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喬廣亨從孫子手裏取過荷包玩賞,隻覺得裏麵有不尋常的東西,急忙打開一看,除艾香外,還有一張折疊得小巧玲瓏的花箋,被香草薰得香噴噴的。他把花箋打開,上麵工工整整寫了幾行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喬廣亨自幼家境富足,也曾入過私塾,是識得些字的,也懂些詩詞歌賦。看那字跡,清雋秀麗,應出自女孩之手。


    他不看則已,一看不禁心中大喜,恨恨地罵道:“喬廣善啊喬廣善,沒想到你也有今天!你滿口的忠貞節義,哈哈,誰知你堂堂族長家裏,竟也有這等香豔之事!”


    喬旺福見爺爺嘴裏念念有詞,有時又伴有手舞足蹈之狀,不禁嚇了一跳,怯生生地問:“爺爺,你怎麽啦?是我和弟弟背不過書,先生告訴您,惹您生氣了嗎?前日爹爹來家給我買了糖果,呶,給你吃,不要生氣了吧。”


    喬廣亨聽了,哈哈大笑,說:“好孝順的後生,知道把糖遞到爺爺手裏。嗯,我不吃你的糖,你帶迴來的這東西,可比糖果好多了。爺爺喜歡的很,把它送給我如何?”


    旺福劈手來奪,嘴裏嚷著:”不行,不行,我還沒玩夠呢。花花綠綠的,我好喜歡。好容易跟金寶換了來,你怎麽能搶了去?再說旺業和我說了,他也還要戴呢。他給我了十個銅錢,我才許他戴一天。”


    他弟弟旺業聽了,也跳起腳來說:“說好了的,我戴我戴,別給爺爺!”


    喬廣亨聽了,嘻嘻一笑,便從懷裏摸出一把銅錢,說道:“這裏有好多銅錢呢,能買好多荷包。誰要哎?……拿荷包來換嘍。”


    旺福看看那一把銅錢,又看看荷包,猶豫不定。


    喬廣亨又掏出一些,說:“這下總該夠了吧?有這些錢,想要什麽就買什麽,不比這中看不中吃的荷包強啊?”


    旺福這才拿定主意,捧過銅錢,與旺業蹦蹦跳跳去買好吃的了。


    喬廣亨叫住他倆,又問道:“金寶他三姐,你倆可見過?”


    他倆說:“有幾迴跟金寶在園裏玩時,遇見過的。”


    喬廣亨聽了點一點頭,道:“你倆既然見過,以後在外麵遇見她,可認得出來嗎?”


    兩個小子都說認得。


    喬廣亨滿意地笑了,對他倆囑咐道:“聽我說,趕明兒到了學堂裏,喬金寶要問你倆荷包哪去了,他倆就說不小心弄丟了,千萬不要說在爺爺手裏。知道嗎?要是說了,迴來不給飯吃!”


    兄弟倆答應了,剛要走,喬廣亨又叫住說:“往後要是金寶他姐姐再給先生什麽東西,你倆最好悄悄拿迴來交給爺爺。要是能拿迴來,我還要賞個元寶呢!記住沒?”


    倆孩子滴溜溜轉轉眼珠,使勁點頭。


    旺福心說:“爹常說買賣難做,這不是很容易的嗎?等我拿到大元寶,遞到娘手裏,娘更偷偷罵爹是個笨蛋,還不定怎麽誇我呢!”


    這裏喬廣亨捏著荷包翻來覆去端詳了幾遍,最後把花箋又塞進裏麵,把荷包掖進貼心內衣裏了。他思慮再三,有心去找喬廣善揭穿裏麵的隱情吧,又怕證據不足,反倒讓他老家夥反咬一口。思來想去,他決定先沉住氣,等旺福、旺業再拿迴什麽蹊蹺東西再說。


    列位看官,你道荷包內有何隱情?原來是裝著族長家閨閣中的一段私情,待說話的從頭講來:


    卻說喬廣善家私塾,原本設在前院的三間偏廈裏的,私塾先生尚璞每日早來晚去,出入甚是方便。平時他很少進入東家內院,除非主人遣人相請,他亦事畢即出,從不在內院耽擱。


    尚先生不僅懂得避嫌,他還是個安貧樂道的人,整天沉浸在書本裏麵,四書五經早已爛熟在肚裏,乃至三教九流,無不涉獵。他是靠教書吃飯的,故而心無旁騖,一門心思傳道授業解惑。


    奈何喬金寶及後來添的兩個學生,都冥頑不化,雖經幾番苦心訓蒙,然而也隻開蒙而已。先生知道這是富家子弟的通病,故而倒也不急在一時,尋常先將些三字經、弟子規之類的講授給他們聽,令其誦讀,熟記於心,又把論語、詩經的一些篇章來講授。


    可那三位如何能坐得住?當著先生的麵咿咿呀呀一陣子,心思很快便跑到爪哇國裏去了。他仨在前院玩夠了,又經常跑到中院、後院和花園裏捉迷藏。


    原來喬廣善雖非官宦之家,但也宅院寬闊,住著五間三進的院落,東西各帶一個跨院,後麵還有個花園,花園裏有假山怪石、林泉魚池,另有幾處亭台樓閣,大人偷閑也愛去那裏消遣,孩子們更愛去那裏玩耍。


    旺福、旺業自去了那花園裏,便流連忘返了。後來他們每次迴書房裏讀書,都無精打采的,因為魂都留在了花園裏。


    日子久了,旺福、旺業便攛掇金寶去央求他父親,把書房挪進園裏去。喬金寶自是聽不得這句話,得空便撒嬌使性地和父親說了,哪料喬廣善一瞪眼:“你那是進去上學呀?還是進去玩耍呢?再不好生念書,小心你的皮!”


    金寶挨了罵,哭喪著臉迴來,呆若木雞坐在書房裏。旺福知道事情不妥,便又給他出主意,要他去找老太太去,因為他奶奶拿他當活寶,找她去說準行。


    這天金寶放學後,不先去她娘屋裏,徑直跑到奶奶的上房裏來了。進門就一頭滾在奶奶懷裏,像擰股兒糖似的粘在身上不下來。把他奶奶喜得嗬嗬直笑,不住地用手撫摸他的頭,捋他的小辮子。


    他奶奶招唿丫鬟拿糕點來,叫他坐在炕沿上吃。金寶一邊吃著糕點,一邊抖著兩腿,眉飛色舞地跟奶奶講他和旺福旺業捉迷藏的事,說他倆從來沒找著過自己呢,他倆笨得像倆胖豬。把老太太喜得合不攏嘴。丫鬟們也都跟著笑,齊誇金寶聰明伶俐。


    金寶高興地說了一會兒,卻突然像想起了什麽似的,漸漸垂了頭,點心也不吃了,撅著個嘴坐在那裏不吱聲。


    她奶奶正笑著,發現孫子不言語了,無精打采的,登時著急了,摟過來摸了摸頭,一連串的問寶貝孫子怎麽啦?哪不舒服了?誰惹著不自在了?


    金寶努著個嘴,好半天才把想去園裏讀書,他爹不同意,還罵他一頓的話說了一遍。


    他奶奶聽了,摟緊了他,邊拍邊說:“好孩子,我當什麽大事呢?這算什麽呀?等我和你爹說去。他要說不願意,我給他一拐棍子。你就等著去園裏念書吧。進去了好生念書,念好了,咱也考個狀元,耀武揚威地迴來,看你那個糊塗爹爹還敢罵你不?哈哈,咱合家上下都得稱你老爺呢!”


    喬金寶聽了,登時高興起來,一下跳到地上,一蹦老高。


    他奶奶伸胳膊護著叫:“慢點,小心摔了!”


    那孩子突然停下來,問奶奶:“你說話,他準聽嗎?他是老爺呢,前院的人都叫他老爺。聽旺福說,他在外麵還是族長呢,什麽都是他說了算。”


    老太太笑了,說:“哈,外頭由他去耍威風,家裏頭的事還由得了他?憑他是什麽族長,他也不敢忤逆娘親。他要是不聽娘的話,族長也沒得做,你隻管放心好了。”


    喬金寶這下點心也不吃了,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邊跑邊喊:“告訴俺娘去嘍,去園裏念書嘍。”


    丫鬟還在後麵追著喊:“小心門檻,別絆倒了。”


    第二天早晨,喬廣善進來請安,老太太就把這事告訴了他一遍。喬廣善聽了,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他娘沉下臉來,冷冷地說:“怎麽著?娘的話你也不聽咋著?”


    喬廣善趕緊躬身,勸道:“娘千萬不要動氣。你聽兒說,女孩的繡樓在園子裏,常言道,男女有別,授受不親。如今他們幾個再進去讀書,三個小孩子倒不打緊,還有咱請來的西賓呢,他可是個七尺男兒!要是呆在園裏教書,和那幾個女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這如何使得?男女之大防可不是兒戲呀!”


    老太太聽了,自己拍了一下額頭,說道:“可說是呢,我倒老糊塗了。這咋辦呢?金寶鬧著要進去,要是不依他,哭鬧起來,萬一哭出個好歹來,可怎地是好?”


    喬廣善思忖一會兒,說:“這孩子在前院是不安心了,要不這麽著吧:把書房挪到後麵東邊跨院的抱廈裏去,離花園近,三個小孩進去玩耍,進出也方便。又隔著一堵牆,那先生斷不會穿中院到園裏去,園裏的女孩子們也不會無端到跨院來,這樣倒還兩全些。”


    老太太聽了,笑盈盈地點頭。


    事情就這樣定下了,孩子們很快搬進了後麵東跨院的三間抱廈裏讀書。


    孩子們讀書的這三間抱廈,恰在花園裏東南方向,中間有一月亮門連著老太太的正房,老太太住的後院又有拱門連著後花園。孩子們從月亮門進了後院,再去花園裏確實近了不少,然而尚璞無事是不會進中間院落的,更不用提去後花園了。


    花園內有一座繡樓,與新私塾相距不遠,卻被一個角樓擋住,站在樓上恰好看不到東跨院內的一景一物。


    繡樓共兩層,上層住著未出閣的兩個小姐,下麵是丫鬟婆子的住處。三小姐叫芳華,今年剛好及笈之年,隻出落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可惜裹腳裹到一半就放開了,那一雙大腳丫為家人所詬病。然而芳華卻毫不在意,每每對她妹子芳菲講:“女兒身也是受之父母,與男兒身一樣不可折損。”


    她妹子芳菲也深以為然,雖然芳菲年齡小,卻比芳華機靈些,不像她那樣硬頂撞父母,她總是在父母跟前把腳裹上,迴秀樓就悄悄放開了。這些秘密,丫鬟婆子也從不對外人講。


    芳華暗中保護了芳菲的腳,心中自鳴得意。她雖生長在大戶人家,卻並無半點嬌小姐的脾氣,天生一副直率性情,且滿是獵奇之心。她和小妹芳菲原是跟著祖母住的,但也是喜歡園裏的景色,便和奶奶央求再三,才搬到了園裏的小樓上,從那起小樓就成了繡樓。


    祖母和她娘不放心,專門挑了幾個乖巧的婆子和小丫鬟服侍她倆。芳華的小丫環叫倩兒,比她小三歲,本是江南讀書人家的女兒,因家道中落,爹娘亡故,被人牙子拐賣了,是喬廣善趕巧在碼頭遇見,花大價錢把她贖了出來。倩兒原是服侍老太太的,因生得端正,又聰明伶俐,便讓她做了芳華的丫鬟。


    這倩兒自小就跟母親刺繡,又跟著他父親讀書,也頗識得幾個字。自來到喬家,芳華隻拿她做親妹子一般,閑時便與她一起做針線。芳華除了做針線外,更喜歡舞文弄墨,或者畫幾筆畫兒,或者寫幾筆字兒。倩兒在娟上繡出花樣兒,她都能比著畫下來。


    後來,芳華還從弟弟那裏借了一些書來讀,背書背得比學堂裏正經念書的還好。她娘見了,歎息道:“三丫頭可惜不是個小子,要是個小子,指定能考秀才的!”


    喬廣善聽了卻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以後少讓她看書寫字,畫幾筆畫倒沒什麽,看書多了,怕是移了性情。還是教她多做些針線,將來尋個婆家時少受些難為。”


    她娘點頭稱是,也再三叮囑她不可拿讀書當正經事。


    芳華嘴裏應著,但閑暇時仍讀讀寫寫的,時間長了,家人也就見怪不怪了。


    這一天,芳華正在繡樓上看書,猛然聽到後院傳來陣陣讀書聲,她這才知道原來是家裏的私塾挪地方了。她早知道家中請了私塾先生,且有一次陪二姐在後堂用飯時,也曾聽過他關於天下女子不必裹腳的宏論,打那起她心裏就對這個私塾先生心存好感,但也隻是感激而已,別無雜念。誰知今日私塾竟然搬到了後院,她本就是個好學的人,所以也就留心起先生講授課業來。


    她這一聽不打緊,卻把書上原來看不懂的,一下都領悟了。她心下很是喜歡,於是丟開針線,隻凝神靜氣聽他授課,直聽得如醉如癡。


    有時先生考問課業,而三個頑童答不上來時,她就在樓上暗暗對答一番,然後就幻想著先生對她進行褒獎。時間久了,她偷聽先生講書上了癮,隻要有先生誦讀的聲音,她便忘卻一切。那滿是磁性的男音,讓她越來越覺得他是此生難得一遇的知己。


    一日,她正憑窗遠眺時,突然發現後院石子路上閃過一位後生的身影,隻見他身姿修長,步形飄逸,氣質脫俗,她就知道那必定是先生無疑!


    她一陣顫栗,心突突地跳個不停,暗道:“果然是一個清秀書生!”


    她駐足良久,盼著那身影再度迴來,然而竟沒有。


    原來,那天是李老四又來了,東家在前廳置酒,要尚璞去陪客,他是抄近路到前廳去,所以才走了那段甬路,酒後徑自迴家了。


    然而隻那一眼,芳華便傾心在他身上,深陷相思之苦。


    有幾日,尚璞偶染風寒,告假未來授課,她連日聽不到他的聲音,心中十分懸念,坐立不安,竟也因此大病一場;直到他的病好了,她又聽到他的聲音了,她也才漸漸康複。


    可最要命的是,尚璞對這些卻渾然不知。他每日隻是從從容容來,沉沉穩穩去。


    課業之餘,他也吟詩抒懷: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


    樓上憑欄的人聽了,心中一震,心道:“他必是知道我了,他必是路上抬頭時看見我了!”


    嬌羞之餘,她又尋思:“幸虧他是個有情的,不枉費了我的一片癡心。”


    俄爾又自怨道:“你我雖有情,奈何我是個女兒身,下不了繡樓,出不了閨閣的。而你是個七尺男兒,卻也枉自嗟歎。你可托人說媒提親啊?唉,世上事,總難全!如何能夠見他一麵,表明我心跡呢?”


    可巧這天喬金寶來姐姐秀樓上玩耍,芳華見了她這個寶貝兄弟,靈機一動,心裏有了主意。


    她費心盡力,熬夜做了兩個荷包,她把其中一個大的塞進了她寫的便箋,趁他兄弟再來時,她便拿著荷包把玩。


    那金寶自是個見不得奇巧之物的孩子,一見就必定要得到才行。


    他三姐便道:“你要好生念書才給你,不然,總不上進,惹爹爹生氣,怎敢給你這些東西玩呢!”


    金寶賭咒發誓,說今後一定聽先生的話,聽爹爹的話,聽……他姐沒等他說完,又笑道:“好兄弟,你求學上進,自然錯不了。那你以後的學業,也得虧先生教咱,咱得好好感謝先生才是,對不對?”不待他迴答,又說:“這兩個荷包,給你一個,另一個大的送給先生,怎樣?”


    金寶為了得手,自是無不應承。


    芳華見他答應得爽快,自以為得計,一邊囑咐著,一邊就放心地把荷包交給他了。然而,這個混世魔王如何能把姐姐那麽多話放在心上?順耳就把送給先生的話忘光了。


    到了學堂裏,他在那裏拿著荷包擺弄。旺福見了自然眼饞,想要玩一會兒。金寶哪裏肯讓?旺福便擺出他爹從南方買迴的鎮尺,故意放在金寶眼皮底下顯擺。那鎮尺雕刻得玲瓏奇巧,金寶也早就眼熱的,旺福便欲以硯台交換。


    金寶權衡再三,本想給他個小的,旺福卻非得要那個大的。沒奈何,為把鎮尺弄到手,隻得忍痛割愛,做了這樁交易,給了他個大的。


    放學後,旺福兄弟迴到家裏,便玩賞那荷包,正讓喬廣亨撞見,才引出這樁公案來。


    且說芳華,將荷包給了金寶,日裏夜裏盼著先生迴信,不料卻如泥牛入海,遲遲不見動靜。


    他弟弟也曾來過繡樓幾次,第一次來時她便急急地問荷包可曾送給先生,金寶一愣,這時才想起這茬,他怕挨姐姐訓斥,再者本身就是撒謊慣了的,順口就迴答說給了。芳華心中暗喜,忙問先生可給拿迴什麽東西沒有?他隻把頭搖得像撥浪鼓,轉身走了。


    芳華若有所失,又天天盼著弟弟來,後來見了一次,她滿懷期冀,然而又總不見先生有什麽東西捎給她。


    又一次來時,她實在忍不住了,便收了笑臉,一本正勁地問那荷包的事。金寶卻早把這事給忘光了,見他姐姐又問,便隨口說了一聲:“丟了。”


    這一句話不要緊,把芳華嚇得如五雷轟頂,簡直要昏厥過去。


    待她立住腳,要詳審弟弟時,他卻又跑開了。


    如是三番,她不死心,又問了多次,每次迴答的都不一樣,一會說給先生了,一會又說丟了,還說被貓叼走了。


    芳華越想越害怕,閨閣裏的東西,且裏麵藏了私情,如何敢隨便傳到外麵去?


    她寢食難安,渾身無力,以至於茶飯不思,懶待說話,臥床不起了。


    倩兒看她這樣,想去告訴老爺和太太。芳華一把拉住她,千阻萬擋地不讓去,隻說自己沒事,就是受了風寒,不礙事。


    如是月餘,花容失色,瘦弱難支。


    那芳菲恰孩提年齡,隻當是姐姐病了,與倩兒端茶倒水地侍候她,並不多想。倩兒卻心急,趁左右無人時,便叫:“我的小祖宗,你到底是咋了?有什麽心事,就對奴婢直說。你家對我有大恩,你說了,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替你完結了心裏的事。”


    芳華心知倩兒體貼,便對她講了荷包的事。


    倩兒一聽也嚇了一跳,懦懦地道:“親娘哎,好糊塗的小姐啊!你如何能做出這樣的事來?自古男女授受不親,你暗自思慕他也就罷了,如何敢私相授受?給他也就罷了,偏偏又不知究竟到了他手裏不?要是到了外人手裏,咱可怎麽活啊?”


    芳華有氣無力地說:“如今我也顧不得許多,隻想知道那荷包是否真的到了他手裏。他若真得了,縱他心裏無我,我也心甘情願去死。”


    倩兒聽了,沉吟半晌,說:“這也容易,你雖出不得門,我一個粗使丫頭,年齡又小,哪裏去不得?待我去問他也就是了。”


    芳華不依,說:“這如何說得出口?莫若你去找他借一本書來,不管什麽書,就說我讓你借的,我從裏麵夾上一封信還給他。你當麵囑咐他,要用心翻閱這本書,倒也省了咱與他口口相傳。”


    倩兒答應了,便去後院書齋裏找尚樸借書。


    那時尚璞正在私塾內讀書入迷,見一丫頭來借書,懵裏懵懂地也沒聽清誰想看,心裏隻道東家吩咐的,便隨口說去書架上挑吧。


    倩兒見他目不斜視,心裏也隻怨他呆,就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隻見他雖粗布衣衫,然而儀表不俗,眉清目秀,鼻直口方,端坐案前,心靜如水,那俊雅,那飄逸,隻把初懂人事的倩兒也看呆了。


    她還想多瞄幾眼,卻見下麵三個孩子指指劃劃、咬頭接耳,似在議論她,她隻得匆匆拿了一本論語,悄然走了。


    迴去倩兒就對芳華歎道:“小姐好眼力!那個公子生的好清俊,親娘哎,哪個女兒家見了不動心?”


    芳華卻是從未與他照麵,隻遠望過他的身影,如今聽倩兒一說,更神思向往。


    第二天倩兒便來還書,原來三小姐在裏麵夾了一紙花箋,寫道:


    “日日思君不見君,此恨何時了?隻願君心似我心,不負琴瑟好。”


    並附言道:“前番致意,君可收悉?盼複!”


    當時倩兒從小姐手裏接了書,也是俏皮心重,到樓下廳裏先打開看了,見小姐這麽急迫,突然想到:“我是她的貼身丫鬟,她待我情同親妹,我無以為報。今日何不仿效古之紅娘,暗裏牽線搭橋,成全了她這份情意?到時我也可伴小姐一同去……”想到這裏,先自臉紅了,心裏也砰砰直跳。


    倩兒定了定神,又思來想去,便自作主張,取筆在那附言後麵墜上了一行小字:“君若有意,明日黃昏後,可來水榭涼亭一敘,奴翹首以盼。”


    寫完,自為得計,夾在書內,便向塾屋走來了。


    到了那裏,她見尚璞正在授課,便敲一敲門,待他靜下來,她嫋娜地來到案前,把書重重在書桌上一放,直言道:“三小姐看了一夜書,望先生也好好翻閱一下,明日小姐有不懂的地方,還要請教先生呢。”


    尚璞直到此時才明白是三小姐看書,不禁朗聲讚道:“小姐真是女中豪傑,在下欽佩至極!如蒙下顧垂詢,我必知無不言。”


    等倩兒走了,他剛要翻閱這本書,不料恰好東家又使人來請。他不及多想,順手便把書放在案上,急匆匆地去了。


    不料這時一雙賊眼卻在下麵座位上盯著呢——原來自從倩兒來借書,旺福就盯上了,因他爺爺囑咐過了的:隻要得了金寶姐姐給先生的東西,就拿迴來交給他,他要賞金元寶呢!這日見倩兒來還書,而恰好先生有事出去了,他上前一翻書,看到裏邊的便箋,便順手拿走了。


    倩兒迴到秀樓,隻說送到了,先生自會翻閱,書簽一翻必見的。還勸小姐隻管寬心以待。


    第二天傍晚,她說陪小姐去水榭涼亭走走,散散心。她自以為安排得巧妙,想讓小姐和先生來個鵲橋會,可一直等到月上柳梢頭,也不見先生的蹤影。


    芳華不知就裏,老想迴繡樓去。倩兒是又急又恨,暗罵著那砍頭短命的冤家,為什麽爽約!


    後來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她隻好陪著小姐迴秀樓了。


    三小姐一夜無眠,那倩兒又何曾合過眼?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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