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時間也不知自個兒到底睡了多久,反正天色漆黑如墨,建帝不知何時竟然就站在他的麵前。


    “歲數大了就得服老,讓小太監守著便是,你這老東西要是累死了,朕用誰去?”建帝看他行了,不鹹不淡開口說道。


    芹公公沉浸在夢境和現實之間,竟是忘了這種時候得趕緊跪下請罪,反而仰著頭直勾勾看向建帝呢喃道:“陛下,老奴想親自伺候您一輩子,可,可老奴好像真的老了,真的到時候了……”


    “……”建帝眼瞼一陣抖動,別過臉隱藏眸間些許傷感:“老東西別耍滑頭,滾起來陪朕四下走走!”


    芹公公聞言猛地驚醒,急忙從地上爬起身來,如往常那樣佝僂著身子,跟在建帝身後朝著禦花園方向走去。


    “關於幽州,暗衛可有奏報?”建帝收攏起所有情緒,聲音淡漠得就像是冰冷的機器。


    “近日剛得的消息,幽王前幾日因為一匹駿馬險些遇難,好在吉人自有天相,平安返迴幽州……”芹公公當即開口匯報。


    “朕問的不是這些!”


    “啊……”芹公公尷尬笑了笑,趕忙改口:“幽王府公開處決了王振之後,按照幽王的命令,廢除六年來王振假借幽王名號發布的假詔,一舉挽迴民心,又用無煙煤帶來的巨大利益,將十七個家族綁在一起,獲得田地後以極低的租子放給幽州百姓租種,同時還在發動流民積極開墾荒地,想必明年春耕之後,幽州的糧產……”


    “報喜不報憂的老毛病,看來你是改不掉了!”建帝再度打斷了芹公公的匯報。


    芹公公聽到這話腳步微微停頓,他伺候建帝一輩子,自然聽得出來建帝是真的動怒了。


    “迴稟皇爺,幽州如今……內憂外患……”


    “丁一袁近期和肅王書信來往密切;


    沈家和吳家,大都參與向金帳汗國走私鹽鐵;


    幾日前幽王遇險之時,沈家曾派出一支輕騎想要趁機截殺,好在有江湖俠客搭救,幽王逢兇化吉;


    幽王擴招親衛,以開荒和訓練親衛的名義,在幽州城外建了座軍營,內有匠人若幹疑似私造兵器……


    總之,幽州現在很亂,禦前衛和暗衛調查多方受阻,局勢很不樂觀,幽王府雖有所改善,但幽州時局動蕩,朝不保夕……”


    簡要匯報過後,芹公公的腦袋幾乎貼到了自個兒胸口上,大氣都不敢出了。


    “好呀,好得很呀!”建帝怒極而笑,“這麽多年,幽州的禦前衛都是在吃幹飯的嗎?如果今天不是朕逼問與你,你準備什麽時候跟朕說實話?是幽州城破之日?還是肅王謀反之時?”


    “陛下息怒,都是奴才辦事不力,還望陛下責罰!”芹公公眼看躲不過去了,幹脆破罐子破摔,直接主動請罪。


    建帝其實也清楚幽州和肅州之所以會變成今天這樣,並不全是禦前衛監督不力。


    說白了,還是國庫裏沒錢,外加貪官汙吏遍地都是。


    如果邊軍能夠滿餉,幽州七城定不會丟。


    肅州連年天災,如果朝廷能及時撥調銀兩賑災,肅州境內也不會隻知肅王不知朝廷。


    此類如果太多,就連建帝自己都細數不過來了……


    至於說滿朝的貪官汙吏,建帝更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遙想當年太祖時期,貪汙五十兩銀子就能滿門抄斬,那是何等鐵血治國霸氣無二啊?


    可如今的大魏朝折騰不起了!


    朝堂上多方勢力在建帝的努力下達成了一個微妙的平衡狀態。


    不管動了任何一方,都會打破這個平衡,從而導致看似還算穩定的大魏朝,頃刻間土崩瓦解義軍四起民不聊生!


    可若是不動,又宛如飲鴆止渴,遲早有一天當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落下,哪怕太祖從皇陵裏爬出來,恐怕也無力迴天啊!


    “老東西你還不能死,朕還有太多事要你去做!”建帝停在一處拱橋之上,雙手扶著欄杆遙望天際:“禦前衛幾乎爛透了,但朕不能去動,朕問你,暗衛到底如何了?”


    “陛下,您把暗衛交給老奴的時候是什麽樣子,現在的暗衛,就是什麽樣子!暗衛永遠是您的耳目,也是您手裏的一把利刃!”芹公公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裏有精芒閃過。


    他老了,時間不多了,建帝同樣老了,同樣時間不多了!


    原本有太多事情準備留給下一任皇帝去做。


    借著皇權更迭的時機,許多事情事半功倍水到渠成。


    可如今被建帝寄托了太多希望的大皇子,近幾年昏招頻出,拘泥於術不得其道,已經被建帝扣光了分數。


    大皇子如此,其他皇子也皆是如此。


    今夜雖不知建帝受到了什麽刺激,但芹公公看得出來,鑽研平衡之道大半輩子,將製衡玩到極致的建帝,準備親自操刀了。


    “朕要你一個月內,做好隨時清洗禦前衛的所有準備,能不能完成?”


    芹公公沒有立即迴答,而是略加思索後開口道:“用不了一個月,但需要陛下您的大力支持!”


    “說說都要什麽,朕都給你便是!”


    “銀子,至少五十萬到一百萬兩的銀子!”芹公公說完這話,生怕建帝震怒,急忙解釋道:“除京都以外,很多暗衛分部已經許多年不曾滿餉了,調動人手需要錢,偽裝身份需要錢,探查消息也需要錢,清洗過禦前衛的蛀蟲之後,安撫剩餘力量還需要錢!”


    建帝的唿吸越發粗重,扶在欄杆上的雙手青筋暴起,許久之後他沉聲說道:“此事暫且放一放,七天內給朕查出一批養肥了的貪官來,各方陣營都要,盡量保證清洗過後還能保持均衡,能不能做到?”


    “陛下您是知道的,這種活兒,老奴熟哇!”說話的功夫,一股殺氣在芹公公身上騰起。


    建帝點了點頭,扔下芹公公快步朝著王皇後宮中走去。


    接下來一連幾日,建帝都在王皇後宮中就寢,後宮裏哪兒有什麽秘密?關於香水的事情,很快不脛而走,並且越傳越離譜,越傳越玄乎起來。


    終於,包括容妃在內的一眾妃子們都忍不住了,嘴上說著什麽香水都不過是外物雲雲,實際上卻很誠實的紛紛前往皇後宮中表忠心拍馬屁,無非是想要從王皇後手裏分到幾瓶香水,好讓皇爺垂青一二。


    王皇後這幾日可謂是揚眉吐氣啊。


    先是建帝的接連留宿,打破了後宮裏關於皇後人老珠黃,已經逐漸失了寵的謠言。


    又是因為香水,讓她在後宮嬪妃中威望大增。


    一時間,王皇後對遠在幽州的趙慶更添了幾分好感,這幾日沒少在建帝耳邊吹風。


    隻是建帝對幽王絲毫不感興趣,就仿佛恨不得壓根兒沒這個兒子一般漫不經心,這也讓王皇後喜憂參半。


    喜得是建帝對其他皇子越不關心,恰恰說明大皇子奪得儲君之位的可能性越大。


    憂得是幽王得不到想要的結果,若是不給宮中供給香水,過不了多久存貨可就要用光了。


    她堂堂魏朝皇後鳳儀天下,總不能開口問小輩討要吧?


    尤其還是個被扔去苦寒之地,自個兒日子都緊巴巴不好過的小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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