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看著喬載智,聽他細說妙計。


    他說:“我的想法,前番已開始實施了。我囑咐陳師傅和嫂子做山珍湯,為的就是拴住他的胃口,令他不時去羅唕你和噶登先生,圖謀那份圖紙。


    今兒端上豬耳朵,為的是讓他激怒你,以便使你下定決心,不然你如何能來我這裏共商大計?因你在這裏頭最為關鍵,戲份最重!


    你可以先答應噶登,就說既然會辦大人對圖紙棄而不用,閑著也是閑著,倒不如拿來換些錢使使——噶登願意換東瀛女人也行——到時你們備下酒宴,隻等陳嫂子上山珍湯,眼見的那倭賊喝下肚去,就與他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到時陳嫂子會在他那份那山珍湯裏放上瀉藥,待他喝完,不一會兒就會跑肚拉稀,所以你要立即與他交割,將那份圖紙賣給他。那時他必如獲至寶,塞進那個招文袋裏去,那是東瀛間諜專用的公文包,他必然匆匆告別,迴去邀功。


    這時他要是不走,你就得想法下逐客令,免得他在你們洋房裏就開始竄稀,那樣我的計劃就泡湯了。你攆他從洋房裏出來,李大哥就不遠不近地跟著他,防著他見四麵無人露出獸性,隨地大小便。


    等他熬到西局主路第一個茅廁時,這時藥力正猛,他會不顧一切地跑進去拉稀,那裏蒼娃哥早已布置好了,滿池子的屎湯子管夠他飽。


    我以前留意過的,那裏的蹲位都是橫排著的,身後就是屎坑,稍不留神就會仰麵跌下去。這時蒼娃哥裝作去掏糞,順手一糞叉子把他戳下去就完了。然後硬摁在屎湯子裏,使他動彈不得,很快就嗆死了!


    再者,他那招文袋總斜挎在肩上,因帶子太長,他方便時必摘下來掛在壁上,不然就墜進糞坑裏了,待他淹死後,蒼娃哥將招文袋用油布包好,放進糞桶裏,再在上麵壘些幹糞,挑出去賣糞即可。


    那門役見了你挑糞,躲得遠遠的,決不會來搜查夾帶的。


    這時李大哥在外麵等著你,你倆交接後,李大哥速速送到京城賢良寺去。


    那倭賊葬身在糞池子底下,隻要蒼娃哥不挖,爛淨了也無人知道,不會有後患的;即便有人發現,看上去就像失足落坑,淹死了一樣,與外人何幹?”


    等他說完了,博朗先生聽呆了,半晌才說:“你真是個軍師,謀劃得滴水不漏!佩服,佩服!”


    喬載智笑著說:“一切在於你,你要報仇,咱就依計而行,要不就算了!”


    博朗忙說:“別,我要報仇。他毀了我的耳朵,讓我風度盡失,此仇不共戴天!”


    眾人見他毅然決然的樣子,都會心地笑了。


    博朗迴到洋房裏以後,變得對噶登先生也分外順從,他倆之間的芥蒂很快蕩然無存了。


    博朗也多了個心眼,就是絕口不提賣給山本七十六圖紙的事,他知道即使自己不提,噶登也會沉不住氣的,更何況山本也不死心呢,他早晚會來求自己!


    果然,不久噶登就試探性地提議要和山本做個交易。初始博朗不同意,噶登就勸他說:“咱又不是華人,咱用他們構想的圖紙謀求好處,何樂而不為呢?”


    後來他又多次攛掇,博朗終於“開竅”了,勉強答應做交易,但出價很高,張口要五萬兩銀子,說他與嘎登一人一半——因喬載智已囑咐他了往高處要,切不可便宜了那東洋鬼子!


    噶登卻怕山本為難,就請了山本來當麵說和,說自己不要錢,隻給他找兩個穿和服的東瀛女人玩玩就行!博朗卻執意要錢,因他信奉上帝,一貫潔身自好,對於邪淫之事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最後好說歹說,博朗降到了五千兩,山本咬咬牙,答應下來,說迴去籌錢,然後議定了交易的日子。


    噶登照例要夥房裏準備宴席,屆時他要借酒助興,臨幸東瀛美人呢!博朗則暗中告知了喬載智,一切按計劃行事。


    到了那天,山本七十六果然帶來兩個東瀛女人,一個個臉上塗得慘白慘白的,就像柿餅上落了一層霜;她倆的眉毛也剃淨了,光禿禿的像鴨蛋,嘴唇塗了紅紅的一點,翕動間露出兩排漆黑的牙齒,活像倆女鬼。但噶登先生口味挺重的,他就是喜歡這種異域風情。


    山本七十六確也給博朗帶來了一疊銀票,累計五千兩。博朗伸手要接時,山本卻要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博朗倒是牢牢記住了喬載智的話,一定要等他喝了山珍湯以後再交易,——怕他接了圖紙就走人。於是他借口忘拿鑰匙了,就迴房間去拿鑰匙去,順便催促上山珍湯。


    很快,每個桌上都端上了山珍湯,博朗親眼看著山本喝得一滴不剩,這才去取出圖紙來交給他。


    山本一見大喜,交了銀票,又小心翼翼地把構圖放進那個招文袋裏去了。


    博朗盼著他快走,然而這迴可能湯做得有點鹹,亦或是因摻了瀉藥的緣故吧,山本有些口渴,想要坐下來喝茶。


    博朗心裏著急,怕他在這裏就開始跑肚拉稀。正思良策時,轉頭看見噶登正摟著兩個女人親嘴,就對山本說:“閣下還是請迴吧。你看,我們的噶登先生已經按捺不住了,他要春風一度呢!嗬嗬……”


    山本見噶登那急不可待的樣子,也就不好逗留了,隻得說聲“撒要那拉!”然後就告辭了。


    博朗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心說:“fuke,你就去撒尿那拉吧。”


    山本七十六來到廠區大路上,見身後有個行人在遠處觀看他,他知道本地人是喜歡看外國人的,從前他還曾在街上被人圍觀過呢,如今那人隻是遠觀而已,他也不計較,隻管趿拉著木屐往前走。


    突然間,他感覺肚子裏咕嚕一聲,一股屎水直衝糞門。


    他大窘,忙咬牙憋住,想迴洋房去吧,可已離的有些遠了;他極想就地解決,可遠處那個人老是張望他,他又不好失了大日本帝國的體麵。


    他依稀記得前麵有個茅廁的,便不顧一切地往前奔去,木屐差點跑丟了。


    好容易進了茅廁,一看蹲位石板下滿滿當當那一池子屎水,一股衝天臭氣熏得他差點窒息過去。但他也顧不得許多,隻好憋住氣,手忙腳亂地寬衣解帶,而那個招文袋搖搖擺擺的有些礙事,幸而他看見壁上有幾個大洋釘子,就急急摘下來掛上了,又三下兩下卷起和服來,還沒蹲下去呢,後麵就竄出來了,有一些噴到了和服的下擺上,他也顧不得了,隻向後蹲下去,頓時又一股稀屎像箭一般射入糞坑裏,濺上來好多,涼涼的沾到了屁股上,他顧不得許多,又竄出幾股後,覺得稍微痛快點了。


    這時他抬起頭,卻發現原來茅廁裏還有個掏糞工呢,正披著個蓑衣、端著個糞叉子看著他,擠眉弄眼地笑呢,那糞叉子在他麵前晃來晃去的。


    山本大怒,罵聲“八格”,“格”字未出口、隻張著大嘴喊“八”時,隻見那掏糞工把糞叉子隻一杵,兩股叉正卡在他的脖子上,隻輕輕一推,山本就仰八叉地跌入糞坑裏去了。那屎湯子濺起老高,掏糞工卻有蓑衣隔著,並不礙事。


    山本來不及閉嘴,就咕咚咕咚地喝起稀屎來,手腳撲騰著,卻難以浮起,因為他被糞叉子卡住脖子、摁下去了,他很快就灌了個肚兒圓,也不知是被嗆死了還是被撐死了,反正是沉入坑底一動不動了。


    那掏糞工就是王蒼娃。他見山本不撲騰了,就淡定地脫下蓑衣,掛在牆上,然後從懷裏掏出一張油布,摘下牆壁上掛著的招文袋,包裹好了放進木桶底,上麵隔上一塊木板,再壘上一些幹糞塊,裝了滿滿兩大桶,挑上街去賣糞了。


    門役自然躲得遠遠的,唯恐沾染了他的臭氣。


    李碩果已在外麵等著了,二人去一個僻靜處交接了,李碩果就迴京兆探親——他事先告了假的。李碩果知道招文袋事關重大,不敢有任何差池,一路小心翼翼地保管著,到京即送至賢良寺裏去了。


    那山本七十六一直沉屍糞坑,王蒼娃怕他泡滂漲了會浮上來,便又壓上了兩條土坯——土坯也是喬載智教他的,若壓石頭,一朝清理反招猜疑。


    那倭國領事館找人找翻了天,但誰也想不到他竟然沉屍糞坑!


    原來,肉體腐爛之後比大糞還要臭,那刺鼻的惡臭令人不敢進去如廁。


    後來,直到有個大官要來巡察時,廠裏各處都要灑掃庭除、重修另建,連糞池也不例外。掏糞工們一齊動手掏糞,這才發現坑底下有副骨頭架子,卻也死無對證了。大家都說,那是有人如廁時失足掉進糞坑裏淹死的。


    然而終究人命關天,總局的大人們便要追究掏糞工的懈怠之責,把王蒼娃給解雇了。


    而那時王蒼娃正替喬載智迴鄉探親呢,喬載智一紙書信引薦他到錢易叔叔那裏做侍衛去了,他會扔飛鐮,從軍效力可謂正得其所。當然這都是後話,今略提及,不複贅述。


    且說博朗先生“賣”圖紙得了五千兩銀子,陡然巨富!嘎登後來很是眼紅,因他與那兩個東瀛女人春風一度後,覺得不過如此,用他新學的一句中國話來說,便是“空空如也”。過後他很後悔,反而惦記上了那五千兩銀子,要與博朗平分。博朗卻不答應,大聲爭辯道:“上帝啊,世間的誠信何在?你難道不知‘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當初咱倆可是說好了的,一個要女人,一個要銀子,不得反悔!”


    嘎登還在那狡辯呢:“所謂此一時,彼一時也!”


    博朗卻振振有詞:“哼,我們以上帝的名義起誓,誰若不守信用,就永遠得不到主的救贖!再說,你我都不要忘了,——那構圖其實是人家喬載智的創意,銀票最應該歸他才是!”


    嘎登登時語塞,理虧詞窮,隻好作罷。


    而博朗作為一個虔誠的基督徒,他是絕不會貪戀這身外之物的,他一心想把銀票交給喬載智,隻因嘎登暗裏窺覷,他怕早早給他,會給他帶來禍端,所以暫為保管而已。——他早晚會轉給喬載智的。


    而喬載智卻早忘記了圖紙賣錢的事了,在他心裏,也從沒生過要錢的念頭,退一萬步講,任誰也會覺得:即便賣了錢,也一定會被那兩個洋人貪占的,尤其那個嘎登,他對華人一向很不很友善,要想從他手裏往外拿錢,那真是“猴子手裏難盜棗兒”!


    日子複歸於平靜,大家都沒事人一般照舊上工點卯。


    然而不久,喬載智又變得心緒不寧起來,——煉鋼廠裏又出了一爐廢鋼,把他氣得直跳腳,滿嘴燎泡。可煉鋼廠裏,他畢竟隻是個小小的副提調,人微言輕,誰人會把他放在眼裏呢?再者,因他太過耿直,嫉惡如仇,眼裏揉不得沙子,老是盯著那要害環節發難,而那些環節恰是貪官汙吏最易做手腳之處,所以他愈加不受待見,總是被雪藏,要麽閑置,要麽遇事則支開,總不許他摻合太多。


    迴到寓所裏,李碩果看見他茶飯不思的樣子,就勸慰他說:“你操這份閑心幹嘛,有什麽用呢?你隻是個副提調,說了又沒人聽,白惹一肚子氣,還費力不討好。哈,我說啊,等著你能說了算時,再操心不遲!”


    喬載智聽了這話,心裏更加煩悶。他上工閑坐,覺得百無聊賴,日子久了甚而變得慵懶、邋遢起來,對什麽都提不起精神。


    這一天,博朗先生打發托爾來約他出去會友,說是大王廟醫院的馬根濟醫生指名道姓邀請他去會麵。喬載智正在廨廡裏閑坐,百無聊賴呢,自是欣然願往,——似乎隻有與博朗這樣的摯友在一起談天說地,他才會忘卻一切煩惱。


    然而他卻不知,人於潦倒落魄時,總會有峰迴路轉的一天,不久他就會平地一聲雷,官運亨通,——不僅他料不到,怕是任何人都想不到:官帽子會從天而降,砸中這個不合時宜的人。


    欲知底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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