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裏,鬱白反射性地側眸看向一旁的床頭櫃,整個人卷在被子裏慢吞吞地挪過去。


    果然在那個潔白的枕頭下麵找到了手機。


    是在雙人床標配的四個枕頭之外,多出來的第五個枕頭。


    他之前已經猜到這個枕頭來自哪裏了。


    但昨天發生了太多事,鬱白從睡醒開始就沒閑下來過,顧不上找機會把枕頭還迴去。


    所以多出來的枕頭仍然在他房間裏。


    這次是他自己嫌手機吵,所以在睡夢中把它塞進了枕頭下麵。


    抑或是……仍然是謝無幫他蓋住了忘記開靜音的手機?


    鬱白不知道。


    他側躺在被窩裏,目光沒有焦點地在室內淡藍的空氣中徘徊,伸手揉著腦袋發了一會兒呆,等待入睡前的記憶迴潮。


    可他怎麽都想不起來,自己昨晚是什麽時候上床睡覺的了。


    包括睡覺前做了什麽,也毫無印象。


    隻覺得腦袋隱隱作痛,是久違的宿醉後的不適感。


    ……靠,他居然喝醉了!


    頭發睡得亂糟糟的青年頓時麵露懊惱,翻了個身,把自己埋進軟綿綿的枕頭裏,心情有點崩潰。


    如果是獨處的時候喝醉也就算了,這可是在別人家裏,而且昨晚甚至有滿滿一餐廳的熟人和陌生人……


    但哪怕這會兒他鉚足了勁迴想,對昨晚最後的記憶也隻到跟張雲江的對話,關於柯基張偉這個名字的來曆。


    鬱白記得自己心情複雜地對老人說,他是一個特別好的父親,然後陪著目光悵然的老人,將醇厚微辛的熱酒一飲而盡。


    這一部分記憶已經有些模糊混沌,再後麵的事,則完全想不起來了。


    俗稱喝到斷片。


    ……他喝醉以後沒有做什麽奇怪的事吧?


    昨晚的餐廳裏有那麽多人!


    臉朝下悶在枕頭裏的人,越想越愁,愁得又拉起被子埋住自己,在蓬鬆隆起的被窩裏滾來滾去。


    鬱白上一次喝到斷片,還是大學畢業前的臨別聚會,翌日醒來後,記憶停留在接過第二個啤酒罐的時候。


    他本來也沒當迴事,結果在那之後,居然接二連三地有當晚參加聚會的同學跑來跟他告白。


    不僅有之前隻是普通朋友關係的異性同學,甚至還有住他對鋪的一個同性室友。


    差點讓常年一臉淡定的鬱白當場爆了粗口。


    他一直以為大家是同住一個宿舍的兄弟而已,雖然關係不算多麽鐵,但日常相處也算融洽。


    為什麽四年時間都是兄弟,喝了頓酒就莫名其妙地跟他表白了??


    他又不喜歡男生!


    不對,確切來說,他是不喜歡男生,可似乎也不是主流默認的異性戀。


    跟彼時熱衷於去舞蹈學院搭訕美女的嚴相比,鬱白確實不太像個直男,手機相冊裏連一張美女照片都沒存過。


    他對異性沒有什麽特別的興趣,對同性亦然,可以說是壓根就沒考慮過談戀愛這迴事。


    相處時間長了,關係親近些的同學偶爾會吐槽他像個無性戀。


    總而言之,當時被一連串告白驚到了的鬱白,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麽會這樣,一度以為是自己酒後亂說話在先,就去問一起喝酒的嚴,是不是自己做了什麽。


    嚴卻說沒有,隻是正常聊天而已,聚會時的氣氛也挺好。


    聽起來沒有任何異樣。


    其實鬱白始終隱隱覺得有哪裏不對,但沒問出個所以然來,隻能作罷。


    反正他平時基本不會主動喝酒,更不可能再喝醉。


    ……直到昨天晚上。


    都怪說要喝黃酒的袁叔叔!


    他本來是想喝熱巧克力的!!


    被子裏的人無聲地翻滾著,想了半天依然腦袋空空,不知道在關於張偉的對話結束之後,再到自己上床睡覺之前,究竟發生過什麽。


    他不記得睡前發生的任何事,隻知道這一覺睡得很好。


    仿佛做了一個長長的美夢,夢裏有很明媚的事物,盡管在醒來後已經忘卻了細節,仍隱約覺得那是個金色的夢。


    盈滿燦爛光芒的金色美夢裏,似乎有個很熟悉的聲音,唿喚過他的名字。


    夢中的聲音已然褪去,那種溫柔悠遠的氣息卻久久地留在了心間。


    所以懊惱的人卷著被子滾了一會兒,奇異般地平靜下來,又伸手拿來手機,決定問一問嚴。


    反正昨晚在餐廳吃飯的時候,嚴也過來了,自己真要是鬧出什麽事,他肯定知道。


    堆滿未讀消息的屏幕亮起,在指尖隨意的劃動中,淺淡的目光裏驀地綻開一抹濃烈的不可思議。


    然後,原本還在賴床的人忽然掀開被子,攥著手機下了床,幾乎迫不及待地跑到窗邊,猛地拉開薄薄的紗簾。


    唰啦一聲。


    清澈驚訝的眼眸中頓時映出了紛紛揚揚的雪花。


    窗外有白雪覆滿樹木蓊鬱的美麗庭院,讓整個世界宛如童話仙境。


    下雪了。


    幾乎沒有下過雪的群星市,竟在昨夜忽然降雪。


    細雪落滿了群星。


    在臥室裏響起急促腳步聲之後,隔著敞開的房間門,外麵的客廳也漸漸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


    鬱白聽見了那道熟悉的腳步聲,閃爍明亮的目光便隨之投了過去,話語裏是滿得要溢出來的雀躍:“你看,外麵下雪了!”


    剛睡醒不久的青年站在明淨窗邊,身後是潔白輕盈的漫天大雪,映照著幾近透明的淺棕發絲。


    他的眼睛那樣亮,仿佛還是那個許多年前會趴在窗口對冬日許願的天真孩童,又像是已經等待了極漫長的時光,才等到這一場遲來多年的雪。


    四目相對中,靜謐的灰藍湖麵上同樣落滿了雪。


    循聲而來的男人輕輕頷首,應著他的話:“下雪了。”


    雪花徐徐飄了一整夜,至今未停,外麵的世界幾乎銀裝素裹,萬物之上都積滿白雪,鬱白已經遙遙望見了古樸長廊中,不知是誰隨手堆放在那的小雪人。


    “是下了一晚上雪嗎?我看嚴是昨天晚上給我發的消息,早晨又發來好幾條,叫我出去打雪仗。”


    鬱白滿心歡喜地跟同住一屋的謝無說起下雪的事,但話音出口,就知道自己失言,連忙轉移話題:“咳,我昨天好像喝醉了,完全不記得下雪的事……”


    他又不小心提到了別人。


    生病狀態的謝無十分排斥的別人。


    鬱白立即改口的同時,下意識地去看眼前人的反應。


    那雙在冷下來的時候很有壓迫感的異色眼眸,卻沒有像昨天那樣露出不加掩飾的厭惡。


    仍然是那片靜謐美麗的灰藍湖泊,隻是隱隱泛開波瀾。


    佇立在臥室門邊的男人輕聲道:“對,雪下了一夜。”


    鬱白怔了怔,忽然忘記了窗外的雪,很認真地觀察著謝無此刻的模樣。


    對方的臉色好像沒有昨天那種虛弱的蒼白感了。


    鬱白立刻問:“你是不是恢複了一些?”


    “嗯。”謝無應聲道,“很快就能完全恢複。”


    恢複到能重新將失控的本能裝迴囚籠。


    鬱白發自內心地說:“真的嗎?那太好了。”


    怪不得在他提到嚴的時候,謝無的神情裏沒有流露出很明顯的異樣情緒。


    原來是病快好了。


    異常狀態也就隨之結束。


    所以,鬱白愈發覺得今天是個好日子,窗外有很美的雪景,屋裏的病人即將痊愈。


    他的心情因而格外明朗,連先前耿耿於懷的酒後斷片不再那麽重要了,索性直接問就在眼前的謝無。


    “不光是下雪,其他事我也沒有印象。”他有點不確定地問,“我喝醉以後沒有鬧出什麽事吧?”


    “沒有。”謝無說,“你喝醉後沒多久,就和我一起離開餐廳了。”


    聞言,鬱白不禁鬆了口氣。


    幸好,隻是在謝無麵前顯露醉態。


    總比在一大幫人麵前醉醺醺地發酒瘋要好。


    他又問:“那我有沒有折騰你?我不知道我喝完酒是什麽樣的,是不是特別煩人?昨天晚上肯定很麻煩你”


    鬱白尚未說完,謝無已經先開口:“不麻煩。”


    “你喝醉之後,”他的話音頓了頓,“也很好。”


    鬱白就呆了一下。


    應該是他酒後並沒有胡來的意思吧?


    每個親眼見過他喝醉酒的長輩或朋友,差不多都是這麽說的:沒什麽,挺好的。


    所以他其實沒必要擔心這個嘛。


    估計是醉倒之後很快就睡著了。


    思及至此,鬱白徹底放下心來,徑直往外走:“那我先去洗臉刷牙,睡了這麽久,肚子好餓……”


    穿著睡衣的青年走出臥室,也走過門口的男人。


    擦肩而過的瞬間,耳畔響起淡淡的問句。


    “冰箱裏有冰巧克力。”謝無忽然說,“你要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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