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再得罪她,畢竟這可是人家的地盤,更何況有人家主子庇護,所以我低著頭從她身邊擦過,她遙遙地也看見了我,然而出乎意料地,她竟然衝我謙和地笑了一笑。


    說實話,這女子敢穿一身的水紅,又有那樣桀驁不馴的小姐性子,不是沒有理由的。那日天黑,又隔得遙遠,我不曾看清,如今美人一笑,倒果真是生的嬌媚纖巧,明豔可人。


    她既然有意和解,我素日便不是追根問底的人,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所以也對著她裂開嘴燦爛一笑,誰知就在我暗自鬆下一口氣的時候,忽然間被絆了一下,整個人不做提防直直衝入內帷之中——


    在身體撲向前方的最後一刻,我看到這個小丫頭衝我得意地眨了一下眼睛。


    我心中氣急,然而毫無辦法,就那樣以一個狼狽難堪的姿勢趴倒在地,主座之上傳來一把輕柔女聲,“這是怎麽說?來人,快把先生扶起來。”


    兩個婢女一前一後,將我扶了起來,撣去並不存在的塵土,我壯著膽子微微抬首,看向了主座。


    這女子一身素淨的薑黃長衫,生的一張極細嫩白淨的麵龐,淡淡遠山眉,盈盈秋水目,雖然稱不上風華絕代姿容絕佳,但是看上去宛如出水芙蓉一般清麗可人,又帶著一股矜貴之氣。


    果然是大家閨秀啊大家閨秀。


    我俯首長稽,“屬下見過相夫人,相夫人長樂無極。”


    在前些日子同這一位相夫人的大丫頭打交道時,我便已經吃了十二分的厲害了,所以也帶了十二分的提防——誰知這位夫人絲毫不托大,微笑著虛扶一把,“先生起來吧,身子還未大好,就別拜了,坐下敘話。”


    這等客氣,簡直讓我有些許不適應,猶猶豫豫地坐了下來,如坐針氈。


    主座上的阮琳琅舉起手,慢慢飲盡一杯茶,“聽聞先生學富五車,舌戰群儒,想不到竟然這樣年輕,還是一個女子,果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天賜福於我大燕啊。”


    這一番話誇得極高,我卻驀然惶恐——開什麽玩笑,我一個小小的宮女出身,說是學富五車什麽舌戰群儒已經很勉強了,還天賜福大燕!蕭承夙才不過是“天賜鸞鳳”,我何德何能多大的本事,敢同他比肩?


    這不是扯要我命的犢子嗎!


    我驟然離座、伏地,“屬下萬萬不敢當,相夫人謬讚了。”


    她的語氣依舊很輕柔,“大人這是做什麽,快起來,相爺說你擔當得起,你便必然擔當得起。”


    我慢慢直起身,惶恐不安地坐下來了。


    接下來的兩個時辰之中,相夫人便拉著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兒,她是名門之後,語氣分外謙和有禮,原先被燕長風這廝連蒙帶騙的話兒俱被我拋之腦後。


    什麽嘛。人家明明是這樣恭順賢淑的大家閨秀,被燕長風說的好像是那種攻於心計,心思深沉的女人一般。


    她身子骨不大好,一麵聊著,中間還讓小丫頭上了一次藥,輕咳數聲,弱柳扶風,我見猶憐。


    “我也是不中用的,泡在藥罐子中,怨不得相爺不願踏進來一步,這每一塊地磚,我摸著都是冰涼冰涼的,浸著一股子藥氣。”阮琳琅苦笑,眉間浮現出說不出的酸澀之意,我心中一動,忙勸慰道,“夫人這是什麽話兒?相爺愛慕夫人,舉案齊眉,夫妻伉儷,天下皆知。”


    “天下皆知麽?…可為何獨獨我不知道?”阮琳琅淡淡揮手,“罷了,先生既然在相爺帳下,日後還望為相府盡心籌謀。”


    我忙道,“這個自然,這個自然。”


    “還有一事,”阮琳琅招一招手,立刻有小宮女捧上一個托盤,托盤上有一個我也沒看明白是啥但是一看就價值不菲的鴛鴦掛墜,非金非玉,卻有細碎光芒縈繞,雕刻著精細的山水畫卷,“前些日子下人不知事,衝撞了先生,那是我自幼一同長大的丫頭,性子素日便是桀驁不馴,望請先生多擔待。這一副禁步,先生同那個新入府的姑娘一人一半,權作賠禮罷。”


    我雙手接過,再三拜謝,這才讓人送出了落花樓。


    說實話,這一次見麵,反倒在我的意料之外了,我想到了相夫人會刁難我,也想過這什麽盈盈會惡人先告狀,卻不知就這般輕飄飄地同我不痛不癢地說了幾句話,便放我出來了。


    “唉…丞相大人真的是沒眼光啊…”我一麵沿著長廊走,一麵兀自碎碎念,誰知身後忽然傳來一把低沉男聲,“哪裏沒有眼光,你倒是說說看?”


    !


    我驟然迴頭,險些撞上了那一襲白衣。


    蕭承夙似笑非笑地打開折扇,我見他眉宇之間似乎還帶著那麽一點“本相今日心情不錯,可以聊天”的架勢,遂道,“相夫人溫婉賢淑,又生的清麗出塵,丞相不該…不該負她。”


    蕭承夙幾乎是一瞬間斂容,點漆鳳目迅速冷卻了下來,“本相待她的確不薄。”


    我幾乎失笑,“夫妻之間,何以厚薄論之?大人論厚待薄待,本就不是夫妻舉案齊眉應有的。今日屬下同相夫人敘話,相夫人聲聲離不開關心丞相…她的真切情意,便是屬下隻見一麵,也銘感於心。”


    他眉頭一蹙,隱隱似乎有了生氣的架勢,我忙抱頭後退,小聲申辯,“是你說的…在你麵前不必小心翼翼。”


    蕭承夙定定地看了我好一陣,方道,“一麵之詞,你也相信,當真是白在宮裏混了那些年。”


    哈!?


    懷疑本公公的業務能力?


    我剛要辯駁,他卻率先輕輕笑了一聲,這笑隻滯留表麵之上,卻未至眼底,顯出幾分森森的冷氣,說不出的陰柔肅殺。


    “她也沒口中那等深情。”說完這一句話,他似乎已經不願再繼續糾纏,問我道,“今日她都同你說了什麽?”


    “沒什麽,夫人隨和得很,寬待下人。”我調侃道,“總不比有些高官,上來就要命的強。”


    他用扇柄輕輕敲了一下我的頭,口中輕斥道,“愈來愈放肆!”一麵說,一麵兀自歎道,“本來是想帶你去一趟軍營看賽馬騎射,如今看來,竟是大可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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