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不願將愛意宣之於口,因為那對他們來說是極鄭重的事,齊鶴唳其實是最懂得這個道理的人,可是他的自卑與疑心讓他無法將心比心地去理解江夢枕,反倒對肖華的大膽表白產生出某種類似欽佩的錯覺,因為那是他不敢做的事。到頭來,對他「一心一意」、口口聲聲說著喜歡他的肖華害死了他的孩子,和瘦猴兒一起畏罪潛逃,而對他「三心二意」的江夢枕卻為他付出了自己的所有,家財散盡、身心俱傷地迴鄉,這真是莫大的諷刺!齊鶴唳想要的從來就隻有江夢枕一人而已,而對他最是毫無保留、一心一意的人也正是江夢枕,他們明明是互相深愛的,卻落得個勞燕分飛的下場,怎能不叫齊鶴唳痛徹肺腑、悔斷肝腸!


    相比齊鶴唳,江夢枕的內心反倒平靜許多,並沒有如此的波濤翻湧、不能釋懷,他隻覺得累。從京城到江陵的路上,江夢枕沉睡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他的身心都亟待修復,武溪春讓孫大夫和他們一起上路,一路上有名醫調理身體,江夢枕雖在小產後趕路,卻並沒有什麽不適,隻是偶爾聽著馬蹄聲怔然呆坐,很久都迴不過神來。


    孫大夫私下對碧煙說,別看江夢枕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其實內裏鬱結於心、耗損得厲害,讓她想辦法寬慰幾句,將江夢枕悶在心裏的鬱氣略微開解一些。碧煙怕他憋出病來,有心起了幾次話頭,卻都被江夢枕輕描淡寫地搪塞過去,他口中隻說「沒事」,還反過來勸碧煙看開些,但話風一轉到齊鶴唳身上,他就立時閉口不言、仿佛是撬不開的河蚌一般,隻是那蚌殼中沒有珍珠,唯有一灘淋漓的血肉。


    「你看多怪,那隻大雁一直跟著咱們!」兩個車夫靠在樹下歇腳,其中一人指著天上道:「還一直叫個不停,怪不得人說秋天的猿鳴雁叫最不堪聽了。」


    「秋天雁向南飛,咱們也向南走,隻是順路罷了...」


    江夢枕默默撩開窗簾望向天上,見雲中果然有一隻孤雁奮翮而飛,他倏然想到彩禮中那一對繫著同心結的大雁,離京時未流的淚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問世間、情是何物?元好問的這一問,問住了千古的人,在孤雁哀哀的叫聲中,江夢枕一個人在馬車裏痛哭了一場,碧煙聽見聲響方要去看,卻被人拉住了衣袖,孫大夫向她搖了搖頭,看著天邊的孤雁低聲吟道:「...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他嘆了口氣,緩緩地說:「江公子矜貴自持,非把淚憋成了血才肯哭出聲,你就讓他哭個痛快,若這眼淚再不流出來,他到了江陵也不過是挨日子,早晚要生大病。」


    碧煙難受得不知如何是好,「公子不是個能放得下的人,若不是齊家老二做的太絕、裏頭還隔著孩子的一條命,公子就算熬幹了自己也不會離開他的... ...我隻怕公子今後都走不出來,讓這負心人毀了一輩子。」


    「髮膚之疾易治而心病難醫,你看那隻孤雁,現今飛騰在天上、鳴叫聲遏行雲,可我斷定不出十日,這雁必死——獸猶如此,人何以堪?」


    那隻孤雁一路跟著他們到了江南,突然有一天,江夢枕沒再聽見斷續的哀鳴聲,他有些疑惑地看向如洗的碧空,向碧煙問道:「那隻雁呢?你今天可看見過它?」


    碧煙含糊地說:「似乎看見了,又似乎沒有......許是它與我們不同路了。」


    江夢枕將信將疑,那隻孤雁從此後再沒有出現,馬車行至江陵城外,氣候已是深秋,江夢枕暗暗猜測那隻雁八成是死去了,不知有沒有多情的人把它埋葬於雁丘,而這世上又有多少癡情和執著是連墳墓也沒有的。


    馬車駛進江陵城,江夢枕撩開簾子望向熟悉的街景,卻見人們交頭接耳、麵帶倉皇,他在江陵侯府門前下了車,江夢幽早在門口等他,姐弟倆四目相對還沒來得及說上一句話,隻聽城中鍾鼓齊鳴綿延響徹,江夢枕吃了一驚、緊緊握住姐姐的手,「怎麽迴事?這是喪鍾麽!」


    江夢幽拉著他快步走進府內,令下人們緊閉大門,壓低聲音道:「聖上十日前駕崩了,消息這才傳到州府...我在京裏留了人,時不時會遞來快馬飛鴿的書信,三天前已知曉了這事,宮裏還傳出消息來,說是大行皇帝留下了遺詔,將皇位傳給了晉王。」


    江夢枕手心裏全是冷汗,急急地問:「那貴妃和三皇子呢?他們承認遺詔了嗎?」


    「我想大約不會認,幸而你迴來了,京城估計亂得厲害,說不定已經動起刀兵了。」


    江夢枕心裏一緊,猶豫了許久,最後隻問:「晉王若是順利繼位,你和瑜哥兒怎麽辦?!側妃生的也是個兒子,她還能容得下你們嗎?若三皇子篡了位,你們也一樣很是危險!」


    「我擔心的也是這個,等京裏分出勝負,他們便該騰出手料理我和瑜哥兒了...江陵侯府的目標太大,你還記得蘼蕪山頂的家廟嗎?我已讓人收拾了那裏,情況不對我們就去山中避一避,隻是連累了你!你和齊二少爺的事...」


    「姐姐現在麵對的是生死存亡的大事,我的事不過是小情小愛,姐姐萬勿為我憂心分神,更別說什麽連累不連累的話,」江夢枕打斷她道:「從小到大都是姐姐護著我,我沒本事去保護姐姐,但這迴能陪著姐姐經過這些事,總算是做弟弟的能盡一份心。」


    江夢幽甚感欣慰,近來她也是日夜擔驚受怕、不知如何是好,她帶著兩個年幼的孩子身邊連個能商量幾句的人都沒有,此番江夢枕迴來,她不免長鬆了一口氣,姐弟倆使勁握著對方的手,都從心裏生發出一種在驚濤駭浪中相依為命的感覺,為了皇位血親相殘、血流漂杵的事難道還少?他們已卷進了這世上最兇險可怖的鬥爭,前途未卜、無所依靠,能信任的人隻有彼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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