住跌坐在床邊,劇烈嘔吐。


    既然決心要疏遠她,為何不狠絕一些?為何不幹幹脆脆斬斷她所有希冀,讓她心死,讓她看清現實,讓她有機會安靜地治愈傷口,認清自己與他之間不存在著愛情?尉遲義為何不學著她大哥沈啟業,感情要斷,就冷酷無情,教女人連半絲奢想也不存,而非藕斷絲連地要她猜忌懷疑、要她心生嫉妒、要她一再又一再為他傷心落淚……


    他若坦言告訴她,他對她膩了,她決計不會像大哥拋棄的女人,哭著、鬧著、求著,要大哥迴心轉意,花顏上一片狼狽涕淚,攀住大哥的腿不肯走,她不會的,她不是那種女人,哭鬧尋死,從不是她自小習得的處事態度。


    她失去太多東西,從富有淪為貧窮,從嬌嫩千金淪為小婢一枚,還有什麽是她承受不住的呢?他太看輕她的堅強,太低估她的勇敢,她或許會難過、或許會心傷,但那些都會隨著時間而愈合,總有一天會變得雲淡風清。


    他帶著另一名姑娘過夜的隔日一早,尉遲義在小竹屋外等她醒來,想與她說話。沈瓔珞一夜沒睡好,即便昏沉睡下,夢裏淨是他與陌生姑娘的頸項纏綿、吳儂軟語的景象,教她瞠目驚醒,帶著滿腮淚水,到最後索性不再睡了,她安安靜靜坐在小竹椅上,發呆至天明。那是夢?是預知?或是正在發生之事?她混亂想著,想到頭痛不已,她又吐了幾迴,一直到不得不離開竹屋上工,她勉強振作,草率梳洗手臉,銅鏡前擺放的晶耀鈿飾,小巧可愛,她仍記得他將它們一件一件送到她掌心裏,笑得溫柔、笑得討好、笑得教她芳心為之傾倒,此時卻變得沉重,她無法把它們簪在發上,為自己的頭痛再加上束縛,便舍棄不用,長發胡亂紮起,便開門要去廚房,門外,站著尉遲義。


    她本以為,他是來告訴她,希望她搬出小竹屋,小竹屋讓給那位姑娘,結果不是,他一上前,就拉著她的手,模樣好急地要解釋。


    解釋?


    何必呢?


    解釋是為了讓他自己好過,還是想享齊人之福,要她相信她仍舊是被他所喜愛?繼續裝聾作啞,不去接受親眼所見、親耳所聽的事實?


    她淡淡地,在尉遲義試圖要她別誤會的焦急解釋裏,開口問了:「那姑娘是誰?」


    「她、她……」她了老半天,尉遲義給不了完整答案。


    「你與她,昨夜做了什麽?」她又問,這迴,她將柔萸自他大掌中抽迴。


    「這、這……」這了老半天,尉遲義麵有難色,甚至有些手足無措。最簡單的兩個問題都答不出來,他還想解釋什麽?末了,沈瓔珞移開視線,不看他:「我睡晚了,要趕快去廚房幫忙。」語歇,她撇下他,步往廚房,尉遲義本想追來,不知怎地,身後的腳步聲停下,她沒聽見他跟上,隻有她自己一人的量音,越走越急、越走越慌、越走越寂寥。


    既然有了其它姑娘,就不要佯裝對她仍萬分在意,怕她誤解他。


    他若真的怕,就不該做些傷她的舉止。


    沈瓔珞在廚房裏一整天都心神不寧,打破了碗、打翻了湯,甚至生火時被燙著好幾迴,她今天情況真的好糟,又倦又累又想睡又昏沉,有時從椅上起身要拿東西,暈眩感便襲擊而來,她踉蹌跌迴椅上,作嘔感更是如影隨形,一定是她不斷想著尉遲義與那姑娘的親昵,想著昨夜他與她……想著他用唇吻過那姑娘的檀口、玉頸、肌膚……


    沈瓔珞忍不住奔出廚房,蹲在一旁溝渠,嘔吐起來。


    早膳勉強喝下的清粥,全數嘔光,即便胃裏空無一物,它仍在翻騰作浪,彷佛要將五髒六腑一並吐出來般,折磨著她。


    一隻手掌,貼心輕拍她的背,她吐得淚眼朦朧,隱隱看見是李婆婆,她一臉憂心仲仲,支撐著沈瓔珞,等待她嘔意停歇,取來帕子,讓她拭嘴,她隻能含糊道謝,以及喃喃說著抱歉,為她今早犯下的種種失誤。


    「瓔珞,你是不是……有了?」李婆婆觀察她一整個早晨,發現她不單單隻是失神犯錯,有更多是女人害喜的反應。


    「有……有什麽?」沈瓔珞呆呆仰視她。


    「孩子呀。」


    沈瓔珞長睫仍沾著淚珠,此時驚訝得眨也不眨。


    「不可能吧……我……我沒有成親呀……」她不自覺絞緊手裏帕子。


    「誰說隻有成親才會有孩子?你與義小子……」李婆婆問了些床第私事,沈瓔珞紅著臉,隻能點頭,李婆婆提的那些,確實發生過。


    一直以為孩子是在夫妻成親之後的某天夜裏,送子娘娘才會牽著麒麟,麒麟上載著小娃娃,進到夫妻房裏,趁著兩人熟睡,把小娃娃放進妻子腹中,沈瓔珞不曾為自己的無知感到哭笑不得,這一次,她卻因為它,對自己發起脾氣來。


    她怎會這麽笨?,這麽的……愚昧?


    連這種事都一知半解,還相信孩子是送子娘娘抱來的!


    孩子……


    真的嗎?她有了孩子?


    「我去請大夫來替你看看,確認一下?」依過來人經驗看來,應該八九不離十。


    「不……我是說……我自己……」沈瓔珞慌得有些結巴,緊緊按住李婆婆的手,不讓她去,她手指泛白,在發著抖:「這種事……被人知道了……」


    一個沒出嫁的姑娘,就懷上孩子,教她如何是好?


    「別怕!別怕!婆婆給你作主,要義小子給你一個交代,你放心。義小子也真是的,當初妅意與古初歲同床一夜,他就吼著要古初歲對他妹妹負起責任,自己卻這般粗心大意,婆婆把他叫來,叫他立刻!」


    「不!別……我……讓我……自個兒同他說,好嗎?」沈瓔珞哀求著:「請你不要告訴其它人……」


    李婆婆並不知情這幾日來她與尉遲義發生的始末,仍以為兩人感情甚好,她聽聞沈瓔珞要自行告知尉遲義時,拍拍自己昏庸花白的腦袋瓜子:「是是是,這事兒該讓你們小兩口自己去說才好,婆婆不會說,誰我都不說。義小子若知道自己要當爹了,定會欣喜若狂,瞧他老搶著去抱妅意的女兒就知道他有多愛娃兒。」李婆婆笑道:「你今兒個就別在廚房幫助,迴房裏去躺躺,瞧你,一副都快被風刮跑的薄弱樣,害喜很難受吧?晚些我送清淡的膳食給你,呀對,還有雞湯……得幫你補補才行!」


    相較於李婆婆的開心,沈瓔珞顯得愁雲慘霧,她被李婆婆半趕半哄送迴小竹屋,腦子裏禁不住思緒紛亂。柔黃按在平坦腹間,不敢相信在這裏極可能孕育著一條小生命。若是真的,她該如何是好?


    十指絞緊腹部衣料,素白裙花被扭得皺揪,她要告訴尉遲義嗎?要現在就喚他過來,問他是否想要這孩子?還是……


    下迴有重要的事再喊我。


    最近我比較忙,恐怕沒法子撥冗在小事上。


    這算大事還是小事?


    它重要嗎?


    萬一他認定這隻是件小事……


    沈瓔珞混亂想著,咬緊下唇,「尉遲義」三字,吐不出來,想得越多,越是喊不出口,她不想從他口中或是神色中,聽見看見「我很忙,沒空管這種小事」的埋怨……


    她雙眼茫然空洞,竹屋裏的擺設,虛晃而過,直到幾桌上的爹親牌位,烙入眼簾,逼出她的淚水,她曲膝跪下,為辱沒了沈家家風而深深歉疚,若爹在世,得知女兒不檢點,未婚懷孕,依他性子,興許會以家法處置她,咬牙咽下對女兒的溺愛,狠狠杖打她。她跪著,連祈求原諒也不敢。孩子來得不是時候,他的娘親,目前麵臨的困境,恐怕是無法給他一個爹親。她無法開口告訴孩子,她不確定他的爹親要不要他們母子倆,又或者,他要孩子,卻不要娘……


    她對於自己抱持著一絲絲希冀,或許他會為了孩子將她留在身邊,這念頭,教她忿恨著自己可僧的懦弱……


    「最近挺安分的嘛。」嚴盡歡被仔細伺候得渾身慵懶,終日無所事事的嚴府當家隻需要吃飽睡足,其餘麻煩事,自有眾人分攤解決,她晃動那雙讓春兒粉拳輕槌細揉的纖纖玉腿,享受婢女服侍的悠哉。


    她平時也會插手管些事,端看心情好壞,心情喜悅,她哈事都能放心交給旁人去做,自己樂得輕鬆快活;心情惡劣,事事皆不順她眼、不順她意,大至當鋪裏收受當物,小至鋪裏字畫擺飾,她都挑剔地要自己來。


    小紗端上甜湯一碗,她小啜一口,便擱迴托盤,要小紗撒下。眯細的美眸瞟向尉遲義,帶著頑皮口吻道:「怎麽沒再看見你甩下正事不做,跑去廚房吃得滿嘴油膩及胭脂迴來?」明知故問。


    是誰上迴心情超差,見不得別人幸福美滿,拍桌斥喝他:你這種不認真的工作態度看了真教人生氣!萬一正好有歹徒上鋪裏行搶呢?!萬一謙哥沒在鋪裏,隻剩老弱婦孺,誰來保護他們?關哥上迴的教訓你全忘了是不?!你再敢見色忘義,滿腦子隻想著姓沈的,你看我怎麽整治她!別以為我同意將她給你,我就奈何不了她!我告訴你,全鋪裏的東西全是我的,你吃的喝的用的穿的睡的,全是我的,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


    因嚴盡歡這番話,他不得不放棄每日被沈瓔珞軟語喚去的小小甜蜜時光,婉轉要沈瓔珞沒大事別叫他,他不能再激怒嚴盡歡,否則到時吃虧的人會是沈瓔珞。


    現在,嚴盡歡竟然有臉問他:怎麽沒再看見你甩下正事不做,跑去廚房吃得滿嘴油膩及胭脂迴來?


    他真想掐死這個女人,情緒好與壞的臉色完全不同,一是仙女,一是惡鬼嗎?今天是怎樣,心情又轉好了,眉慈目善,說起話來還會笑囉?


    「我有將小當家的教訓聽進耳裏,所以改掉了我常往廚房跑的惡習。」尉遲義皮笑肉不笑,咬著牙硬擠出的恭敬。


    「哦?義哥真受教,不過,我沒這麽壞啦,我不介意你偶爾去和沈瓔珞聚聚呀。」看得出來嚴盡歡今日確實是神色愉悅許多,還好無辜好和善地開口放任他偷懶。這句話,若下午她心情轉劣,陰霾籠罩,就會補充成:偶爾?!什麽叫偶爾你知道嗎?!十幾年一次也叫偶爾啦!


    尉遲義絕對不會把她方才說的話當成解禁令,嚴盡歡翻臉比翻書更快,自己說過的話,自己否決得更快。


    「棒打鴛鴦這種缺德事,我嚴盡歡才不做呢。」


    是嗎?是嗎?!需要他尉遲義舉出幾個被她棒打過的分飛鴛鴦嗎?他隨便就能舉出血淋淋的二十!不,四十對!


    小紗又送來甜糕,讓嚴盡歡墊墊胃,嚴盡歡嚐了兩個,配口濃茶咽下,小嘴才挪出空位繼續說道:「上迴的事,你收拾殘局了嗎?」她問尉遲義。


    「小當家,義哥他還沒完全……」歐陽妅意想替尉遲義說話,被嚴盡歡攤手阻擋,她白玉纖指著尉遲義,要他自己說。


    「已經明白對方是誰,但他們易容喬裝,藏身南城,謙哥說,他們一定要出來銷贓,將貨品變現,否則帶著貨,想通過南城城門決計不可能,一旦由我們鋪裏流出的商品出現在任何當鋪或黑市,要逮人不困難。」尉遲義迴答,十指扳得味咋作響,他隨時都準備好要去痛毆那些搶東西搶到嚴家頭上的混帳家夥,不把他們揍到麵目全非,他尉遲義三字倒過來寫!


    「嚴家真是樹大招風,開珠寶鋪有人搶,開當鋪也有人搶,以後我們家飯館被搶,我都不驚訝了哩。」嚴盡歡看慣大風大浪,搶劫已經被她歸納為「小事」了。


    「謙哥,我想你應該多收幾件武功高強的典當品進來幫我們看家,上迴那隻武林盟主就不錯。」調去守珠寶鋪,現在珠寶鋪多安寧祥和呀,隻要煩惱著大賺錢,壓根無須擔心有人敢上門去搶,鋪裏養著一位掛名響當當的雜役,還挺自豪的哩。


    武林盟主拿竹帚掃地,命令起來多夠勁呀!


    「不是天天都有人押武林盟主來典當。」公孫謙笑道。有些事,可遇不可求,一切都是緣分。


    「如果可以的話,最好也來個魔教教主啦隱世高人啦。」嚴盡歡平時精明歸精明,她仍是一個稚齡丫頭,腦袋瓜裏存在著小姑娘的天真率直及充滿幻想。


    「若有,我定會出高價收當。」公孫謙允諾她。


    「小當家,周老板送來六匹錦裯,您現在要去瞧瞧嗎?」婢女晚霞挪著碎步,娉婷來報。


    「好呀。」嚴盡歡坐直柔若無骨的嬌軀,春兒為她攏平裙上微褶,再攙著她去前廳挑錦綢,準備做幾套新衣裳。嚴盡歡一走,側廳氛圍轉為輕鬆,尉遲義坐下來翹腳,夏侯武威也鬆懈緊繃的雙肩,好好地喝下一口熱茶。


    「義哥,你好些了嗎?」歐陽妅意不愧是尉遲義自小疼到大的妹子,在場唯一一個出言關心他。


    「還可以啦,應該是說……死不了。這種時候就非常羨慕你和古初歲,我也真想吃條金絲蠱入肚,讓牠三兩下就處理完這該死的……」尉遲義臉孔微擰,閉嘴順氣。


    「需不需要我代替你去逮人?」隻要尉遲義點頭,夏侯武威也會夠義氣地攬下這件差事。


    尉遲義一掌拍拍夏侯武威的肩,認真說道:「不用,你隻要幫兄弟我一個忙就好。」


    「你說。」


    「拜托你好好伺候嚴盡歡,讓她天天都心情愉悅,不要找我們麻煩,兄弟感謝你的大義捐軀、出賣身體!」尉遲義被冷顏夏侯武威一記手刀劈中,痛得捂腹咒罵,夏侯武威毫不留情,在尉遲義彎身之後,第二記手刀朝他肩頸落下,一氣嗬成地差點用膝蓋再撞碎尉遲義的臉!幸好公孫謙出手相救,阻擋夏侯武威活活打死尉遲義。


    「武威,現在打死阿義未免勝之不武,畢竟他傷得不輕。」而且,挨下夏侯武威毫不留情的第一掌,傷勢加劇,鮮血瞬間濡濕了尉遲義的衣裳一大片。


    「義哥,你明知道武威哥討厭人家這樣說,你還犯!」歐陽妅意想同情他都做不到耶。


    「我實話實說呀……痛……」尉遲義忍得臉色發白。武威真狠,直接往傷處出手,讓很難痊愈的傷口,雪上加霜。「幹嘛打同一個部位……我等它愈合已經等得不耐煩,這下又要往後延了啦……」


    「妅意,去請大夫來,我看阿義的腸子快滑出來了。」公孫謙仍有心情說笑。


    「好!」歐陽妅意趕忙去請。若可以,她很想出借金絲蠱給尉遲義呀,這種開腸破肚的小傷,眨眼之間就能治好,可惜金絲蠱和她血肉相連,挖不出來,殘念。


    「臭武威!你自己和小當家在床上爽快風流,卻害我和瓔珞得分房睡,現在這一劈,又得分房半個月以上!」他好想念瓔珞軟綿綿的身軀,好想念她婀娜起伏的優美線條,好想念她恬淡溫柔的笑容……欲望,敵不過疼痛,沒有任何一個男人在麵臨劇痛的同時還能勃起!


    他日前受了重傷,和闖進嚴家當鋪行搶幾件近期流當品的歹徒拚鬥換來的,他為了救下一位被挾持為人質的女客人,遭到歹徒砍傷,傷口相當嚴重,從左胸筆直延伸腰側,隻要再前進半寸,他尉遲義就會像塊柴薪,被劈做兩半。人,傷了;貨,沒了。少不了嚴盡歡一陣奚落,但那對尉遲義而言不算什麽,他真正在意的是!不能讓沈瓔珞知道,她會擔心死了,她會哭的,看到他的傷勢,她會嚇壞的。於是,他在昏迷之前厲聲要求在場眾人不許將他受傷的事傳出去,所有消息隻能停止在當鋪大廳,局限於身在大廳的六、七個人知道,不能再往後頭嚴家大院傳。


    他瞞著沈瓔珞,不被她發現,所以他換下了裸露的紅背甲,包住傷口;所以他東躲西藏,避免被她瞧出怪異,連同床都不敢,他的傷口隻要動作大一點都會撕扯傷處,隨時有可能讓血染濕衣裳,到時要狡辯都很困難,他甚至悄悄避開她,少點接觸便能減少暴露受傷一事的機會,雖然公孫謙並不同意他的作法,也告誡過他可能麵臨被沈瓔珞誤解的後果,他不以為意,認定傷勢會好得很快,隻要傷一好,他立刻會同她講開所有的事,哪會有哈誤會?


    唯一的失策,是采菱的出現。


    重傷外加遇上大夫外出采藥,隻剩一隻尚未出師的學徒,把他活馬當死馬醫!對,活的進去,差點死了出來!那隻學徒,還有臉拍著胸脯說她是她爹最得意的愛徒,天生遺傳到一身好醫術……


    這輩子長耳朵到現在,從沒聽過醫術是靠遺傳的!


    他還能活著,真是天佑。另一個支撐著他的,就是沈瓔珞。當有一個人,讓你放不下,不想她哭、不想她怕、不想她孤單無依、不想她寂寞難受,你就舍不得輕易棄她而去。他在傷口迸發高燒而昏迷的那兩日,隻要稍稍恢複意識,想的便是「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我絕不死!」即使他作古多年的娘親在開滿白色小花的彼岸朝他招手,用著蜜般的溫柔嗓音要他來,他也能悴聲對娘親吼道:不要招了!我還不能去!有人在等我!六十年後再來看你!然後,不孝地轉過身,往娘親所在的反方向奔跑。


    幸好,跑的方向正確,沒一路跑進陰曹地府。


    他醒過來,活在與沈瓔珞存在著的同一個世間。


    「你自找的。」夏侯武威冷哼。


    「我好想抱瓔珞……」尉遲義很痛,一方麵是傷處迸裂的痛,一方麵是相思成災的痛。


    瓔珞,你再等我一陣子,這該死的傷,等它別看起來這般猙獰可怕,我就會乖乖讓你環抱著我的腰,一邊嗔怒地數落我不珍惜自己,一邊紅著眼眶,收緊你的雙臂,抱我抱得毫無空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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