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瑄眯著眼睛看向天邊那輪泛著腥紅的明月,隱隱約約的暗影覆蓋住了月之一角。


    這就是夜轍等人苦苦等待的——“天狗食月”。


    “月蝕開始了。”她收迴目光,輕輕歎了一口氣。


    夜轍聞聲轉頭望向她,還以為她終於知道害怕二字怎麽寫了,沒想到她竟托腮發起呆來。


    血祭陣法的光從地底溢出,圍觀的手下都緊張得屏住了唿吸,唯獨青瑄冷靜得就跟局外人似的。


    他忍不住先開了口:“你……有何要說的嗎?”


    “同你?無話可說。”


    “……”


    臭丫頭!對長輩如此無禮!


    他不悅的抿了抿嘴。


    青瑄瞥了他一眼,嗤道:“難不成你指望我謝天謝地謝你全家?”


    “你!”


    “我什麽我?你一個嗜殺的反派就別裝腔作勢,一副‘做什麽都是有苦衷’的正義嘴臉,讓人倒胃口。”


    青瑄酣暢淋漓的罵完,感覺心裏頭舒坦多了,看向遙遠的虛空,眸光溫柔了些許,“非要說一個遺言的話,我想喝大師兄煲的雞湯了。”


    “你大師兄身在何處?”


    青瑄聞言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你打算去把他綁來給我煲最後一頓雞湯?”


    “本尊可以讓他陪你一塊死,好讓你走得了無牽掛。”


    “那你得打得贏他才行。”


    “他的修為在我之上?”


    “那必須的。”


    “既如此,你為何不向他求助?”夜轍見她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下意識的補充道:“在精金牢籠與陣法的雙重製約之下,你仍能送走桑覺……”


    她若想走,陣法未必攔得住。


    他這般猜測並非空穴來風,而是這些天在靈力被限製的情況下,她的氣息仍在變強,再結合那些詭譎的陰氣……


    “你的禦鬼術師從於何人?”


    青瑄涼颼颼的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現在才來問這個問題?不覺得太晚了麽!


    “罷了。”


    她隻會驅使魑魅魍魎這種低等惡靈,其師父的實力可見一斑,大抵是陰司的末流之輩。


    他自動自發將扯遠的話題拉了迴來:“你為何不逃?”


    青瑄嘴角抽了抽,反問:“你認為我逃得出你的五指山?”


    “逃不逃得出姑且不談,你連逃都不逃就束手就擒,簡直丟盡了你父……母親的臉……”


    青瑄抬手打斷他憤慨的言辭,“我沒說過我天生地養,無父無母?”


    “一派胡言!”


    “不然你說說我的身世。”


    “你……”


    夜轍欲言又止,硬生生將到了嘴角的話咽了迴去,甩甩衣袖,別開臉,借由冷漠的話語掩飾內心莫名的慌亂:“你就不應該存活於世!”


    青瑄掏了掏耳朵,不耐煩的迴懟:“你也不是頭一個跟我說這種話的人了!我命由我不由天!若說這世間的規則由強者所定,以閣下的修為與真正的高手相較不過是螞蟻撼樹。”


    “你!”


    “你什麽你?你是打得贏女帝還是她老公?就連他們的兒子你都打不過!僅憑月華上神留下的那些陣法和神器就妄圖顛覆萬界,你大概是沒睡醒!”


    夜轍被她的話氣得黑了臉,心底那點憐憫瞬間消失殆盡,冷聲道:“無知小輩!她一人便能橫掃千軍,你根本就不懂!”


    他望著從地底驟然散發出刺眼光芒的陣法,神情帶著幾分癡嗔,兀自喃喃:“她終於要迴來了!”


    “呿。”


    青瑄在心裏罵了句“神經病”,悄然掐了道訣,神魂分裂的痛讓她不由得咬緊了牙關。


    識海裏的流雲瞅著從自己眉心抽離的契約銘文,呆滯了片刻後迴過神來破口大罵:“青瑄!你特麽活膩了是不是?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敢割裂自己的神魂……甚至解除我們的契約!”


    罵歸罵,他拿她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誰能想到區區仙君竟有能耐單方麵解除契約!不止他,就連九尾靈火也被“拋棄”了。


    她竟然還大言不慚的笑說:“咱們是戰友,沒有契約難道你們就不幫我了嗎?”


    “……”這話說的。


    分明就是偷換概念。


    她若有把握贏這局斷然不會做“解契”這種多餘的事!


    流雲氣惱卻又無可奈何,眼角餘光瞥見仍淡定的打坐修煉的青焰白焰,想起方才似乎被解契的隻有自己與九尾靈火,不禁問道:“你倆怎麽沒……”


    長生壓根懶得理他,白憐則笑了起來:“我們跟她是同生共死的關係,不需要契約這種東西。”


    “……”死綠茶!


    敢情青白二焰跟青瑄之間壓根就不存在契約!那麽,換個角度來看,他倆豈不是還不如他?自我安慰一番之後,流雲心情開朗了些,身量咻的一下拔高,恢複本來麵目。


    他手持金烏聖書,將靈力灌注進卷軸,卷軸隨即開啟。


    滿身傷痕的山貓被扔了出來,疲憊的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就跟死了似的。


    流雲二話不說朝它的要害部位踹了過去,山貓猛的一躍而起,淩空變迴翩翩公子的模樣,手裏搖著風雅的扇子,外露的皮膚上的傷痕在靈力修複下快速消散。


    他瞅著表情不虞的黑袍男子,經曆了金烏聖書的生死曆練,若還不知道此人的身份便是愚笨了。


    “為何突然放我出來?”


    流雲白了他一眼,“你在裏頭待上癮了不成?外頭都要變天了!”


    他不由分說抓住雲遙的手,瞬移到青瑄身旁,用殺人的眼神剮著始作俑者——夜轍,邊將手中的金烏聖書拋至半空邊對青瑄嘟囔:“要是讓狗男人看到你被人當成祭品,不掀翻四方界才怪!”


    雲遙盯著青瑄,眼中迸出驚喜的光,即便她變得和記憶中完全不同了,他還是一眼就從她那超然淡定的神情中認出她來,儼然忘了自己是因她才被關進金烏聖書中的,激動地喊:“小鹿!”


    她變身成人的模樣好可愛,好想摸摸她的頭……


    手才剛伸出去就差點被金烏神火給做成了“烤白澤蹄子”,他尷尬地抓抓頭,環顧四周,意識到眼前的局勢似乎對青瑄很不利,低聲問流雲:“這些人跟小鹿有仇?還有……狗男人是誰?”


    流雲沒搭理他,釋出真神靈力強行破開精金牢籠。


    夜轍陰沉著臉,斥問:“金烏神族為何要護著她?”


    “你算什麽東西?本尊做事需要向你交待?”


    “嗬,以你的修為根本護不住她,勸你速速離去,不要瞎摻和,以免連累金烏神族。”


    流雲被他的話狠狠噎住了。


    這家夥的實力比自己足足高了三個大境界,1v1他肯定是打不過他,但他又不是孤軍奮戰,怕啥 ?!


    “青瑄,這家夥挑釁咱們,給他點顏色看看!”


    流雲本隻是過過嘴癮,眼角餘光剛好瞥見她悠哉掐訣的動作,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就知道她不會傻傻的等死。


    金烏聖書散出熾熱的火焰與衝天而起的陣法光芒瘋狂拉鋸,毀天滅地的力量將就近看熱鬧的禿鷲男等人卷入其中。


    慘叫聲此起彼伏,不消片刻,實力弱的家夥便被燒成了灰燼。


    天雷滾滾。


    青瑄頭頂裂開一條縫,白袍青年從中走了出來,嘴角的笑容在感受到陣法壓力後凝滯了。


    “少夫人,您這是……”又作的哪門子妖?


    “你怎麽又來了?”


    “您非法使用裂魂術,屬下總得來走個過場。”懲惡環顧四周,立馬就搞清楚了狀況,以護犢子的姿態擋在青瑄麵前,怒斥夜轍:“大膽夜梟族竟敢在四方界開啟血祭陣法!”


    “陰司要管這等閑事?”


    “你特麽都要血祭我家少夫人了,這能叫閑事?!”懲惡使一臉憤慨,二話不說就朝天空打出一枚通訊符。


    夜轍震驚之餘,全力壓製符篆。


    懲惡使眼看符篆被碾碎,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衝青瑄喊:“少夫人,事態緊急!屬下即可迴陰司召集人手隻怕也很難阻止此等上古大陣,您趕緊喊小主人來……”


    “來了。”


    “……”這、這麽神速的嗎?!


    懲惡使眯起眼睛看著前方升騰而起的濃霧。


    “呯”的一聲巨響。


    海浪猛的拍打在陣法結界上,一群兇神惡煞的上古邪靈站在風口浪尖,貪婪的看著獵物——青瑄,攻勢越發狠辣激烈。


    緊隨其後的除了玉宸等人,還有一對神情呆滯猶如傀儡的男女。


    “小主人!”


    桑覺瞬移至青瑄麵前,見她臉色蒼白,眉頭緊鎖。


    玉宸緊張地拉住她的手,問:“瑄兒,你怎麽了?”


    懲惡使一臉問號,但身體比理智快一步的他火速上前分開兩人,替不在場的小主人宣示主權:“休要對我家少夫人動手動腳!”


    青瑄搖搖頭:“大哥,我沒事兒。”


    她看向正與夜轍鬥得昏天暗地的那對男女,眸光微瀾,從他們的修為相貌不難猜測兩人的身份。


    喬擎神色凝重的開口:“主上和夫人毒入骨髓,已然分不清敵我,見人便打,我們想不到更好的法子,隻能先引他們來此……”


    青瑄心如明鏡,了然道:“他們中的是失魂毒,此毒並不難解。”


    “不、不難嗎?”


    眾人一臉驚訝。


    若是不難,以白澤上神和白帝的修為又怎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我有辦法救他們。”


    “你還是先救救自己吧!”桑覺盯著快要被陣法吞噬的金烏聖書,心急如焚。


    懲惡使也趕忙勸說:“少夫人,您別逞強,還是喊小主人來吧!”


    青瑄輕歎了一口氣。


    他們似乎忘了她正在問心境中渡劫,若是不能靠自己的力量度過難關,今後的路隻會更難。


    “大師兄還在等我迴家。”


    她暗自給自己加油打氣,將分裂出來的神魂提煉出兩縷壓縮成兩枚瑩白的丹丸,打入雲殊和白洛苡體內。


    兩人的動作不約而同一滯,差點被夜轍那對有如鋼鐵般的巨翼扇飛。


    青瑄閃現,擋在兩人麵前,防禦結界在上神靈壓之下顯得異常脆弱,頃刻之間就碎裂了。


    巨翼帶起狂烈的風敲打在她身上,強大的力量差點震碎了她的仙骨,縱然如此,她一步也沒退讓,愣是咬牙扛了下來。


    五髒六腑血氣翻騰,逆流而上。


    腥紅的血從嘴角溢了出來。


    流雲等人目眥欲裂,不約而同出手製衡夜轍,然而幾人聯手也不是他的對手,撐不多時就敗下陣來。


    青瑄迴頭望了眼臉色漸漸恢複紅潤的兩人,以己之魂補彼之缺是暫時緩解失魂毒的良方,待他日煉成解毒丹再收迴那兩縷神魂便是。


    周遭一片混亂。


    夜轍手底下的夜梟族與不斷從空間裂縫跳出來加入戰局的幽冥族死死困住了流雲等人。


    “隻能冒險一試了。”


    她神情肅然,召出識海中的淩光珠,逼出一滴心頭血後雙手飛快的掐訣,口中默念咒語。


    古老的咒術牽引著那滴心頭血以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繪製出一組繁複的陣法圖案,看似毫無關聯卻在淩光珠光耀之下組合成巨大的法陣。


    陣法不斷從青瑄身上吸取靈力,散發出恢宏磅礴的力量,取代金烏聖書,壓製住了即將徹底被喚醒的血祭陣法。


    “你要做什麽?”夜轍衝她咆哮。


    青瑄眸光堅定,朝候在一側的九尾靈火點了點頭,交換了個信號。


    九尾靈火滿懷恭敬地作了個揖後疾射向天空,熾熱的火焰將不透明的淩光珠燒的透亮,中間隱約可見一枚白色的硬核,像被徹底激活了似的閃爍著。


    “砰”的一聲,淩光珠碎裂成千萬片,雪花般洋洋灑灑飄落,沐浴在九尾靈火的火光中,釋放出千絲萬縷屬於狐族大巫的殘魂。


    這些神魂在將散未散之際被青瑄的心頭血圈住,追隨淩光珠內的白核,飛快沿著陣法圖遍布整個結界。


    幾乎所有人都被陣法製造出的一幀幀迴憶鎖住了動作,有的人神情恍惚,有的人淚流滿麵。


    長生與白憐出現在青瑄身旁。


    長生搶先一步將靈力不支的青瑄摟入懷中,語氣焦慮中帶著連自己都唾棄的縱容:“你呀!小腦袋瓜是怎麽想出這種陣法的?”


    淩光珠能追溯人的前世今生,而九尾靈火與之同源,皆出自青丘聖域,襲天地靈氣應運而生,擁有蠱惑人心的火力,1加1得到遠大於2倍的力量。


    這是青丘九尾狐王族刻在血脈裏的傳承術法,據說天選之子會覺醒此術,操控包括淩光珠在內的青丘秘寶。


    她是何時覺醒的?又是從何時開始設計對付上神遺留下的上古陣法的?


    長生對此百思不得其解。


    白憐突然神色有異,盯著從地底緩緩走出的那抹熟悉的身影,淚濕了眼角,情不自禁地喊了聲:“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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