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喬姬也隻能道一聲“造化弄人”。


    掌心的傷口驟然發熱,有磅礴的力量順著人皇劍侵入喬姬的五髒六腑,震得她虎口發麻,幾乎握不住劍。


    喬姬不再管言蘿和臨諸這一對冤家,強迫自己將視線放迴父子龍鬥法的主場上。


    言蘿說過,臨時結契隻能借給她一擊之力。


    她不能硬抗,唯有抓住時機,爭取一擊斃命!


    幸而,這個時機很快就來了。


    老神龍大抵是被囚牛獸殷羽的頑固給氣壞了,盛怒之下,下手也沒個輕重,一記雷火將殷羽重創在地,隨後又揚起一道雷火,那架勢,像是要跟殷羽不死不休。


    觀戰的幾條龍兄弟情深,終於無法坐視不理了,連忙出手相救。


    經常打架的口臭龍和烏龜各顯神通困住老神龍,而作戰經驗幾乎為零的臨諸則趁亂飛撲而去,左肢摟言蘿,右肢拖殷羽,憑借自己豹身敏捷,飛快跳離了戰圈。


    喬姬則跳到老神龍肚子上,將流竄著紫紅雷電的人皇劍,深深刺進了老神龍的弱點——護心鱗!


    但見號稱“堅不可摧”的護心鱗發出哢哢幾聲脆響,鱗表乍現一道道細小的裂痕,紫紅雷電自人皇劍中灌入護心鱗中,淩厲如刀劍,紮得老神龍吃痛慘鳴,龍吟之聲貫徹天地,粗壯龍尾劇烈搖擺,挾著烈烈風勢抽向喬姬。


    避,這一劍必會半途而廢,她身後的無辜人類又將麵臨滅頂之災。


    不避,她便將喪命於惡龍之尾!


    更糟糕的是,口臭龍、烏龜兄弟也看到了老神龍護心鱗上的裂痕,臉色大變!


    護心鱗是龍最珍貴的寶物,也是龍的命門。


    鱗在,則龍在。


    鱗裂,龍便會淪為不堪一擊的蟲!


    龍子們心頭大震。


    總歸父子一場,又沒什麽深仇大恨,他們用以捆縛老神龍的力道漸漸收迴,隨時有可能撤離。


    正當喬姬猶豫要不要放棄屠龍的大好時機之際,遠處觀戰的臨諸先坐不住了,丟下重傷的殷羽,疾速躍入戰圈,蠻力壓製住了老神龍的龍尾。


    老神龍抽搐了半個時辰,終於沒了聲息,護心鱗處傳來一陣怪異的焦肉味,殘餘的雷電劈啪作響,偶爾帶起一串火光。


    威風一世的老神龍,做夢都想不到,昔日它以擅馭雷火為傲,今日卻死於雷電之下。


    惡龍已除,喬姬心下一鬆,正欲拔劍,忽而眼前一花,頃刻間天翻地覆。


    再睜眼,已返迴昆侖山中。


    窗外,旭日初升,鶯歌燕舞,花開花落,風景正好。


    她是魯國喬太常之女、魯王欽定的下任大祭司,自年幼離家,深山修習已有數年。


    每隔一段時間,母親大人會托人送來一封家書,絮絮叨叨地說著家長裏短,先是按慣例問候她幾句,再細數家裏的近況,重點落在二老決定給出落得端莊大方的宣姬相看一門好親事,讓她在魯王麵前為宣姬美言幾句。


    喬姬對宣姬了解得不多,隻知道在她被送到昆侖之後,父母在郊外撿到一個棄孩,收做養女教養長大。


    喬姬每年迴一次魯都麵見魯王,有時魯王開恩,準她在家中留宿幾日,她便得空與宣姬接觸過幾迴。


    宣姬自是端莊得體,深討父母歡喜,可不知為何,與宣姬短暫接觸的幾迴,總會鬧得不甚愉快。母親甚至多次隱晦地提起,教她讓著妹妹,莫要仗著魯王喜愛,欺負宣姬這個可憐的孤女。


    任喬姬想破了頭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麽,會讓母親有此誤會。


    用飯時,喬姬端坐在席間,麵對態度生疏客套的父母,再看宣姬在父母麵前撒嬌、父母俱笑得慈祥又縱容,他們三個更像是一家人,自己倒顯得格格不入。


    這些年來,宣姬代她承歡膝下,父母更親近宣姬,也是人之常情。


    隻不過,到底心緒不佳。


    幾個月後,她將奉令迴魯繼任大祭司之職,終生與祭祀為伍,不可談婚嫁。


    而年紀尚小的宣姬,則已在相看親事了。


    昨夜臨睡前,喬姬正在迴信。


    喬姬常年住在深山,自然不知哪家子弟生得如何、品性怎樣,給不出什麽像樣的建議,又不知以什麽樣的口吻迴信更為妥當。


    寫了刮,刮了寫,厚厚的竹簡已被刮掉了一半。


    寫至一半,困意來襲,她不知不覺擁被而眠,做了一個屠惡龍的美夢。


    喬姬擦了擦額間的汗,視線忽而落在掌心尚未愈合的傷口上。


    平素,無論她在夢中受多重的傷,待醒來後俱是毫發無傷的。


    這道口子,是被劍割傷的。


    那把劍叫什麽來著?


    人皇。


    好奇怪的名字。


    人皇劍是青銅材質,劍鋒很鈍,沒有開過刃,看似古樸無光,可一旦結契,如寶珠出櫝,輕易就能刺穿堅不可摧的護心鱗。


    ——任誰也想不到,這竟還是一把斷劍。


    原配的劍柄已沒了,隻用一截破木頭粗製了一個劍柄的雛形,木劍柄與青銅劍刃之間出現了斷層,縫合痕跡十分紮眼。


    區區一把斷劍,威力已然如斯駭人,若換作一把完整的劍,又將會掀起怎樣的腥風血雨?


    偏生,這把劍又給她一種無端的熟悉感,不知所起。


    她甚至能夠想象得出,人皇劍原配劍柄的形狀與材質、雕琢的暗紋、懸掛的劍穗……


    許多羈絆,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這次試煉,倒是奇妙。”半晌,喬姬忽而笑了笑,“獸人,龍,護心鱗,以及……劍靈。”


    她美麗的雙眸因感興趣而熠熠發光。


    “頭一次見到劍靈,沒想到還是一個半魂狀態的劍靈。”白嫩的手指撫過榻上的遊夢仙枕,“傳聞遊夢枕一夢三千芥子,果真名不虛傳。”


    迴味片刻,喬姬稍作洗漱,起身去祭壇修習祭祀之道。


    不知為何,她頗有些心不在焉,像是有什麽生息相關的要緊事發生了。


    “許因在夢中才殺了一條龍罷。”她想著,畢竟少女心性,難免有幾分得意,“想我喬姬,也是屠過惡龍的人哩!”


    返程路上,聽到叢林間或傳來一兩聲虛弱的嗚咽,喬姬好奇地尋了過去。


    “咦,這裏有頭小狼崽。”


    小狼崽齜牙咧嘴,抬著軟軟的爪子,毫無威脅力地兇兇叫喚著。


    “莫慌莫慌,你受傷了,先容我替你療傷可好?你傷得很重,需要敷些靈草好好養著。”喬姬一麵絮叨,一麵托著它的臀翻了個身,將它抱在懷中,抿唇一笑,“是頭小公狼呢。”


    軟茸茸的狼毛遮住了小狼崽臉上所有的情緒。


    喬姬並沒有發現,這頭小狼崽害羞了。


    她給小狼崽處理好傷口,抱著它坐在案前,鄭重提筆,在塗塗改改寫了一半又擱下的竹簡上添上幾筆。


    “……孩兒一心修道,以求他日迴魯不失父親大人太常之名,報雙親深恩。”


    “秋風漸涼,望夙夜戒護,願家中萬事如意。”


    “書短意長,不再贅說。”


    “不孝女喬薇拜上。”


    小狼崽探出毛茸茸的腦袋,仔細辨認著書簡上的字,眸光微微一動。


    魯國,喬太常之女?


    喬姬性情柔善,時常會撿些受傷的山貓野兔迴來,小狼崽不過是她臨時收留的眾多小可憐之一,她對它們一視同仁,並沒有多特別的感情。


    有一日,她無意中發現,小狼崽居然背著她在欺負其它小可憐,往往哪個更受她優待些,哪個就被它欺負得更慘。


    她小小地教訓了小狼崽,小狼崽拱著前肢伏低做小裝可憐,看得她好氣又好笑。


    丁點大的狼崽子,居然還懂得吃味了!


    數月後,喬姬生病,高熱不退。其它小可憐都圍著她嗚咽,唯有小狼崽不告而別,臨走前還在她腿上咬了一口。


    喬姬傷心了好一段時間。


    難怪世人總說“白眼狼白眼狼”,她可不正養了一頭白眼狼麽?


    又過了兩個月,聽說齊國公子三次向魯王求娶喬太常之女,魯王與喬太常拒絕了。


    喬太常之女?


    魯國人人皆知喬太常有兩個女兒,大女兒一心向道不可婚嫁,小女兒正值韶年欲則良婿。


    喬姬心想,那齊國公子求娶的,必是小女兒宣姬無疑。


    若論門第,齊強魯弱,齊國公子可不是魯國小小太常之女能夠高攀得上的,對魯國而言當是一門好親事,隻是不知魯王與父親大人為何要拒婚呢?


    “那齊國公子生來脾性怪誕,偏執暴戾,喜怒無常,高傲不可一世,並非良配。”婢女玉央小聲道,“婢子聽說,齊國公子被拒婚後,怒而搶走魯國十座城池作為挑釁,一時間其他九國人人自危,楚、越二國寫檄文斥責齊國公子無德,有意聯合九國伐齊……也不知是真是假。”


    喬姬恍然頷首。


    宣姬端莊靜雅、貌美無雙,而齊國公子呢?


    求娶不成竟搶掠城池!


    卑劣如斯,確非良配。


    難怪父親會拒婚。


    幾日後,喬姬遵魯王之令返魯,準備接任大祭司一職,卻在途中被擄。


    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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