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青桐,被仙桃的真情打動,隻得同意納妃。


    族長與眾人大喜,忙議定了吉日吉時,擇期為大王舉辦晉妃大典。


    到了那一天,村社草堂裏人頭攢動,山上山下寨子裏的人都來了,共賀大王的合巹大禮。


    青桐與仙桃端坐在草堂正中,與他倆並排坐的還有仙果和彩雲、彩霞、彩虹,族長按照先秦的禮儀主持新婚大禮。


    族長正要宣布典禮開始,突然大門卻被踹開了,卻見喬二乖和漁人衝了進來。喬二乖手裏握著左輪手槍,另一個端著長槍,喝令大家:“都別動,誰動打死誰!”


    喬治在旁邊衝上來對著喬二乖喊:“大膽,你瘋了嗎?竟敢拿槍對著大王!”


    喬二乖猙獰地說道:“哼哼,反正洞口堵死了,誰也出不去。”又掂掂手裏的槍說:“在這裏頭誰有這個,誰就是大王!哈哈,今天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你們還不跪下?拜見新大王?——我就是大王!”


    漁夫端著長槍,惡狠狠地說:“我就是丞相!”


    喬治大怒,指著他倆罵道:“胡說八道,陳大王深得民心,你倆算什麽東……”


    “西”字還沒說出口,就聽“啪”的一聲,喬二乖的槍響了,喬治登時倒在血泊之中。


    青桐驚叫:“喬治,喬治!”


    又“啪”的一聲,喬二乖開槍打中了青桐的胳膊。


    青桐痛不可當,一下疼醒了,卻原來是南柯一夢。


    就見喬治在一邊喊:“醒醒,醒醒!你魘住了吧,喊我幹什麽?”


    大概因青桐上午診治病人太累了,伏在桌上睡著了,他的頭枕著胳膊,壓得生生地疼。


    他坐直身子,活動了一下手臂,迴想起來覺得那夢做得真真的。


    他一直沉浸在夢境裏出不來,下午診脈也難以全神貫注,隻好向爹爹告退,早早迴到內院歇一下。


    他娘見他神色恍惚,便令巧兒給他做碗湯來,青桐心裏有鬼似的,不好意思麵對巧兒。


    一直到第二天,他才迴過神來,迴想一下夢境,突然又想起尚璞相麵的話來,不知怎地他不覺對喬二乖心生疑竇了,再見麵時總覺得疙疙瘩瘩的。


    雖然喬二乖說話還是那麽甜蜜,做事還那麽靈巧,眼神還那麽趕趟,但青桐心裏總有一種異樣的感覺,覺得他不實靠似的。


    為以防萬一,他真的托人買了一杆洋槍來,還帶著一盒子彈,平時他把它藏得嚴嚴實實的,隻在無人時才拿出來跟尚璞擺弄,兩人很快都學會放槍了。


    醫館裏照舊很忙,青桐卻漸漸發覺,病人對他似乎不甚親熱了,有的在抓藥時在櫃前竟然錙銖必較。有一天,他經過門口時,突然聽到外麵病人議論:“唉,真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個世道,誰不貪財呢?就說這個醫館吧,前年我用小車推著老母親來看病,迴去兩副藥就好了。如今不行了,同樣的症候,吃了十來副了,總不見好。這藥也摻雜了假了。”又有一個說:“可不咋的?我也覺出來了。我屋裏的有個毛病,到季就犯,以前吃一副藥就管,今年不知吃了多少副了,不管用了呢!”另一個陰陽怪氣地說:“嗨,人家名氣大了,排隊的人多了,誰讓你長病呢?”青桐聽了大吃一驚,他坐迴座位,不動聲色,想了一會兒,叫過一個夥計來,對他耳語了幾句,夥計匆匆出去了,青桐也穿戴了一下就匆匆出門。


    一個時辰以後,青桐臉色鐵青地迴來了,將父親叫進內院,說道:“爹呀,咱倆埋頭診病,卻將購置藥材的事托付他人,沒想到被人坑了!咱太輕信別人了,這麽要緊事,竟然不聞不問。幸而今天我聽到議論,趕緊叫夥計把藥商請到茶館裏喝茶,費勁口舌問了個實底。咱托的這個喬二乖,虧了他還是嶽父的一個本家,卻見利忘義,昧著良心購藥材時以次充好。那藥商與他也有勾結,吞吞吐吐的,不願全說。是我曾幫官府治瘟,拿出官府來嚇唬他,他才全說了。您說可氣不可氣?”陳懷玉也吃了一驚,說道:“沒想到他竟然是這樣的人!唉,他從中牟利倒不打緊,要緊的誤了病人的治療,那罪過可就大了。”青桐說道:“這樣的人,斷不能再讓他管藥材了,隻做點雜務吧,專管在外麵維持病人秩序就行。”陳懷玉點點頭,當即命夥計將藥櫥裏的藥全換了,這下陳家父子才放了心,診病治病果然大見成效。如此一來,病人更多了。外地的病人來了先去住店,再趁早來排號,那些編號有時已排到後頭好多天了,還需住店等待診療,大家都歎一“號”難求!


    這天,喬治又氣哼哼地來找陳青桐說:“我聽街上人說,喬二乖在外邊公開賣‘號’,當天一個的‘號’已漲到了五兩銀子,三天後的三兩一個,五天後的一兩一個,連十天以後的也賣完了。有些買號的人其實不是病人,而是“號”販子,他們倒賣給病人,價格又翻上一倍!病人本來就貧苦,這麽一來更苦不堪言。人家都罵咱這裏是虎狼窩,吃人不吐骨頭呢!my god,氣死我了!”青桐一聽,火冒三丈,登時就要叫喬二乖來對質。他爹已在隔壁聽到了,忙過來說:“小聲!待會叫他來,說的婉轉些。就說如今醫館裏諸事都已就緒了,也用不著很多人手了,他出來的日子也不短了,請他迴鄉省親去吧。恰好喬家村老太太的好日子就要到了,也借故托他捎迴點東西去——就把前些天製的茯苓糕讓他捎迴去得了。這樣既給他留足了麵子,又不至於得罪他,也讓他心裏明白了是咋迴事兒。”青桐點點頭,說:“我知道怎麽做,您放心吧。”父子倆計議已定,陳懷玉忙讓喬治各就各位,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


    青桐讓夥計叫喬二乖,沒想到卻找不著人,聽外麵人說,他被“號”販子請去酒肆裏吃酒了。青桐越想越氣,有心叫人找吧,又怕辜負了父親對他的寬容與和氣,隻好邊診病邊等待。好容易等他迴來了,青桐一見他醉醺醺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反把父親教導的那番話都忘了,就鐵青著臉問他幹嘛去了,他搖搖晃晃地說:“來了個朋友,小飲了一杯。”青桐沒好氣地說:“這一抹兒醫館不景氣,病人吃藥也不管用,外頭來的人又看不上病,醫館眼看撐不下去了都,這裏容不下你這麽大神,趕明兒另謀高就吧。”把喬二乖說得一愣怔,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地,說道:“姑老爺您這是說得哪裏話,您要攆我走就直說!”陳懷玉在隔壁聽了,急得直跺腳,忙跑過來說:“賢侄多心了。這不是嘛……就是…你老家——就是青桐內人的祖母好日子就要到了嘛,醫館裏忙他脫不開身,想找個可靠的人把壽禮捎迴去,那裏你最熟,你迴去最合適。再說你離家這麽長日子了,家裏也該掛念了,迴去找點事幹,好歹在家門跟前也便宜些不是?嗬嗬。”然後叫夥計,“你去把昨兒製的茯苓糕拿來,再讓櫃上封十兩銀子,讓你這位哥捎迴去做壽禮。”夥計忙答應著去了。這裏喬二乖早明白是咋迴事了,也不好挑明,隻好借坡卸驢說:“就是呢,離家這麽長時間了,也該迴去看看了。今後您要迴去探親,千萬告訴一聲,到小人家裏坐坐。”說完,作了一揖。


    喬二乖迴屋去收拾行李,從窗前走過時卻聽到兩個夥計議論,一個說:“東家好歹把喬二乖攆了,他把咱這裏弄得烏七八糟的,敗壞了咱的名聲。”另一個說:“就是呢,多虧了喬治,要不是他發現喬二乖倒賣編號,少東家還不知道呢。嗯,這個洋人很直率,有什麽說什麽,心裏沒有那麽多彎彎繞,好樣的!”喬二乖聽了,登時把那喬治恨得牙根癢癢,可眼下又有什麽辦法呢?人家可是東家眼中的紅人!他暗想:“我早晚收拾他就好了!”他拿了包裹,背了褡褳,來到前麵,陳懷玉已備好了銀子和茯苓糕,喬二乖把銀子裝進褡褳裏,又把茯苓糕包進包袱裏,告辭走了。


    一路上他仍怨氣難平,恨恨地想:“他奶奶的洋鬼子喬治,你敢斷老子的財路,我好歹讓你魂歸故裏!”而他一想到財路,就想起褡褳裏的銀子來,心道:“哼,什麽老太太的好日子?什麽壽禮?該不是葬禮吧?捎的銀子和東西,今兒就歸爺受用嘍!等我迴去安頓一下,就去找我哥混,再約上我兒子,隻要俺爺仨揣起手來,叫你們連哭都找不著地兒呢!”列位看官由此可知,世間果真小人難養!


    喬二乖懷恨迴鄉,走到後半程他心情就漸漸好轉了,畢竟褡褳裏有銀子,既有臨走時陳懷玉叫人去櫃上拿的十兩,也有他平時在醫館攢的錢,包括外財——這才是他真正的來錢道兒,這兩年他連坑帶蒙的,箱籠裏的銅錢漸漸變成了銀錁子,銀錁子又變成了銀錠子。這次迴家,他少說也帶了一百多兩銀子!他摸摸沉甸甸鼓鼓囊囊的褡褳,禁不住心花怒放了,甚而哼起小曲來。


    喬二乖趾高氣昂地往村裏走。卻見大路上來了一輛馬車,到喬向廷家門口停下了。接著下來了一個二十五六歲的男子,喬二乖認得那是他家大少爺喬載德,喬載德摘下馬車上的長凳,放在地麵上,接著下來了一位挺著大肚子的女人,看模樣也就十八九歲,已是身懷六甲了。喬載德小心翼翼地扶著她下車,然後親熱地攙著她進院裏去了。


    喬二乖好幾年不在老家,竟然不知道這位大少爺何時娶的親。原來,這些年喬載德的功名雖沒有進益,年齡卻越來越大了,遠近為他提親的人,一時踏破了他家門檻。一者他好歹是個秀才,二者家境也不錯,三者他家為人忠厚,為鄉人所敬仰。喬向廷對兒子的婚事不著急,一直不答應。春草、夏葉先後出嫁了,他這個當哥哥的卻還沒有訂婚。他爹總說:“考功名要緊,娶了妻室怕耽誤讀書,荒廢學業呢!”後來,喬向廷看兒子的功名確實難以一蹴而就,才開始張羅著托人說媒。可他早已錯過了婚配年齡,一時竟尋不到很合適的女子,——門檻高的嫌他年齡大,年齡小的他家也嫌門檻低。後來喬廣善出麵保媒,說的是東鄉一戶姓孟的人家女兒,芳齡二八,年齡不大也不小;孟先生是個讀書人,在一個學館裏坐館教書,雖然清貧些,但忠厚傳家,是詩書門第,門檻不高也不低。喬向廷喜的是族長親自出麵,又加上喬載德秋闈失利,便爽快地答應了這門親事。去年春天便娶新人進門,秋後就有了喜。當時城裏鬧瘟疫,所以也沒去跟親戚說,故而喬二乖在陳家管事竟然不知道。


    省城的瘟疫平息以後,喬向廷也沒去城裏說,因為後來他自己也有一件不好啟齒的事,就是自己已年過半百了,沒成想依蓮竟然又有了身孕,且反應很大,吃啥吐啥!他覺得自己這麽大年紀了,須發皆白,屋裏人卻與兒媳婦一起挺著個大肚子,在別人眼裏不像話,所以一直沒到處去說。


    這裏喬二乖看了喬載德與媳婦你儂我儂的樣子,心裏羨慕得要死。他搖搖頭,歎口氣,轉身往自己家裏走去。


    喬二乖夫妻常年不睦,這是他的心病。他屋裏那個窩裏橫的女人,從沒給他一丁點兒的溫馨和體貼,對他整天頤指氣使的。她不光對他耍橫,她與妯娌間也不和睦。——最初她也去喬大乖家閑坐,妯娌倆拉拉閑呱,倆人聊著聊著,喬大乖家的就埋怨公公偏心,說給二兒子蓋的是磚瓦房,而自己卻住的是土坯房,話裏話外有與她攀比的意思。老二家的一聽就火了,罵道:“誰叫你早托生兩年來?那年頭這樣的就算是好的了。”把喬大乖家的氣得倒仰,兩個人對罵半天,遂老死不相往來。


    後來,喬二乖老婆又跟人學會了摸骨牌,整日價在牌桌旁混日子,輸了錢就氣哼哼地迴家拿丈夫出氣。


    喬二乖此前因受大哥牽連吃了官司,讓家裏不肅靜,那女人更是恨得牙根癢癢,有事沒事總愛舊事重提,常把喬大乖搬出來操娘日娘地罵上幾場,然後心裏才痛快。


    就這樣,兩口子一直雞飛狗跳,貌合神離、同床異夢。


    他兒子喬占鼇見家裏總這麽烏煙瘴氣的,在家裏呆不住,便跑到外麵跟一些狐朋狗友闖蕩去了;後又勾結藥商,通過爹爹給陳家醫館裏送貨,也賺了不少昧心錢,——有了錢就更容易變壞,他隨心所欲第放縱自己,眠花臥柳,累月不歸。也正是這個喬占敖,後來竟然害死了陳、尚兩家好幾條人命。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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