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得悲切抽噎、斷續顛倒,江夢枕靜靜聽著,表情不置可否,隻嘆息道:「你從十二歲就喜歡我了?那這個結局,還真是遺憾啊... ...但是事已至此,說什麽也沒用了。」


    齊鶴唳捧起他的臉,執拗地去吻江夢枕的嘴,江夢枕用手指抵住他的唇,在不大的車廂裏、在極近的距離間,他們四目相對、唿吸相聞,這個姿勢讓江夢枕想起曾經做過的夢,他忍不出輕聲問:「那年在凝碧池,救我的到底是誰?」


    「...是我、是我救你的,」齊鶴唳親了親他的手指,毫無把握地問:「你還會信嗎?」


    「真的是你!你為什麽一直不說呢?」江夢枕呆呆地看著他,真覺得是天意弄人,他們曾有無數機會可以坦然地相愛,卻終究有緣無份、各奔東西。


    「我想要你純粹地喜歡我,並不是因為我救了你的命才對我好...那不是成了挾恩圖報了嗎?我最恨的就是挾恩圖報!」


    江夢枕一陣默然,他從袖中取出手帕,為齊鶴唳仔仔細細擦幹了臉上的淚,而後很慢地說:「原來是你救我,知道這個我心裏已大感安慰——我這幾天總想著,若孩子的命是替你還了肖華的救命之恩,我是怎麽也不甘願的,但若孩子是替我還了你的恩情,倒算是果報循環了,我們今後可算是兩不相欠,我不會再怨你,你也就此丟開手吧... ...現在請你下車去,別再叫我為難,好嗎?」


    齊鶴唳使勁地眨了眨眼,想把江夢枕的模樣看得再清楚一些,淚水從眼眶裏滾出來,江夢枕又抬手幫他去擦,齊鶴唳順勢一把將他攬進懷裏,終於垂頭吻到了江夢枕血色淺淡的嘴唇。


    齊鶴唳沒等江夢枕反應過來,已把心一橫、放開手轉身下了車,他緊緊盯著那扇小窗,可他能看到的隻有隨著馬車的移動而輕飄起來的一角簾幕。馬鞭的破空聲仿佛響在耳畔,拉車的馬嘶鳴一聲朝前走去,齊鶴唳在原地失魂落魄地站了一會兒,「噠噠」的馬蹄聲越行越遠、直至不聞,他忽而渾身一顫、忍不住拔腿去追!


    「世味年來薄似紗,誰令騎馬客京華?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江夢枕閉著眼靠在車壁上,馬車搖搖晃晃地往城門行去,他不喜歡浮艷的杏花,更愛雪裏清寒的梅,隻可惜那一樹白梅也被人狠心搖落了。他眼睜睜地瞧見片玉碎雪般的花瓣落了一地、再不能開放,也無能為力地看著他和齊鶴唳的這段姻緣,終是走到這一步無可挽迴的境地,無論有什麽苦衷、什麽原因,他都已再無力繼續。


    馬車出了東門駛入官道,齊鶴唳直追到城門外,一路上不知與多少人擦身而過,但那些人沒有一個是他要找的人,齊鶴唳喘著粗氣望著官道上的車馬行人,往來如雲、匪我思存,而他所思所念的那個人,已經消失在茫茫的人海裏。齊鶴唳緊攥著手裏猶有餘香的手帕,隻覺得自己如同一具行屍走肉,心魂神意全被那滾滾而去的車輪碾得稀碎,從今以後再也拚湊不全。


    作者有話要說:  「你看他霧鬢雲鬟,冰肌玉骨;花開媚臉,星轉雙眸。隻疑洞府神仙,非是人間艷冶...


    「四目相覷,各有眷心,從今已後,這相思須害也...」


    ——崑曲《牆頭馬上》


    世味年來薄似紗,誰令騎馬客京華?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陸遊


    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曰如雲,匪我思存——詩經


    -


    改了一下,還是讓齊二小嶽嶽追柳岩了,哈哈哈哈,比較有畫麵感,


    「夢哥哥、夢哥哥你迴來!沒有你我怎麽活啊!!」


    第72章 天下大亂


    齊鶴唳躺在營帳裏, 自江夢枕離京後,他便直接搬到了軍營再也沒有迴過齊家,他說不清失去江夢枕是什麽感覺, 隻是獨立在轅門之下望著日升月落,常常生出一種詭異的迷茫感, 他的生活已經全然崩碎, 可這個世界依然運轉不息,白天日頭高照、夜晚月色淒迷, 竟然一點也沒有改變。


    「小齊, 軍器處方才送來一批佩刀, 刀刃上用的全是精鋼!」張哥興奮地拔出刀來往桌上一砍,木頭桌角應聲而斷, 「你看看這刀多快!」


    「我聽說別的營連餉銀都發不下來,咱們怎麽還有錢打新兵刃?」老李往齊鶴唳肩上捶了一拳,笑著道:「莫非你把家裏的錢財全貼進了營裏?怪不得最近不敢迴家了!」


    齊鶴唳隻覺得那柄鋼刀仿佛斬在他的心尖上, 喉頭泛起一股血腥味兒,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將身體的不適感強壓下去。江夢枕離去前輕飄飄地說他們「兩不相欠」, 其實哪有這麽輕巧,他欠江夢枕的明明永遠也還不清!青州兵的重鎧、馬匹、佩刀和軍糧,一分一毫花的全是江夢枕變賣嫁妝得來的銀錢, 他以一己之力養了一支軍隊整整半年, 花光了半個江陵侯府的積蓄, 齊鶴唳怎麽還得起這百萬巨資?而比錢財更重的,是江夢枕對他脈脈無聲的情義,有人把恩情掛在嘴邊、生怕人忘了,有人反而羞於提起他們的付出, 而世人的局限和可笑就在於標榜要挾者往往能得到重視與支持,而靜默奉獻的人常常被誤解和忽視。


    從小廝身上的錢袋到托人轉交的軍餉,若不是事到臨頭、齊鶴唳永遠也不會知道江夢枕為他做過什麽,當他在江夢枕麵前刻意提起肖華對他一心一意的時候,江夢枕會是什麽感覺呢?齊鶴唳簡直不忍心去想,他恨透了自己那時的偏執和幼稚,這句話一定傷透江夢枕的心,以至於在最後分別的時候還特意恭喜他找到了「想要的一心一意」——他究竟糊塗到了什麽地步,才會把江夢枕對他的用心拿去和肖華相比,這分明是一種羞辱、無異於把江夢枕的心扔在地上去踐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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